“我要的可不只是你的人。”
白虎又凑近他的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双眼含春意似的桃花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张澜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要被这双眼攫去了心魂,等回过神来,他直觉不好,赶紧默念了几句平日里诵读的经文,却仍然抑制不住突然产生的心悸感。
“除了人,你还想要什么?”
白虎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容里带了些妖邪的意味,一只手慢慢摸到张澜的胸膛处,掌心覆着心脏的部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还要你的心。”
张澜闻言一僵,半天才挤出一句:“不要得寸进尺。”
白虎像是没有听到这句一般,带有一丝色欲意味的吻覆了上去。
“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张澜恼羞成怒,一把推开白虎,将桃木剑竖在身前,正色道:“我留下是为了助你早日脱离那妖魄的束缚重修妖身,不是让你随意玩弄,尽想着满脑子的荒唐事!”
白虎眼角斜斜上挑,一张艳丽的脸上透出几分邪魅来,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嘴,低低笑道:“你们凡人都喜欢的事,怎么能说是荒唐?”
张澜这时已经比之前平静许多,立刻冷然驳道:“你说的是寻常之人,我两世修行,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慎,否则怎能潜心问道!”
“我说张真人,你若是真断了情根,了了凡心,又怎会有今日?”
白虎抱臂而立,一头白发披散在脸旁,神色悠然道,眼见对面那清俊的小道长一下红了眼,方才收了眼中的戏谑,看向一旁被二人遗忘许久的黑龙。
“妖魄被彻底封印,这里再无阴魂所困,想必龙君也可遨游九天了吧?”
黑龙缓缓睁开眼睛,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我被困了千年,终等到这一天,待我拿回所有灵力,我倒要看看,九霄之外是谁掌管万物生死,天道轮回?”
“龙君好魄力,不过我尚有一事,需你答应。”
“哦?说来听听。”
白虎张了张口,并未发出声音,黑龙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一般,点了点头,忽然化为一道金光消失不见了。
张澜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见白虎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便道:“那我便开始了?”
白虎颔首,立于一旁再不多话,看着张澜捏诀,念咒,再起法阵,阵内光芒大盛,字符飞快流转,一道道金色印记不断的落在石台之上,妖魄的绿光越来越弱,张澜抬眼看了看白虎,指尖突然冒出一道针芒,蓦然扎入自己心口,针尖处很快冒出一朵血花,顺着一道看不见的丝线,凝于指尖一滴心血。
张澜面色有些苍白,指腹在剑身上轻轻一抹,大喝一声,插入石台,血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剑身上四处游走,逐渐凝于剑尖,小小的金色魂阵以剑身为中心,慢慢流转压入石台,剑尖一滴血立刻随着魂阵的消失,被吞噬干净。
白虎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张澜身后,将有些脱力的小道长揽入怀中,张澜挣扎着再次站起身,喘了口气道:“还没结束……”
白虎凑到他耳边,轻笑道:“剩下的,我来。”
张澜一阵晕眩,刚刚的魂阵几乎耗尽他所有心力,眼下已是到了极限,也未听见白虎说些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郑宇醒来的时候,是在县里的医院,医生说他是摔到了后脑勺,有点轻微的脑震荡,现下已经没事了。
他茫然的看着闹哄哄的病房,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同事小刘见他睁着眼睛却不说话,还以为是摔糊涂了,一个劲的跟医生说要不要再检查下,怎么感觉郑大侠傻了似的!
他一下坐起身来,先是摸了摸胸口,发现那块木牌还在,才有些松了口气似的,两手捂住脸,使劲的揉了揉,将鼻端刚刚泛起的酸涩压了下去。
“郑哥,郑大侠?还好吗?看看这是几?”
刘涛一脸探究得打量他,还比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像怕他真的傻了似的。
郑宇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没好气的拍开刘涛的手,无奈道:“知道你二行了吧。”
“你才二呢!兄弟这不是担心你给摔傻了吗!”刘涛一巴掌糊在他背上,还没等他有些僵硬的身体感到疼痛,就得了医生的一顿训斥。
他坐在病床上,笑的眼泪差点没出来,身体好像一下轻松下来,此时此刻周围活生生的人,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觉得前世一下变得遥远起来,当他找回那些记忆时,一下压在他身上那些沉重的情感,在回归现实的瞬间慢慢离他远去。
他是郑宇,不再是江霖,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可是……他下意识的握住胸口的木牌,即便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他,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黑龙对于他的意义,比他想的更重要。
当郑宇在过去的时空里,看到黑龙在他死后那副狼狈而又痛苦的模样之时,便已经意识到自己逃不开了,而当他寻回前世记忆那一刻,江霖的心意便与他的重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更难以辨别究竟是前世的深情,还是今世的倾心。
不过对于郑宇来说,这又有什么分别?
“小刘,山里……山里现在怎么样了?”
刘涛想了想,以为他还在担心失踪的学生,便大手一挥,宽慰道:“放心吧,今早天一亮雨就停了,雷也不打了,电也不闪了,嘿来来,我给你拉开窗帘你看看,外面太阳大的跟个火球似的。”
郑宇又问道:“那雨那么大,村民有没有什么损失?”
刘涛一张圆脸一下扭成一团,托着下巴说道:“说来也怪,昨儿那场雷雨,来的古怪,今儿咱所长带着人下乡里去,发现这雨跟下到天上去了似的,你说那么大的暴雨,没有山体坍塌,泥石流什么的也就算了,怎么田里连点像样的积水泥潭都没呢?连老乡都说,昨晚那是受了山神保佑,嘿,还别说什么时候我也去拜拜山神庙,是不是真挺灵的?”
郑宇听他说了一半,便陷入深思之中,刘涛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也没见他有个反应,顿时有点泄气,想了想又忽然冒出一句:“对了,我早上来的时候碰到三娃那臭小子了,他说早上天还没亮,他出门撒尿的时候,看到有条龙一样的东西钻到云层里面不见了。我说这小子是没睡醒看花了眼,他还踹了我一脚,你说这熊孩子……”
刘涛话还没说完,就见郑宇猛地跃了起来,抓着他就问:“三娃真的说了这话?!”
刘涛被他这么一吓,结巴了半天才回道:“是……是啊?怎么了?你这么激动干啥?”
郑宇揉了揉脑袋,表示自己没事,可以跟他出院了,本来小刘还想让他留下多检查一下,见他执意要走,两人就一起回了所里。
同事们一个个跑来慰问他,他笑着一个个应付,魂却早就飞走了,他十分想知道黑龙和张澜现在怎样,但络绎不绝而来的人,让他没有一刻停歇,上面来人不断问询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不知从哪听到消息的记者跑来采访,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多才彻底安宁下来。
郑宇一个人躺在床上,彻夜难眠,眼前不断浮现出黑龙化为龙形,直冲云霄之上的身影,难道含桃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上了天,成了神龙,又还会眷恋这凡间的一切吗?
他忍不住这么想,心里不免又有些空落落的。
但很快又将这种念头排出脑外,就这么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顶个熊猫眼,又要应付县局的嘉奖,又要应付一些媒体的采访。那晚被救出的年轻人都平安无事,张澜虽然失踪,但奇怪的是所有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对他的存在表示了否定,就连那个哭着要他带张澜回去的女孩,也一副迷茫的表情,表示他们同行的人里面并没有张澜。
郑宇对于这点很是摸不着头脑,却完全找不出一点线索,临走的时候,他又语重心长的嘱咐那几个年轻人,以后凡事都要考虑好后果,不要率性行事。几个女孩拉着他的袖子红着眼睛说,以为自己这次真的会死在山上,以后一定不会再如此鲁莽了。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只是虚惊一场,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对于郑宇来说,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开始。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郑宇没少到山里面去转悠,可也不知怎的,他再找不到当初去过的地方,一旦进入山林就完全迷失方向,迫不得已只好找村民带自己进去,但去了几次都依旧毫无所获。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三娃子,不过一个小孩子,他也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他一次次在大山里面寻找,试图看到含桃,又或者什么小妖怪的影子,但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能见过它们,就连张澜也不曾出现过。
他通过公安系统查过张澜的身份证,确有其人,但是却没有相关的报案信息,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大个人失踪了,也没有人发现吗?
是不是真的尘埃落定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龙也好,妖也好,人也好,他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那些东西怎么会真的存在?神话故事一样……说出去给谁都不会信,一连几个晚上他都握着那块木牌低低呼唤澜江的名字,可是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那小小的木牌仿佛彻底成了死物,不免让他失望透顶,更是彷徨失措。
周围的人并没有过多察觉到他的变化,他还是那个一脸正气的小民警,为了大家的琐事东奔西跑,只是也不知山里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他,三天两头的就要钻里面去,再一脸丧气的走出来,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见怪不怪。
刘涛倒是问了他好几次,见他沉默不语,心里直犯嘀咕,该不是上次在山里中了邪了,但作为兄弟总不能放着不管啊,于是又拉着他语重心长:“我说郑大侠,你到底这是怎么了?我听说那三娃子的奶奶……”
他放低了声音,捂着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神婆!你懂的吧!给你看看?”
郑宇白了他一眼,苦笑道:“我说小刘同志,我真的要跟朱所建议一下,送你去听党课了……”
刘涛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人真没意思!好吧说正经的,马上七夕了,你这么大好一青年怎么也不找个对象?可别说哥们没提点你,县上团委搞了个联谊会,让各单位适龄未婚的一块去交流交流,我可刚得到的消息,一块去?”
郑宇脸色一下有些发白,轻不可闻的说了句:“对象?”
刘涛挤眉弄眼道:“妹子!”
郑宇好像没听到他话似的,发了一会呆,在刘涛的几番发问下,才跟丢了魂似的回了句:“我不去。”
然后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了,留下刘涛一个人在原地嘟囔道:“还说不是中邪了……”
于是七夕这天,所里的大老爷们有对象的过情人节去了,没对象的去参加联谊会了,留下郑宇和一个老同志一块值班,其他人对他舍己为人的精神纷纷表示了敬佩,只有刘涛知道,他本来就没想去。
那老同志闲来无事,找他谈话:“小郑你也别这么实诚,看他们几个得瑟的,你年龄也差不多了,该找个女朋友谈谈啦。”
郑宇挠了挠头,不由自主的隔着衣服握住胸口的木牌,好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老同志一听来劲了,眼睛一亮道:“哦,哪家的姑娘?什么样的?”
郑宇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涩然的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对面的老同志努力凑过耳朵,也只能听到几句零碎的话语。
“他很高……头发很长……长得跟画出来的似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好像神仙似的,明明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偏偏深情的让人忍不住心疼……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现在我知道了……他又不在了。”
那老同志心里腹诽道,还跟神仙似的,这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没想到小郑这孩子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遇到这事也不免俗啊。
“不在了?她是有对象了怎么的?”
“不是……”
“那喜欢就去追啊!你这么大好一小伙子怕什么!只要还没嫁人,你就来得及!”
“嫁……嫁人?!”
郑宇突然回过神来,忍不住一笑,他就算肯嫁,谁敢娶啊!也不知龙族是不是也有这种婚嫁的习俗,若是没有自己,那条龙也许找个同族娶了也不是没可能,不知道会不会也是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娶入门,还是模仿现代人,来个西式婚礼呢?
他想到那副场景,又抑制不住的笑了,只是这次笑容有些落寞,这段时间胡思乱想的次数多了,他也没那么难受,又和人随便聊了几句,时间差不多就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帘被风一掀一掀的吹起,黑沉沉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时不时还有几颗流星划过,七夕佳节,他在这里思念着一条龙慢慢入睡。
郑宇是被隐约的锣鼓和鞭炮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红,好像有人拿一块红布蒙在头上似的,整个视野都是一种颜色,他先是茫然了几秒,感到身体也在摇晃,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个类似于轿子一样的东西里面,头上果真被盖着一层红布,他莫名的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有些迟疑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样式也很奇怪,怎么看……都像是古代的婚服?!
莫不是他在做梦?
郑宇伸出手摸到自己脸颊,用力的拧了一把,立刻感到清晰的疼痛传入脑中,这……这并非是梦,郑宇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这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伸手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盖头,看了看四周方方正正的轿子,正要掀起那厚厚的轿帘,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新娘还未进门,可不能自己出轿!”
郑宇一听这声音,本来还顿住的手立刻毫不犹豫的伸了出去,一把掀起了轿帘,惊愕道:“含桃?!”
天色还是黑的,郑宇只看见一行人提着灯笼在山里走着,周围吹吹打打的乐声在山林里面回荡,若不是这情景太过于诡异,还真像是送亲的仗势,前面黑影幢幢,也分不清都是些什么人,就连两个轿夫也弯着腰只顾行进,连张脸都没露出来,又哪里寻得见含桃的影子?
“宇哥莫怕,主人在等着你呢,你还是乖乖坐回轿子里吧,这路不太好走,小心把你颠出来了。”
郑宇循着声音看去,灯火隐约处一个双眼熠熠的少年正带着笑望着他。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主人在哪里?”
含桃也没作答,只是有些神秘的笑了笑,轻轻一挥手,郑宇感到迎面一阵凉风袭来,还没来得及抓紧轿沿,整个人就被带着摔回了轿内,他半趴在软椅上,刚坐起身来,后背就碰到一个温厚的胸膛,还未出声就被人从身后稳稳抱住了,那人含着他的耳垂,低低笑道:“许久未见,可有挂念我?”
郑宇眼睛一热,也未及问询现下这情形,便急急问道:“你没事了?那天我醒来已在医院,之后一直也找不到……”
对方见状,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神色,吻了吻他的脸颊,肯定道:“你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