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疏盏出奇道“你在这站了一下午?”,觉得不可理喻,他要是妖怪直接穿墙过就行了,要是武功高强之人,自家墙头也不是很高,何必在这干等。
“恩。”那人理直气壮,转过头朝严疏盏笑了一下。严疏盏脸发烧,不由自主别开脸,走上前“那...那妖..公子就请进来吧。”严疏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不是一向口齿伶俐吗,怎么见了个男人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角落里一口水井,旁边搭着个瓜架子,缠满了青色的藤曼,就在这藤蔓间,藏着几朵嫩黄色的小花,几株黄瓜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咕——咕——”另一头鸽笼里的鸽子正用叫声对突然造访的陌生人表达好奇之意。
重明东看看,西瞅瞅,怎么也不能相信这间简简单单的小院竟然是他的住所,那个人,纵使再不济,吃穿用度必要讲究,哪像今天这样——清贫。
重明见眼前的严疏盏不说话,抿着唇只顾往房内走,就开口赞道“先生的院子,还真是干净。”前头的人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把他引进了屋,就进了旁边的隔间,重明也不生气,自顾自在房中央的圆桌边坐下,摸着下巴,研究四周,“乒乒乓乓”好一阵,严疏盏才出来,手中多了个托盘,缕缕白烟从托盘中的茶嘴冒出。
重明见自己眼前的空茶杯逐渐変满,茶香飘出,钻入鼻间。芳香无比,碧绿的茶水倒映出重明那张好皮相,“龙井?”
严疏盏点点头,即使再不快,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你....”
“我叫重明。”
“你....”
“我是个商人。”
“你..”
“我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
严疏盏被抢白的直想翻白眼,他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那你..”
“哦,前些日子刚来青城镇,人生地不熟,恰好听见先生在茶楼里说书,觉得先生知识渊博,本想请先生帮在下个小忙,怎奈在下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开口,也不知道先生住哪,会不会天天来,又害怕先生跑掉,所以就先跟着先生。”
商人?不善言辞?严疏盏看着面前鬼话连篇的男人,跑掉,跑哪去?偏死他还说的这般恳切,眼神那叫一个无辜,好似有天大的委屈,自己若不原谅他,岂不是要扣上‘小肚鸡肠’的帽子,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老老实实招待他一顿,然后帮他个小忙,赶紧打发走人最好不过。
“那...”
“哦,恕在下唐突,昨日不是有意冒犯先生,在下深感不安,于是今日特地登门赔礼,还请先生海涵。”重明突然站起身来,严疏盏吓了一跳,看着面前弯着腰拱着手,看起来无比忏悔的男人,松了口气,总算给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无妨。”,伸手轻轻扶起面前的人。
重明此刻低着头,嘴角挑起,这个人,半分没变。
重明好像不打算离去,拉着严疏盏夸赞这青城镇是如何如何好,茶水一杯一杯下肚,太阳终于在西山头留下一条窄缝,严疏盏无奈,只好起身“公子,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
等严疏盏端着饭出来,圆桌上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反倒多了个酒壶,严疏盏有些不解。重明好心接过盘子筷子,帮忙摆好,拉着严疏盏做好,先端起了酒杯“先生,这杯酒,是赔罪酒,先生若是不嫌弃,还请喝了它。”
送到面前的酒,喝还是不喝?可是,他严疏盏不会喝酒,几乎是三杯倒,狠狠心,接过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喝!今晚一过,这人就能走了吧。
“先生好气度!”看不见面前人眼里的探究,只是奇怪为什么他比自己还好口才,从刚才开始,就被他半是哄骗半是要挟喝了不少,他都说了些什么,这都是自己第几杯酒了,面前的人容貌渐渐模糊,脑袋也晕晕沉沉,手指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也好重。
严疏盏脸蛋泛红,一双凤目开始水汽氤氲,身体软趴趴的伏在桌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重明给自己添了酒,就伸手去取严疏盏的酒杯,严疏盏抱着酒杯“不,不,不,不喝,不喝了。。”重明便笑着伸回手“先生,你醉了。”
“呃...胡说”
“叫我重明。”声音带着分引诱,严疏盏越发觉得脑袋昏沉,“重,重明,你,你到底,来,来做什么的?”
“商人。”
“呃。。放屁!”惊觉自己说了句粗话,严疏盏突然用手捂住了嘴,这一捂重心不稳,若不是重明伸手扶住,恐怕真要滑下桌去。
“那先生认为我是做什么的?”
“呃,呃,呃,你,你,你是妖怪!!”严疏盏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半阖着眼,快要昏昏睡去。
“先生真醉了。”
“恩---”浅浅的低吟一声,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醉倒在桌上的严疏盏,两颊通红,衣领半敞,露出雪白的脖颈,烛火在一旁跳动,重明自顾自斟了杯酒,开口说“我不是妖怪,是神仙,来青城镇上找寻一宝物,没想到碰到了故人。”忍不住伸出指肚轻轻描摹眼前人好看的眉目,半晌,半是好笑半是怜惜的开口“不是说,千杯不醉么?”
“哼,千杯不醉?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当他是当年那个清高不可一世的洛玄子?”门口不知何时倚了个棱角分明的男人,火红的长袍像是黑夜里的一团明火,衬得皮肤越发雪白,看容貌好似只有十五六七的年纪。
不待重明开口,他又道“白泽君办事好效率,这都出来多久了还不回去交差,真打算学他一样,留在凡间,做个平淡无味的凡人?”游光指着醉倒的严疏盏,一脸嫌弃。
凡人么?有何不好?重明恋恋不舍的收回手“遇见了故人,自然免不了要叙叙旧。”
“哼,我可没你那么好的手段,该惹不该惹的人都惹。”游光走上前,弯腰,仔细打量着严疏盏,这个人像极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是那般清高冷淡,对什么都不屑一顾,而眼前的这个凡人,眉间有着化不开的浓重不安。
“你若不动手,我可等不及先动手了。”虽是威胁的话语,可说出来却带着疼惜与无奈。
小小的房中央,游光化作半空中的一团火球,消失离去。
第三章
百年前的天界,跟现在一样,没什么变化。一众神仙没事,不是在哪听个法会,就是聚在一起掐掐指头,算算人间的气数,这个朝代怎样怎样,那个国家如何如何,说穿了就是一帮糟老头子无聊透顶,整天晒晒太阳,拉拉闲话。
住在方丈山太掖神宫的白泽君说“这样的宴会,不去也罢。”,游光在一旁无奈“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就这一回,你好歹给我个面子,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是拍了胸脯保证你会参加。”
穿着五彩裳衣的仙女穿梭在白玉雕成的廊亭间,瑶池中乳白的荷花袅袅娉婷,如牛奶般的薄雾层层升起,将整个瑶台遮掩起来,若隐若现,常有白胡子老头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什么“气数,天命”说着叫人听不懂的的词语,好一派仙家风范,懂得如此才叫享受。
王母的蟠桃宴好大阵势,不仅连云游在外的赤脚大仙专程赶来,连佛祖座下的降龙伏虎二位罗汉也带着佛祖的经卷前来赴宴,接过经卷,王母在上座眉开眼笑,眼角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宴会伊始,有东海龙王特地带来的燕莺部舞女挥动着长长的青色水袖,翩然起舞,叫人眼花缭乱。重明扯扯游光抬头示意,王母玉帝旁左边空下的座位,低声问“那是谁?”游光想都没想说“那是陆压道君的关门弟子,洛玄子。听说他今天也参加了宴会,怎么到这会还不到?”
正说着话,远远地有天奴进来通传“洛玄子到。”舞乐声戛然而正,舞女纷纷退下,众仙也不再谈笑,王母玉帝整了整衣衫,起身。
鸿钧老祖第一仙,弟子盘古初开天。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陆压道君是盘古女娲的师弟,法力无边,飞出三界之外也不在五行之内,脾气没人摸得透,倒是收了这么一个宝贝弟子,脾气是极像的的,清傲古怪。若论起辈分,如来还要叫声“师弟”,王母玉帝更要尊称一声“师叔”。
重明挑眉——好大的来头。来人一身宝蓝色长袍,不见繁复的花纹,却是能看到这衣服下的奢华精致和流露出的隐隐贵气,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只用一条白色缎带在发尾处束住,面容冷峻清秀,抬着眼,果然是任谁都入不了眼的清傲,冲着两罗汉微微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我来晚了。”连手都懒得抬,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玉帝忙笑着开口“哪里哪里,师叔来的恰到时候,宴会刚刚开始。
本以为凡是修道之人必是个个清苛律己,定要礼数周全,天界的道人们个个都拿鸿钧老祖做榜样,不苟言笑,不食荤腥,不沾酒气,衣履整齐,收心养性,可到了这个洛玄子面前,都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不知道说他是败坏门风还是性格怪异好。
重明见对面的洛玄子不到一会就起身离席,王母玉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见,众仙也依旧饮酒作乐,连个式神都懒得放吗?重明伸手一抓,幻出个跟自己一般模样大小的式神,消了身形。
重明在瑶台外的台阶上找到了独自喝的正欢的洛玄子,倚着白玉琼柱,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横在台阶上,发带也被扯下丢在一旁,宝蓝色的外袍松松垮垮,乌黑的长发不安分的随着那人仰起得脖子飞扬,旁别已经散落着好几只酒壶,已经喝醉了么?还真是,不讲究。
重明来到洛玄子身旁,刚想出声,那人却好似知道他的到来,偏过头,眼里一派清明,哪有半分喝醉的意思,示意他坐下,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开口“我是千杯不醉。”
重明见洛玄子一口一口拿着酒壶灌,还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时不时挑下眉,一脸的不羁好像还带着些。。。向往。忍不住开口“你..”
洛玄子依旧看着前方指指耳朵,“那帮糟老头子太吵。”
重明接着开口“你...”
洛玄子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就这脾气,他们爱看得惯看不惯。我过我败坏门风的放浪日子,他们过他们严谨苛刻的清修日子,正好不过。”
“可...”
洛玄子不屑地冷哼一声“礼法?礼法是什么?我师父可没教过我这些东西,鸿钧老祖那个样子,是因为他太老实,被骗的次数多了,不得已才装个高深莫测,那些人瞎学些什么?喝酒吃肉总比勾心斗角光明正大得多。”
重明不可避免的瞪大了眼睛,头一次听说鸿钧老祖整天板着个脸是因为..太老实?再想想那帮一天到晚装得道貌岸然的道人们,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个洛玄子,还真是...刻薄。 “那...”
洛玄子指指他刚才看的方向,突然开口“那里,是人间。”原本生硬不屑的语气,此刻却化作了三月的春水,温柔爱怜。
重明顺着洛玄子的手看去,却在看见洛玄子的侧脸时怔住,原本的清傲此刻荡然无存,眼角温柔的垂下,面部柔和,比起宴会上的冷漠高傲,此刻的这人才更加真实,仿佛周身的寒冰全都退去,化作和煦的春风,温温热热,和蔼可亲。狭长的凤眸里此刻光华万千,比那龙宫舞女婀娜多变的舞姿还要令人移不开眼,是纯粹的向往和不加掩饰的喜爱。
重明呆愣愣的看着旁侧的人,听不清他后来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的眼,一瞥惊鸿,也不过如此。
洛玄子离开时,重明第一次犹豫着开口“你。。。”
“方丈山,太掖神宫,白泽君,重明。我知道。”洛玄子笑着开口。
一向以清心寡欲着称的白泽君,第一次心头被撩拨起浓浓的好奇心。
重明后来也跟游光参加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宴会,可再没见过洛玄子,倒是听见道家人在一起嚼舌根“那个洛玄子,装什么清高,不过是师傅好罢了。”“就是,仗着地位高,谁的面子也不给,真当他自己成谁了。” “凭他那不谙世故的死板性子,再过个几百年几千年,等他要去下凡历劫,看有谁帮他!”
游光好奇的凑过来问是不是真的,重明一句话打发走人“真想知道自己去问。”心下却暗想,那人要算冷漠无情,恐怕地下的冥主要上来讨个说法了。
对于仙家而言,百年不过是匆匆一盘棋的时光,原本清净的空无一人的太掖神宫门口的石阶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个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袍,冲着一个方向,一边喝酒一边沉默。
游光凑过去帮正在画画的重明研墨“你说,洛玄子到底在看什么,我偷偷去看过,那个方向全是望不到尽头的云海,这么些年了,云海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就不腻歪吗?”重明低头笑着不语,是啊,看不到尽头的云海,云海下面,是不知道变作了什么模样的人间。 搁下笔,搭着游光的肩冲门口喊“有好酒独饮这可不是朋友所为。”石阶上的人微微耸肩,并不出声。宫内书桌上画的,是神宫外那终年被仙雾笼罩着的几座苍山和延绵不尽的云海。
洛玄子好酒量,自诩千杯不倒的游光已经躺倒在石桌下,重明也有些睁不开眼,脸前的人却依旧眼神清明,镇定的嘲笑他俩,重明有些怒气“人间,就有那么好吗?次次见你,不是抱怨天界,就是夸赞人间,再要不然,就坐在那台子上发愣,我就不明白,你留下来,这太掖神宫不就挺好吗?”借着酒劲,大着舌头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一股脑说出。
那人愣住,旋即又笑开,笑容融在了身后那片茂密浓郁的的绿叶间,“人间自然是好的。你不懂。”一句‘你不懂’将重明远远地隔开,几百年的交情好似因为这一句话就回到了泾渭分明的从前。
火红的衣袍像是一团跳动的火苗,游光跟一阵旋风般冲到重明眼前,惊起了正在池底安神的锦鲤,不安地跃出水面,溅出的水滴打湿了重明指尖掐好的鱼食。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喂鱼?”那口气焦急的,好像也能随时喷出小火苗来。
重明无奈的松开手指,满池的鲤鱼全都涌了过来,红红的一片,好不喜庆,“什么什么时候了,我看旁人还没怎么着呢,你倒先成了那能口吐三昧真火的红孩儿了。”
重明闭口先觉一惊,今天早起,眼皮子就一直跳,真出大事了?莫非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又被哪个混世孽障给捅破了不成?自己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这般毒舌?
游光气急“是洛玄子,洛玄子出事了。”
洛玄子三个字如同千斤巨石般就这样毫无征兆朝着重明砸了下来,下一刻,重明的手怎么也伸不下去去取新的鱼食。
上个月,洛玄子喝醉了酒,将伦凌崖上那棵百年发芽,千年张叶,万年开花,亿年结果的绛舟草,连根拔起,三界之内只这么一棵,玉帝沉着脸去请如来,如来苦着脸摇摇头,无力回天,惹得三界一片怨声。
前些日子,洛玄子醉酒,失手将南天门上的镇璃盏摔了个稀巴烂,如果说拔了绛舟草是小,那么打碎镇璃盏,就是借斗战胜佛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的打乱三界之事。镇璃盏是分开三界的宝物,控制链接着天,人,鬼三界的平衡,是用盘古开天辟地时的开天斧重炼而成,煞气骇人,镇璃盏打碎,一时间三界秩序混乱,人间战乱重起,瘟疫四散,被囚禁在十八层地狱的千年恶鬼,十恶不赦的厉鬼全部借着此次机会逃散至各处,为祸三界,如来带着坐下一众罗汉和玉帝冥主各路神仙联合,好不容易才重新维护起三界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