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君九渊突然柔声唤道。
“干嘛?”突然转换了称呼,若不是家里只有他们两人,薛柳檀差点没反应过来叫的是他。
“明儿个咱们把客房里的被褥收拾起来吧,免得积灰。”君九渊懒洋洋地说道。
薛柳檀淡然道:“你要走了?慢走不送常来玩儿。”
“我不走,我还要靠薛先生你的阵法隐蔽气息呢,沉姝的事可还没办呢。”君九渊伸手替薛柳檀拨了拨鬓发,轻触背部,才发现他挺得僵直。
“君姑娘的事情弄完了你就可以走了。”薛柳檀躺下去,背对着君九渊闷闷地说道,还赌气地把之前往那边轻踢的汤婆子又用脚给勾了回来。
君九渊心里有薛柳檀,自然不会走,此时也知道他闹情绪了,于是也躺下去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完事了我也不走,只不过想申请换间房睡罢了。”
薛柳檀没有回答,君九渊便当他答应了。“以后啊,我就搬过来了。”于是君九渊便擅自决定了。
第十八章:除夕
除夕终于来了。
在这之前,该准备的东西薛柳檀早已准备完毕。
冬季的山林本就冷清,而薛柳檀一个人更是孤单惯了,即便是过年也并没有寻常人家那样多的大鱼大肉,山宅里的年夜饭在薛氏夫妇去世之后就越发地简单了。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今年山宅中多了一人。
君九渊本就也不是什么规矩很多的人,对于在人间过的这个除夕,他表示一切都依照人间的规矩,薛柳檀怎么弄就怎么过吧。
薛柳檀想起之前在玉樨镇上答应给君九渊新做一样他未曾吃过的甜品,可之后发生了一些事倒是让他忘了这一茬儿,也不知道君九渊是不是还惦记着。罢了,且做出来,权当是给年夜饭加菜吧。
君九渊见薛柳檀取出一个个头中等的槟榔芋来,心下奇道,这芋头也能做甜品?接下来薛柳檀娴熟的制作手法打消了他的疑问。
在薛柳檀将那个蒸熟蒸烂的槟榔芋从锅中取出之时,一股甜甜的清香也冲了出来,君九渊看着薛柳檀利索地将槟榔芋的皮去掉,露出里面白中泛紫的果肉来。清甜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上一口,但显然现在工序尚未结束。
薛柳檀把剥了皮的芋头放到一个大碗中,拿一把瓷勺一点一点地碾压起来,道:“这得磨细了才好。”随着薛柳檀每一次的碾压,芋头甜甜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君九渊从未与薛柳檀一同挤在厨房中,此刻还是第一次,伴着芋头的香味,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柳檀手中的勺子,问道:“这是什么?”
薛柳檀浅笑,手下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减缓,答道:“芋泥,可曾听说?”
君九渊看着他微笑的侧脸一脸的茫然,老实答道:“未曾。”
“我答应做一个新甜点给你的,绝不诳你。”
终于把芋头碾得极其细腻,来回用勺子压着也再找不到颗粒,薛柳檀往碗里加了些白糖和一些凝结成块的猪油后,又倒回锅里隔水煮着并搅拌起来。
最后,他把做好的芋泥呈出,还在上面洒了一把芝麻一撮干桂花和几颗红枣,这便结束了制作。
薛柳檀递了把勺子给君九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君九渊结果勺子,挖了一大勺就要往嘴里送,薛柳檀忙挡住他的手,道:“一下吃这么多非烫得你满嘴泡不可。”
“你别看它不冒热气,那是因为被猪油给蒙住了,这里面可热得很呢。”说着又夺回勺子,往大碗里重新舀了一小勺喂给君九渊。君九渊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小口,顿时槟榔芋的香味和着淡淡的桂花甜香充满了口腔,口感软糯清甜,食后唇齿留香,赞道:“看起来如此普通,味道确是极好。”
“你喜欢便好了。”薛柳檀笑着自己也吃了一勺,又道:“我一个人过惯了,也不太会弄太多麻烦的东西。”稍一停顿后,接着说道:“所以这个年,你在我这里过的怕是冷清简单了些。”
君九渊握住薛柳檀的手腕,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冷清不怕,这个年是我在沉姝走后过得最温馨的一个。”
正如薛柳檀所说,他做的年夜饭也并没有太多的菜品,比起寻常人家缤纷丰富的各种菜肴,他这顿年夜饭可以算是简单的了,但是简单却不简陋,照样细心得很。
除去那道甜品芋泥与主食饺子之外,一共还有五道菜:糖醋草鱼、清炒芦笋、冬笋炒腊肉、茶树菇老鸭汤,以及桂圆红枣鹌鹑蛋银耳汤,再烫上一壶自家酿的酒。
东西不多,但是两个人足够了,若是只有薛柳檀一人过年,他大概只会做两、三道菜,连饺子都不会去包。
“好久没人陪我过年啦。”薛柳檀道,说这话时只是想感叹一下终于在山宅里见到人了,并没有太多感伤的情绪在里面。
可君九渊却是觉得听起来十分辛酸,夹了一大块蘸了汤汁的鱼肉到薛柳檀的碗里,道:“今后我年年都陪你过年。”
薛柳檀一愣,微微一笑,“好。”
半晌,君九渊道:“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的好。”
薛柳檀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平静了没两天,难不成又有什么麻烦了?”即便心中不安,但面上还是十分镇静的,薛柳檀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甜汤,问道:“怎么?”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君九渊道。
“这是好事啊。”薛柳檀抬头看他,问道:“要走?”
君九渊摇了摇头,轻握薛柳檀的手,道:“沉姝的事我得快些解决,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数。”
“虽只恢复了七层功力,但操纵聚元珠已然足够,只是……”君九渊有些迟疑,许久没有接下去说,像是还在权衡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还有什么顾虑?你直说吧。”薛柳檀道。
“我躲在此处一直没被蛇族之人找到,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你的阵法;其二便是因为我将本身的能力用来隐藏气息。因此,一旦操动了聚元珠,蛇族必定知晓,不出三日必找上门来,到时,我怕你……”
“我不怕。”君九渊话未说完便被薛柳檀截断,“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惯了,现在唯一的牵挂便是你。”此时目光曜曜。
君九渊轻笑,叹一口道:“罢了,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他加了掌心的力度,紧紧握住薛柳檀的手,坚定道:“我君九渊飘零半生,得君此言,死亦不怯。”
看着这样的君九渊,薛柳檀瞬间失了神,一时间未作回应。
君九渊道:“此事我得跟你说个明白。今夜子时一过我便召回沉姝的魂魄,成功之后送她入轮回,过程可能会慢些,我须一人独处以便集中心智。”
“如何便都依你,适时我在门外守着便是。好在山宅安静,无人打扰。”
两人之后说天扯地的倒也愉快,天气寒冷,饭菜渐渐凉了,因此晚饭也告一段落。这顿饭虽没有寻常人家吃得那么热闹,但对薛柳檀来说已是足够。
饭后不久君九渊表示是时候开始凝魄了,于是薛柳檀检查了家中门窗以及阵法都没有问题了之后,带了一壶酒就准备退到院子中。
“阿檀,你不用出去的,你在厅里等着就可以。”君九渊见外面天寒地冻,似乎还飘着几粒薄雪,生怕薛柳檀出去一候回来人倒病到了,这样一来真是大大地划不来了。
薛柳檀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就安心在房间里施法吧,这个时间我有事做,你不用担心我。”说着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虽然君九渊其实还是不知道他说的有事做到底是要干什么,但是薛柳檀其人做事一向有分有寸,应该是不需要太过操心的。
见君九渊似乎还在迟疑,薛柳檀笑着打趣道:“好啦,你就和你妹妹好好叙叙话,不要管我啦,只是结束后记得来找我回来啊,只要君公子不要弄到大年初一,我想我是不会生病的。”
“那便这样吧,你也小心。”说着君九渊找来薛柳檀的斗篷给他披上,定定看了他一眼后,回房关上了门。
薛柳檀自己拉了拉身上厚重的暗蓝色斗篷,怀中的那壶酒尚存温热,他又取了一只竹篮装着三只酒杯和一些吃食,才阖门出去。
虽不算迟,但天色早已黑透,星子也看不到一个,出去黑漆漆一片,显得更加安静。薛柳檀提着盏灯笼带着竹篮,小心地往后山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两座挨着的坟。
薛柳檀把灯笼和食物放在地上,墓周围的积雪并不厚,这两座坟茔显然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昨日下的小雪在前几日新扫的地面上覆上了薄薄一层,薛柳檀不顾地面的寒冷,跪下各磕了三个头。
其中一个墓碑上刻着“先考薛公明思之墓”,另一个刻着“先妣君门沈氏溯衿之墓”。
地上的灯笼发出不亮的光,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在周围面积不大的一块雪地上照着,反射着雪光,照亮薛柳檀羊脂白玉般的侧脸。
薛柳檀起身,道:“爹、娘,孩儿来陪你们过年了。”薛柳檀恭敬地在墓前摆上一小盘饺子还放上了一叠醋,除此之外,还拿出一个带盖儿的瓷罐,里面装着甜汤。摆好酒杯,薛柳檀给三只酒杯都斟满,举起自己的那只,一饮而尽。
即便薛柳檀是藏在怀中把酒带来的,但酒还是已经凉了,只是不至于结冰罢了,他喝了顿觉胃里不太舒坦,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爹,孩儿知道您喜酸,着醋是靳伯伯年头送来的,说是上好的陈醋,我尝了些,确是酸得很,您定喜欢。”薛柳檀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壶,接着说道:“娘,这甜汤孩儿已经煮得很熟练啦,但是就是煮不出当年的味道,我知道您喜欢红糖,我也特地加了。”说完自己又饮了一杯。
“今年有些特别。”薛柳檀喃喃道:“孩儿有事跟你们说。”不经意间笑意爬上眉梢,他接着道:“咱们家住进来一个人,好些天了,我……”言到此处,薛柳檀放下酒具刻意压低了声音,将脸贴近墓碑,柔声道:“我喜欢他。”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柳檀自己也吃了一惊,果然还是喜欢啊,虽然上次赌气说再也不说喜欢,可现在这般情景,喜欢的话非常自然地就说出了口。
“虽说他同为男子,且非我族类,但是,那心动的感觉不是假的。我也知道我的选择要面临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我绝不后悔。爹、娘,你们会支持我的对不对?”语罢,又斟了一杯酒饮下,心下一凉,神色凄凄。
天地无言,只余他一人喃喃自语。
第十九章:相思
而此时的君九渊就不一样了,比起薛柳檀的孤寂他倒是十分兴奋,此时他最关心的就是君沉姝的事,只有一次的机会自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在传言不假,在他念动咒语之后不久,就有泛白的光点透过窗子进来,在君九渊面前聚成一团,之后光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从屋子的四处漫进来,不一会儿便形成了一大团冷光。
君九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间当真有此奇物?当时他不过抱着奋力一试的想法去盗的聚元珠,心中对于传说的可信度也始终抱有疑问,只是为了君沉姝,哪怕成功的几率百万取一,他也愿意一试。
素日淡定的君九渊此时也颤了声音,迟疑了一会儿,唤道:“小妹?”
没有回应。
君九渊心下有些失落,自我慰藉道:“罢了,只要能让沉姝入轮回便好,在此之前能不能沟通倒是次要的了。”
君九渊正准备操动法术,让眼前君沉姝的魂魄重入轮回。但就在念咒的时候,一个细碎沙哑却熟悉想念的声音破空而来,“哥哥?”
“姝儿!”君九渊闻言立刻自己打断进行中的术法,“真的是你么?”
“哥哥……”君沉姝嗓音喑哑,似在努力忍着不哭,但还是漏出些许哭腔来,“姝儿想你了。”
“好妹妹,为兄何尝不想你?”君九渊压着自己心中的激动不敢乱动,生怕一动打乱这个气场让君沉姝散了去。
“为兄没用,最多只能到此,送你入轮回,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平安喜乐地过一世吧。”君九渊一直盯着面前的那团光看,生怕一眨眼它就消失了。
“下一世,我愿作一株草、一棵树,不再为情所扰。”
让君九渊惊奇的是,那团光不仅没有消失,而且似乎在慢慢变化,竟渐渐向人形演变,不一会儿,便显现出了君沉姝模糊的样子。
“姝儿!”君九渊一时没顾得许多,上前就想去牵日思夜想的妹妹的手,在快碰到的时候瞬间反应过来,生生停下了动作,只道一句:“别哭。”
君沉姝早已满面泪花,与君九渊有三成相像的面容此刻犹如带雨梨花,不同于君九渊的英气凌厉,她倒是生得柔美许多。未绾的长发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君九渊看得又是一阵心疼。
“哥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三百年了。”
“怪为兄没用,三百年了才寻到方法救你。”君九渊自嘲道。殊不知为了救君沉姝,他的举动已经惊天彻地。
“我知道你救我定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否则你此时不应该在人界的。”君沉姝低下头,对于自己给自家哥哥造成的麻烦表示懊恼,转念一想,发现似乎还有更重大的问题,便问道:“家中可好?”
君九渊自知瞒不住,原先便也没准备瞒,坦诚道:“君氏一族在蛇族只余你三哥、九哥、十一哥,其余的兄弟不是散落各处隐居、学艺,就是已经遁入轮回,君家显赫不再了。”
君沉姝一愣,刚止住的眼泪又继续落了下来,呜咽道:“三百年不成想物是人非,是我累了大家。”
君九渊多么想上去给妹妹细心拭去泪花,但他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使得更重要的事功亏一篑,故而只能言语安慰,“姝儿,也不全是因为你的缘故,只是你的消失恰是君氏没落的开始,许多事情并没有因果联系。”
君九渊第一次嫌自己嘴拙,竟说不出能让妹妹安心的话来,于是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三百年了,你可曾后悔?”
君沉姝自然明白哥哥问的是什么,淡然笑了笑,答道:“未曾。”
“为何?”听到回答的君九渊有些惊讶,“那小子负你良多,你还因此丧命,你竟无怨无悔?”
君沉姝像是瞬间成熟了一般,缓缓道:“当年四哥说我日后定会后悔,可三百年了,对于救他这件事我仍旧不悔。”君沉姝深情望着君九渊,轻声道:“唯一的悔恨就是伤了你们的心。”
君九渊一时无语,君沉姝道:“哥哥,你能原谅你那个不懂事的妹妹么?”
君九渊浅笑,道:“自家妹子从小就是大家心尖上的宝,怎么可能不原谅?”这对话与当年君沉姝在外闯了祸,回来怕被爹娘责罚时找君九渊挡祸时无异,二人有一瞬甚至觉得回到了从前。那时大家都在,和和睦睦。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么?”君沉姝俏皮问道,君九渊并未马上作答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君沉姝补充道:“等哥哥有了喜欢珍惜的人,就能明白我的选择了。”
“他没有错,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君沉姝的面色沉下显得更加苍白,低头不语想是回忆起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