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柳檀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扯开自己的衣领,寒风瞬间灌了进去,他不禁一噤,他把那条被冻硬了的蛇塞进了自己的衣里,禁不住一哆嗦,他想用胸膛的热量来温暖它。只是不知它醒来之后是不是会咬自己一口?薛柳檀自嘲地笑了笑,救便救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自己早早抽身便是。重新拉好衣领之后,他这才想起自己还要爬上去呢。
在努力通过踩着岩壁上不平的小坑爬上去之后,薛柳檀已然觉得身体微微发热,似乎要沁出汗来。这样的天气如果出了汗再受一下风,肯定马上就中了风邪。薛柳檀忙捡起地上的斗篷披上,急急往山宅赶回。
薛柳檀在宅子四周有布下阵法撒下硫磺专防防蛇虫鼠蚁,但他带进去的就另说了,并不受阵法控制。回来的时候黛金也已经歇息够了,正在中庭认真看着薛柳檀的那几盆盆栽,手中还拿着块儿枣糕。
“呀!檀哥哥你回来啦!”黛金见到薛柳檀回来了忙迎上去,薛柳檀微微一笑,“雪莲采回来了。”黛金把手中的枣糕塞进嘴里,接过他背上的竹篓,轻轻用手碰了碰那朵雪莲,触感细滑像上好的缎子一般,不禁道:“果真不是凡物。”薛柳檀浅笑道:“再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条蛇来。
黛金一惊,倒也不怕,好奇道:“哪里来的蛇?是抓来泡酒的吗?”薛柳檀哭笑不得,答道:“是我救下的,它冻僵在雪莲旁,我见有缘便带回来了。”
“你就一直把它放在胸口?”黛金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问道:“你不怕被它咬么?”
“恩将仇报?”薛柳檀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解下斗篷,道:“那我也不能剥夺它生的权利呀,对吧?”
“檀哥哥你还是那么好。”黛金戳了戳被薛柳檀提着的的蛇身,问道:“这蛇真的还没死么?”薛柳檀点头,虽然那蛇确实一副一动不动任人宰割的样子。
“那……黛金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薛柳檀微眯眼笑着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家妹子。
“檀哥哥,如果这蛇死了,你把它送给我吧,我把它带回去给师兄做胡琴。”
薛柳檀看了眼手中一动不动的蛇,表情有些微妙,语气中略带着宠溺,应道:“好,我答应你。”而后又说:“我一会儿再去给你做饭,我得先把他弄到我房里去。”
一听到饭,黛金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也不再管那蛇的事情,抱着薛柳檀的手臂甜甜笑道:“确实好久没吃到檀哥哥做的饭了呢。”
薛柳檀把蛇放到房里的木质地板上,想了想,特地把窗口的阵法给解了,他想这蛇如果醒了要走,自然会从没有危险的地方走掉。
薛柳檀的房间看起来却比黛金住的那间客房朴素许多,十分简单的一张床,床边立着一盏灯,灯罩上提着小楷,一点都不华丽的一套桌椅……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虽然简单却也都样样精细,可以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窗口的那个梅瓶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摸起来十分粗糙,颜色也并不纯正,跟客房风灵山庄送来的那个梅瓶根本没法比,但瓶身上提着的字却是极好的“如此绊人心”。
这些东西都是薛明思亲手做的,父亲母亲逝世之后,薛柳檀便把自己房里的摆设全换成了他们做的东西,这样可能不会那么寂寞吧。薛柳檀已经独自生活十年了,性子是越发的亲和缓慢,做事一点都不急越发地成熟,但心底的寂寞却是有增无减。
黛金虽想多住几日,奈何师命难违,待师傅点名要的那几件药都齐了,只得动身回家。她此次前来也并非除了跑腿之外全无收获,她从薛柳檀那儿要了许多小玩意,比如木刻人偶啦,风筝啦,这些都是他平常闲着的时候打发时间做的,黛金还缠着薛柳檀给她绣了张梅竹帕子。这下她的包袱反倒是比来时更重了些。
临走前黛金终于想起恩师还有东西要送给薛柳檀这件事。
黛金在包袱里翻了许久才翻出一个檀木小瓶来,上面塞着块红布塞。黛金摇了摇手中的药瓶,道:“黛金知道檀哥哥擅于制药,但这东西貌似并非凡物,师傅说是用什么西方妖兽的犄角和牙齿磨粉,再加入什么什么药材,哎呀具体我记不住了,然后还要再锻烤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制成,且一定要存与檀木瓶内,总之就是很难得的东西。至于药效嘛,是重伤或痼疾难医时紧急保命用的,师傅说这一瓶是服用三次的量,说是可以护住心脉。”说着就把瓶子递给薛柳檀。
薛柳檀没有接。他说:“这灵药你还是给靳伯伯带回去吧,我用到的机会总是少些。”
“檀哥哥莫推迟,且不说你一人独居深山危险难料,单说此药,虽珍贵稀少却还不至于是世间独一份儿的东西,既然是师傅给你的你拿了便是,推迟倒是没劲儿了呢。”黛金笑答,她早料到薛柳檀会推迟的。
薛柳檀还在迟疑中,黛金补充道:“这药名叫‘来归’,不用我解释檀哥哥也能明白的吧。”
薛柳檀沉思片刻,微微一笑,接过药瓶,“代我谢过靳伯伯,他日定登门拜访。”
黛金听他要登门拜访,十分欣喜,“那檀哥哥一定说话算话!”
薛柳檀坚定点头,“对了,你等一会儿。”说着便到后面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酒坛。
“这果酒名叫‘轻甘’,是用今夏新鲜的果子混入蜂蜜再一同浸入春季第一场雨水、夏季雷雨天的雨水、秋季草木上的凝露以及拘阳峰顶的融雪水所制,算算日子这几天该酿好了,便赏你了,路上喝着暖暖身子。”
黛金接过,刚凑近鼻尖,混合着清爽果味儿的酒香便穿透封泥袭了上来,黛金喜道:“檀哥哥最好了!”
第三章:九渊
黛金走后山宅中便又只剩下薛柳檀一人,少了那么个热热闹闹的人,瞬间冷清许多,不过此时他才有机会细细想想屋里那条蛇的事。
三天了,从雪地里捡它回来已经三天了,它还是没有一点儿的动静,但薛柳檀知道,它还没有死,因此便让它一直在自己房里呆着了。
薛柳檀为了让这条蛇醒后可以自行离开,因而解了在窗口下的阵法,但同时又怕它在自己熟睡时伤了自己,于是他还在床的周围撒上了一圈雄黄,这样一来便万事大吉。
难不成是那些雄黄扰得它难以复原?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被薛柳檀坐实,是了,蛇类可不就最怕这个东西么?即便是戏文里的白娘娘,千年的道行,不也在端阳节的一杯雄黄酒下现了原形么?
薛柳檀半躺在暖炉旁的木艺躺椅上细细想着该把那条蛇放到什么地方才好。午后的宁静,又处在十分温暖的地方,很自然的生出许多困意来,想着想着薛柳檀便睡了过去。
罢了,等醒了再说吧。
这个中午薛柳檀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奇怪,看起来像人,但认真一看又和人有些区别,他们会用法术。在这个神奇的世界里他却没心情观赏好奇,只是一直在找着什么东西,非常焦急,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艰难起来,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快……
薛柳檀猛一睁开眼,胸口的闷疼是真的,身上的重量也不是假的,还在梦里吗?不,梦里的触感不会这么真实,真实到快要窒息;那身在现实吗?也不像,若是现实的话,那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却俊美非常,眼角微红却目露凶光的缁衣男子是谁?
薛柳檀本能地伸手去掰缁衣男子的手,想缓解落在自己脖颈上的压力,奈何对方手劲很大,即便这样也不能让自己的呼吸顺畅多少。薛柳檀注意到对方从宽大衣袖中露出的一截白臂,上面纹着的几条金纹,看起来倒是颇为眼熟,再看他脸上,似乎也有淡淡的还未完全褪下去的金色,再加之他一身不和时节的夏装……
在薛柳檀的脑中生出一个大胆荒诞却不无逻辑的猜测。此时他呼吸越发困难,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只得一搏,他艰难出声:“你是……那条蛇?”
薛柳檀察觉到在自己发问的那一刹那,握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微微一颤。薛柳檀心道有门,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怎么?生气……是因为出不去吗?”不妙,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缁衣男子的嘴角还挂着丝干涸的血痕,过了片刻,就在薛柳檀认为他不会应答正要想别的方法脱身的时候,一个干枯却不难听的陌生声音响起:“哼,凡人,你真认为那点雄黄能奈本座何?”言语间尽是轻蔑。
薛柳檀觉得好笑,却生生忍住了,拍了拍微微有些放松了的锢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道:“早知你如此神通广大,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不过亏你看得出本座的真身是蛇。”那缁衣蛇精似乎已经习惯了说话,声音听起来终于不那么喑哑了。
“那看在小人从雪地里把您请回来的恩情,斗胆请求上仙,能不能放小人一马呀?”薛柳檀被他那一口一个“本座”给逗乐了,又怕自己一乐惹恼了他,只得故意顺着他的称谓特点答话,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生在戏文里一样。起初的骇然倒是消去不少,一会儿又补充道:“上仙,要不您先从小人身上下来?”
缁衣男子没搭理他,却突然一阵猛咳,一副不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善不罢休的架势,手里的力道自然也松了下来,薛柳檀便趁此机会猛打了他的手臂一把,一个翻身起来,把缁衣男子给撂倒在躺椅上,“咚”的一声,让人听了都觉得腰疼,想是摔得不轻。
薛柳檀用膝盖抵着他的小腹,眼神凛冽起来,道:“‘上仙’,知恩不报必遭天谴的哦。”缁衣男子还是咳个不停,苍白的脸上渐渐涨上了些血色的红,胸腔猛烈振动带动全身剧烈抖动起来,抵在他身上的薛柳檀不可能感觉不到。
“喂!”薛柳檀放下膝盖,俯下身去摸缁衣男子的脉搏,“喂!我好不容易从雪地里把你揣怀里救回来,你可千万别就这样咳死了啊。”
谁知手才刚碰到他,薛柳檀又被一个外力推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又被缁衣男子给按在了地上,再看方才还咳得天昏地暗的人,除了面色看起来依旧狼狈之外,哪里有半分病弱的样子?他趾高气扬地说道:“如何?到底还是本座棋高一着。”
薛柳檀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眼中的疑惑慢慢散去,面上挂上一丝笑,道:“罢了罢了,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认输啦。”
那缁衣男子又轻咳一声,想来刚才的症状也并不全是假的,道:“当真是你救了本座?”
薛柳檀白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本座信了。”说着缁衣男子松开按着薛柳檀的手,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薛柳檀也从地上狼狈地爬起,站在一起才知道,自己竟比他矮上那么一点,瞬间觉得在气势上似乎输了那么一截。
经过刚才这么一出,薛柳檀身上冒了一层薄汗,额上沁出一些细小的汗珠子来,他伸手拭去,招呼缁衣男子坐下,打趣问道:“在下薛柳檀,翠柳沉檀,敢问‘上仙’尊姓大名?”
“君九渊。”他高傲地看着前方并未看薛柳檀一眼。
“看‘上仙’您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会受伤倒在雪地里?”薛柳檀在心里都快笑死了,哈哈“上仙”。
君九渊斜眼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既不愿,就不要一口一个‘上仙’,一点都不诚心。”
“哈!好,君公子。”薛柳檀想说,我就等你这一句了。
君九渊似乎不准备回答的样子,半响,开口道:“薛生,给我烧些热水,本座要沐浴。”他浑身不舒服实在不想跟薛柳檀扯太多有的没的。
薛柳檀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但惮于对方术法的厉害,以及他看起是实在是惨,除去嘴角干涸的血迹不说,身上的旧伤也需好好清理一番,于是薛柳檀便照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山宅冬季一直烧着暖炉,因此需要热水自然不难,很快,薛柳檀就给君九渊弄了一大浴桶温度舒服的热水,薛柳檀想了想,君九渊是蛇,本是冷血,故而他又往浴桶里加了两瓢泉水,伸手试了试温度,温温的并不算太热,想是可以了,便喊了门外那位“上仙”进来。
君九渊伸手试了试水温,眉目舒张开来,想是满意的。说着背过身去,就在薛柳檀面前解开了衣带,薛柳檀正要走,见他解到一半不动了,便好奇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么?香胰子我放在边上了,你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
君九渊自然不关心那什么香胰子的问题,他转过身来,仍是一脸不屑,薛柳檀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真是服了,看样子他是被人服侍惯了的。薛柳檀略头疼地试探道:“要我帮你?”
君九渊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平举双臂。
“好吧好吧。”看在他是伤员的份儿上,薛柳檀上前,小心褪去他身上的缁衣。
薛柳檀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实在有限,同龄男子更是没有,更别说是如此亲近的了,心低不知为何升起了丝夹杂着兴奋的尴尬来。只是靠近就觉得有股冷梅的清香袭来,刚将衣物褪下肩头,就看见在他雪白胸口上纵横的细浅伤痕,薛柳檀轻轻抚上,心下松了口气,都是轻伤,好好养养就回来了。
只是有些新伤并未结痂,血脓同衣物沾在了一起,薛柳檀不得不轻柔耐心地将它们一点一点地分离开来,整个人都快贴到君九渊身上了,但由于心思专注,之前的尴尬之感在此时倒是退去了。
待把衣衫褪下时,薛柳檀早已满头大汗,他注意到君九渊腹部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痂没结完全,或者是结痂了刚才又裂开了,往外渗着血珠子,不知有多深,光是看着就让薛柳檀倒吸一口冷气了,再看君九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眉都未曾皱一下。
第四章:来归
终于把君九渊给弄到了浴桶里,有些血块遇水便化了开来,可那些干涸得厉害的就一点反应都没有,薛柳檀怎么可能放君九渊一个人在这里?以他那一副被人服侍惯了的样子,想他能自己把自己清洗干净而不是自己给自己加重伤势似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薛柳檀只得好人做到底,亲自动手了。在沉闷的洗浴过程中自然要找点话题。
“君公子,你这一身伤……”薛柳檀故意欲言又止,等待着君九渊自己接下去。
“被追杀。”君九渊果然接下去了,虽然说的只是显而易见的东西。
“缘何?”薛柳檀心道有门,接着追问。
“干你何事?”君九渊不再有耐心,冷冷地回答,他沉在浴桶中的手紧紧攥拳。
薛柳檀心道没劲儿,便也不再继续问了,只是一心一意地给他清洗着,当指腹掠过他背后的伤口时,薛柳檀感到君九渊微微震了一下。薛柳檀莞尔,心道:“这才象点正常人。”却忽略了对方其实并不是人的事实。
一个澡洗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君九渊终于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倒是薛柳檀被累得够呛,汗也出了一身,受风一吹倒有些冷了,但他还是先给君九渊身上的每一处伤口细心上完药,再把他带到了之前黛金住的那间客房,道:“你就住在这里吧。”
君九渊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似乎还比较满意便没有拒绝,毕竟,这里的条件比薛柳檀那间要好太多了,君九渊有些好奇,明明是客房为何比主人的房间要更好,但想想事不关己,便没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