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后的第四天,兰政终于醒过来了,此时的江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睁开双眼的人,望着有点陌生的宫室摆设,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未央宫,或许自己正身处在阴曹地府吧。
不用临朝听政的时候,兰玫便一直守在床边。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睡倒的人,兰政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那人手中抽出来。睡梦中的人被伤者的动作惊醒了。
“海若多甫,你终于醒了?”皇帝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立刻唤宫人传太医进来。
“我还没死吗?”兰政自言自语,然后望向篡夺自己皇位的男人,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皇帝摁住想要坐起来的兰政,劝道:“朕知道海若多甫恨着朕,但你现在身受重伤,昏迷了三天三夜。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让你的伤尽快痊愈,恢复好身子,以后的事再慢慢说。听朕的话,好不好?”
“别碰我!”兰政吃力地推开想要触碰自己的手,脸色白得跟纸张似的。
就这么一下,伤者胸前的绷带又开始冒出鲜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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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朕不碰你,朕不碰你……”
皇帝眼见兰政胸前的红色愈发扩大,看得心里那个急啊,太医怎么还没到,兰玫急得团团转。
兰政无力地躺在床上,呼气多吸气少的模样,以及苍白的脸都仿佛在昭示着,身体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间。太医一进门来,皇上便让他们赶紧为床上的人治疗。太医自然是不敢怠慢,先是为伤者诊脉,然后观察兰政的脸色,再开出药方,让宫人马上将方子送到太医院,尽快把药煎出来。
皇帝连夜守在长乐宫,直到亲眼看着兰政把药喝下,一直皱着的眉头才有一丁点儿的放松。兰政服了药以后,被太医嘱咐需要继续卧床休养,不能随意动弹,以免动了创口再次出血。虽然是在夜里,但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的人,现在自然是没有半点睡意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长乐宫。”皇帝仿佛猜到了兰政心中所想,在他开口询问以前便回答说道。
长乐宫吗?原来我还在长乐宫,皇后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她丧命的地点,兰政不禁合上双眼,姚黄被叛军斩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宫中的妃嫔全都被你杀了?”兰政望住身着龙袍的男人,冷冷地问道。
皇帝笑了,低头看向兰政,调侃道:“怎么,事到如今,海若多甫还惦记着你的那些女人们?真是好生风流啊!”
没能从兰玫的口中问出个究竟,兰政一脸沉默,内心其实很担忧,特别是兰俊和尘央。姚黄已经没有了,兰政很自责。自己没能尽好作为丈夫的职责,保护结发妻子。嫡长子和爱妃,便是现在自己最牵挂的人了。
皇帝察觉到兰政此时心中的忧虑,口气便软了下来,宽慰道:“放心吧,海若多甫,朕没有杀光她们。你的妃嫔和太子,朕都留了活口。他们现在全部都好好的,住在你过去那齐王府内。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朕也不会为难他们。”最后这一句有点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皇位都被你夺走了,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兰政有气无力地说道。
“朕的不杀之恩,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来了。海若多甫,难道你要朕放他们远走高飞?朕现在就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下半辈子,就在那四堵墙里面过完吧。”
兰政被皇帝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把头扭向一边去,故意不看兰玫。
皇帝倒是没有被兰政的举动所激怒,竟然还脸带微笑,弯下腰来,近距离地欣赏那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这张脸,自己从小便一直看着长大,却从来没有看腻的感觉。皇帝痴痴地望住对自己不予理睬的人,一手捧起散发着檀香气味,柔顺的乌发,让其在手指之间划过。
“海若多甫,”皇帝压低着嗓音,在兰政的耳边呼唤道:“朕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很挂念兰俊对不对?”
兰政闭上双眼,仿佛这样就听不到男人的话语。
看见兰政的表现,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双眼盯着身下的人,那一对浓密细长的睫毛,再次低声诱惑说道:“如果,朕允许兰俊进宫看望你,你会怎么感谢朕?”
兰政顿时睁开眼睛,瞟了男人一眼,没好气地质问:“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
发现自己的话语对兰政起到了作用,皇帝顿时笑逐颜开,便开口提出要求来了:“朕想要的,海若多甫肯定有能力给朕。”
兰政望向说话的人,脸上只有困惑二字。
“海若多甫的心思从来都是剔透玲珑,怎么可能猜不到朕要的什么呢?”皇帝调笑着。
兰政闻言,低垂下双眼,纤长的睫毛遮盖着好看的眼睛。皇帝并没有催促对方的意思,目光停留在兰政高挺的鼻梁上,欣赏着这倾城姿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兰政终于开口发话了:“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要我的心,我猜的没错吧?”
此刻,皇帝的眼睛亮出了光彩,欣喜地问道:“海若多甫愿意把你的心交给朕吗?”
“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心?”兰政再次质问。
不仅是想,是想要得不得了,否则自己也不会……
皇帝打断了自己脑海里的呼喊,兴高采烈地回答:“朕对海若多甫的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不,朕对你的感情,是与日俱增的!答应朕的吧,求你了!朕保证,在以后的日子里,朕会对你好的!朕要跟海若多甫白首偕老,永不分离!”
“你要我的心,可你当了皇帝,后宫三千,哪里有我立足的余地啊?”
“朕愿意为了海若多甫,把她们全部打入冷宫,只对你一个人好!”
兰政撇了那人一眼,若无其事地念了一句:“这句话我记下来了,皇帝说话,可是一言九鼎。”
皇上生怕兰政反悔,立即跪在床前,向天发誓:“皇天在上,从今日起,我兰玫对海若多甫一心一意。若有违背誓言之举,就让我遭到天谴,死于非命。”
然后,兰玫保证以后春节中秋,兰俊都可以进宫探望父亲一次。
一年才两次,这怎么行,兰政不禁颦眉,讨价还价:“我要半个月一次。”
“三个月一次。”皇帝做出了让步。
“半个月!”兰政不依。
“好吧,好吧,全听你的,一个月一次,行不行?”皇帝妥协。
兰政稍稍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皇上立即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伸手向前去,抚摸着光洁的肩膀,又隔着厚厚的绷带,轻轻地抚上兰政的胸膛,生怕自己的举动,会弄痛了对方,但理智却管不住自己的手。
“海若多甫已经答应朕了,现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好好把伤养好了。后面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朕一定让海若多甫每一天都笑着过日子,让你的心里只想着朕,惦记着朕。”
兰政再次合上眼睛,任由那人在自己唇上落下一个个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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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兰玫在处心积虑篡夺而来的皇位上坐稳以后,便立即着手改朝换代,先是将国号改为夏,然后将抚育自己成人的萧贵妃追封为德贞雍慈孝皇后。而原本的太后,兰政的生母王氏天莲,则被谪降为太妃,继续居住在永乐宫。王天莲对自己被贬谪一事,毫不在乎,每天守在永乐宫里,青灯礼佛。反正江山已经不是亲儿的江山,这位新皇帝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兰玫高兴了,便对这母子俩客客气气,要是皇帝无名火起了,要拿他们出气处置,王天莲和兰政也都无可奈何。
打从太医说兰政可以下床走动以后,皇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兰政从长乐宫搬到长生宫住下来。而且,此时长生宫内一花一草的栽种,一几一架的摆设,都跟兰政作为太子,那个时候不无二致。那月华阁内,奇葩异卉争妍斗丽,月珠花依然怒放,仿佛时光不曾流逝。
可惜啊,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兰政目睹自己即将长居于此的宫房,心中不禁叹息。待到皇帝问自己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兰政只是浅笑,说了还好两个字。兰玫不依了,继续追问哪里不够好,兰政只好陪笑,说出令皇帝满意的答复。
这一夜,皇帝又在长生宫内留宿了。
兰政总以医嘱为借口,不肯与皇帝做鱼水之欢。兰玫虽然心里无比渴望与心爱之人亲近欢好,却又生怕兰政会因此而伤势复发。当初看到兰政身上的箭伤,兰玫恨不得自己能够替他承受疼痛和高热的折磨,如今皇帝自然也不忍心勉强兰政了。
可是今晚不一样,因为,太医禀告陛下,兰政的箭伤已经痊愈了。卸下所有绷带药膏以后,兰政最想去的地方便是紫宸宫,一个人享用着偌大的浴池,洁净的温水将自己身上那股难闻的药味统统洗掉。
舒舒服服沐浴完以后,回到自己寝宫的兰政,便发现不知道伫立在自己寝室内有多长时间的男人。兰政警惕地打量着站在床榻之前的皇帝,对方一脸垂涎的模样,让兰政感觉自己正像是被豺狼虎豹盯上了的猎物似的。
“臣向陛下请安。”兰政迟疑地开口说道。
“嗯,免礼。”兰玫情不自禁地走近对方,鼻子愈发凑近兰政颈项,一脸陶醉地说道:“海若多甫真的很香,朕整个人都被你迷住了。”
兰政听后略显愕然,觉得自己站着也不是,躲开更加不是,左右为难。正当兰政还在胡思乱想之际,皇帝就已经牵着对方修长的手,让兰政陪着自己在床边一同坐下。皇帝贴近身边那人,惹得兰政不自觉地别看那炽热的眼光,却不知自己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让皇帝更加的爱不释手。
“海若多甫,你让朕好等。”兰玫激动地说着,然后凑上去吻住那红艳的双唇。
兰政自知此时已是势成骑虎,只好闭上眼睛,让皇帝得逞。两人的唇舌正热烈地交缠,胶着在一块。尤其是兰玫,热情地挑逗着慢热的恋人,正热切地希望兰政能够同样投入到这场交欢之中去。
在交换亲吻之际,兰玫不知不觉地便已经解下了自己跟对方衣服上的腰带,又解除了纷繁复杂的衣物对身体的束缚。现在的两人,已经是裸裎相对了。兰玫依依不舍地跟兰政的唇分开,但唇上依然还有着刚才那个深吻的触感。兰政此时一双失神迷离的眼睛,仿佛散失了焦点,却又好像注视着兰玫。皇帝爱死这般模样的兰政了!
兰玫伸出强健的手臂,手指拂过兰政耳后的秀发,不知是刚才沐浴时被温水所沾湿,还是洗过头发的缘故,墨云般的长发还带着几分水汽,略带湿润的感觉。皇帝的手一路向下探,划过敏感的颈侧,不出所料地看见兰政的睫毛颤振了一下,动作发生就在瞬间,稍纵即逝。右胸上的伤疤在光滑皎洁的肌肤映衬之下,显得无比刺眼,肉色的疤痕并不大,兰玫的手指碰了碰,发现兰政并没有痛苦的表情,便仔细地研究着。丑陋且狰狞的伤疤,使得心爱之人这具原本完美无缺的躯体,就好像一直生长在清泉之中的莲花,被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污点,兰玫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在意它。
“还痛吗?”伏在兰政身上的皇帝轻声问道。
兰政摇了摇头。
陛下闻言,便低下头来舔舐那枚肉色的疤痕。玩弄够了,兰玫才撩开垂在左边胸前兰政那一把长长的乌发。兰政左肋所在的皮肤之上,竟然有一处刺青,是两行满族的文字,分别是兰苍跟罗德铎甫的名字。看到这里,皇帝顿时噎住了。
“父皇驾崩之后,我便让人在这儿刺下他的名字。而你的名字,是你在安南失去踪迹的那段时候刺上去的。”兰政说话时候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从今以后,我和你就只有君臣关系,别无其他。海若多甫跟自己说的这一句话,兰玫依然记忆犹新。皇帝根本就没想到,那时候自己遇难,这个人竟然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皮肉里,永远都磨灭不掉。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兰政低头注视着无语凝噎的人,只是伸手过去轻抚了几下兰玫的脑袋,也没有说些什么,有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皇帝张开双手,绕在兰政身后,牢牢地搂住坐在床上的人。
“怎么,你不想要我吗?”此时兰政竟然如此赤裸裸地勾引对方。
被彻底诱惑住的皇帝,攀上了兰政的颈项,再次索取热吻,兰政当然不会吝惜。被情欲所控制的兰玫跨坐在男人的腰上,用自己的热情点燃起兰政的身体。兰政也沉溺其中,渴望着尽快与身上的人结合在一处。
“呜……轻……轻点儿……”兰玫抱着心上人的脑袋,无助地轻哼着,“呜……碰……碰到了……”
当双方都将自己的热情彻底释放以后,兰政抬起头望住正闭着眼睛,想要亲吻自己的皇帝,缓缓地开口说话了:“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够允许。”
兰玫此刻的脑内全是一团浆糊,想的事情只有当下,别无其他。
“嗯……海若多甫想跟朕提什么请求呢?”
“你可以让我的母亲离开这皇宫,到江南的寺庙里修行吗?这是我母亲的心愿,我希望你能够同意。”
兰玫抬了抬疲惫的眼睛,瞥了兰政一眼,没有立即同意,幽幽地说了一句:“让朕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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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内,内阁大学士陆显正在向皇上作汇报。
“启禀皇上,江南织造局传来密报,越王王玄莲,在陛下派的人马抵达以前,已经带着妻妾家眷,还有两个儿子,一同离开了江南。如今姚氏取代了王氏,成为江南一众氏族的首领。”
姚氏?哦,姚黄的娘家,皇帝总算想起来了。姓王的那一家子,跑得倒是挺快的嘛。朕刚想要收拾他们,这些姓王的就跟兔子似的溜得无影无踪去了。走了正好,朕也懒得伤脑筋巧立名目整治他们。只不过,一想到长生宫那位主儿,兰玫觉得自己有点难以向兰政交代。
“陛下,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可以跟微臣说一说,好让臣为陛下分忧解难。”陆显再度向兰玫作揖,然后恭敬地说道。
这陆显吧,于自己而言并不是外人。自从当年殿试失利,陆显一个人流落在京城,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没有颜面回去面对家乡父老。最潦倒的日子里,陆显堂堂一位读书人,竟然要靠在茶馆里写菜牌讨生活。但也正是这机缘巧合,在某一个平常的日子里,楚王前来光顾这家小店,无意之间便发掘遗落在这儿的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子。也就是这一天,陆显成为了兰玫的门客。兰玫能够顺利登上帝位,陆显在其中简直就是居功至伟。全凭此人那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那些个曾经跟兰苍出生入死的开国元老们。这些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家伙们,一个比一个的机灵狡猾,若是没有陆显这个左膀右臂,要让这些老鬼推举自己为帝,恐怕只是天方夜谭。
此时,兰玫抬起头来,正眼望着陆显,徐徐道出了心中的难题:“王太妃她,借齐王之口向朕提出要求,想要离开皇宫,到江南的寺庙修行礼佛。”
“然而,陛下不愿意放王太妃出宫,却又不想让齐王失望,臣没有猜错吧?”
皇帝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陆显顿时面露笑颜,说道:“臣有一建议,未知陛下可有兴趣一听?”
兰玫挑一挑眉,说道:“陆卿家但说无妨。”
兰政被皇帝封为齐王,算是给了自己一个留在宫中的身份。但实际上,兰政也知道,如今这所谓的亲王身份,于是说是尊荣的封号,倒不如说这是被他人取笑的话柄。这皇宫里头,谁不知道,天子夜夜留宿长生宫。而那些亟待宠幸的六宫妃嫔们,则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理由,无一例外地被打入冷宫。这罪魁祸首,便是住在长生宫中的齐王了。不过,兰政如今深得皇帝宠爱,风头正劲,那奴才们也没有蠢到乱嚼舌根的地步。因此,兰政现在在宫中过的这日子还算舒心满意。每天起床梳洗以后,便前往永乐宫向母妃请安叩首,陪着王太妃一起敲经念佛,间或帮忙抄写一下佛家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