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有好几天没有受到他的短信骚扰。
“你怎么会……”楚伽愕然地呆立了两秒钟,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君然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没事,玩过火而已。”
楚伽这才想起了君然的性癖,心想这玩得也太狠了一点吧。那边君然已经拄着拐杖走到了他面前,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楚伽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迟疑片刻之后选择了一种自以为最靠谱的可能。
“你……那位?”
“想什么呢?!”君然往后一仰,稳稳地靠在了那人的身上:“我弟啊。”
原来这个人就是林骏时。楚伽虽然早就听说过黑道之子的名号,但真正见面这还是头一遭。
看得出,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关系还真挺不错。楚伽留意到林骏时的手上和脸上也有几道淤痕,消退的程度和君然的差不多。
他很快联想到了林骏时的家族背景。这对兄弟受伤的真相很可能并非如君然所轻描淡写,但一切与他楚伽无关。
那边,君然也已经转换了话题:“唷你还拿着花?还插着卡片?都什么年代了要卡片干吗……”
说着,他唯一活动自如的右手已经将那张小小的硬纸夹了起来,眯着眼睛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祝陈冬如早日康复……太土了吧!我想再不济你也是来找小叶子的,怎么陈冬如又是谁,新欢?”
楚伽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却飞快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叶哲臣?怎么他也在?”
楚伽清楚地记得,今天中午还看见叶哲臣坐在食堂老位置上吃着鱼,下午放学的时候也好端端的没出任何问题,怎么现在就……
像是看穿了他脑袋里的问题,君然笑着指了指窗户外面:“你不知道?这是他家的医院啊。”
?!
楚伽是真吓了一跳。然而转念一想,都说叶家和林家有关系,君然受伤了在这里医治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没想到这家医院这么高端,无形之中和叶哲臣之间的距离感又拉大了。
见他发愣,君然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不逗你了。你是来探病没有门卡吧?跟我走呗。”
说道这里,一直没有发话的林骏时已经掏出门卡刷开了前台右侧的钢化玻璃移门。
因为涉及到个人隐私,楚伽并没有将陈冬如入院的原因告诉君然。与兄弟二人分手之后,他在护理站问到了确切的病房号,手捧鲜花敲了敲房门。
门里面很快传来了应答的声音,陈冬如的嗓音原来如此清亮,要是往演艺事业发展倒是不错。楚伽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就伸手把门给推开了。
下午四点阳光灿烂,雪白的单人病房里洒落了一地的金色光斑。空气中没有想象中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反倒带着淡淡的花香。
是百合。
陈冬如就坐在四、五米外的病床上。他穿着与君然同样的淡蓝色病号服,却看上去更加羸弱一些。一大束香水百合被摆放在床头柜的水晶花瓶里,送花的人则站在窗边,听见敲门声也转过头来。
叶哲臣?!
两个人目光相交的这一刻,楚伽并不知道自己流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可以肯定刚才叶哲臣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是你!”病床上的陈冬如叫了起来:“你是那天一直守在我身边的Beta!楚……楚伽!”
被那样大声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楚伽的第一感觉就是不习惯。但是陈冬如的过分热情很快让他忘记了这一点小小的不适。
上一秒钟还盖着薄被坐在床上的Omega,已经一骨碌下床跑到了楚伽面前,本就美丽的双眸此刻更是像要放出光亮来。
“没能立刻向你道谢真是过意不去。我刚才还拜托叶同学一定一定要转达我的感谢呢,没想到世界上竟还有这么巧的事……”
这个美丽的Omega正常时竟然如此的活泼——说实话楚伽有点意外,不过此刻他更介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个……信息素不要紧了吗?”刚才叶哲臣和他可是单独相处,也难怪楚伽会担心。
陈冬如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没有关系喔!药性已经完全中和了。你要相信这家医院的实力嘛!”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看向楚伽手里的花:“好漂亮,是给我的吗?”
楚伽点点头,由着陈冬如把花接了过去,和百合插在同一个水晶花瓶中。
趁着他转头插花的当儿,楚伽有点僵硬地朝着叶哲臣笑了一笑:“你也来探病啊。”
叶哲臣的喉咙里仿佛模糊答应了一句,却并没有回望向楚伽这边。从他的表情来看,这种反应并非抵触,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回避。
楚伽很快知道了这种回避的原因。
插完花的陈冬如又走回到楚伽身边,拉着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紧接着说出了让他始料未及的话。
“叶同学是来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围巾的。就是当时他抹上除味剂捂在我鼻子上的那条……他说那条围巾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所以想试着找回来……”
叶哲臣,也是来要围巾的?
楚伽心中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堵着胸口的重物掉了下去,紧接着整个人轻飘飘、晕乎乎的,简直舒服到不行。
他赶紧把头扭回叶哲臣这边,果然看见alpha把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也插进了口袋里,一副“谁都别理我”的郁闷样子。
这个样子的叶哲臣,简直是……太可爱了。
心情大好,楚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纠正陈冬如刚才的话:“那是我的围巾。”
叶哲臣依旧没有抬起头来,整个人却非常明显地僵直了一下。
“啊?你的?!”陈冬如丝毫没有觉察到屋子里微妙的气氛,流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实在对不起!我那天穿的衣服都拿回家去清洗了,可是阿姨并没有发现那条围巾……可能是当时场面太乱,所以弄丢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说着,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朝着楚伽连连弯腰。
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不必在意。换做别的情况,楚伽肯定已经这样回答了。然而这条围巾不仅意义重要,而且送围巾的主儿还在场呢,楚伽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想了想,又下意识地朝着叶哲臣看了过去。却发现alpha已经拿起外套穿在了身上。
“你们聊,我要上补习班,先走了。”
“这么快?”陈冬如倒是应得很爽快:“那有空再来玩啊。”
“等一等!”事发突然,楚伽喊出了这三个字之后才开始寻思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有事要对你说。”
叶哲臣的脚步在他身旁短暂停滞了,接着也回答了三个字:“出来讲。”
特需病房的最东面是一个阳光温室,落地大玻璃窗和透明顶棚努力吸纳着黄昏之前太阳最后的热力。虽然是周五,但因为还是工作时间,前来探病会面的人并不多。整个温室可以说门可罗雀,只有贩卖软饮、咖啡和餐点的吧台上有一位服务生,也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
在叶哲臣轻车熟路的引领下,楚加跟着他来到了温室西北角的位置上。类似甘蔗的高大热带植物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风,隔开了这里和别的座位之间的视线。
叶哲臣已经自顾自地坐下了,楚伽正准备落座,忽然听见吧台那里响起了一串嘈杂的手机铃声。
“如果说你真的要走,把我的照片还给我,在你身上也没有用,我可以还给我妈妈……”
这是一首经典老歌,对于他们而言显然有些过时。但是幽默的歌词却微妙地扣住了此刻的主题。
欢快的旋律响了几节终于被接听了,服务生嗯嗯呀呀地答应着,一边走了出去。楚伽咀嚼着歌词,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着。
“笑够了就快点长话短说。”叶哲臣显然也感觉到了铃声里的揶揄,脸色有点难看。
侍者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温室里再度恢复死寂。楚伽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蒸发殆尽。
“对不起。”
他忽然朝着叶哲臣深深地低下了头:“除味剂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15、冬蔷薇
叶哲臣没有说话,但是刚才紧绷的坐姿已经转换成了背靠休闲椅的状态。
反倒是楚伽,先是收拢了双腿,接着又把双手按在膝盖上。
足足沉默了五秒钟之后,他终于决定采取简单直白的开场方式——进攻。
“其实我今天来找陈冬如,也是想要问问那条围巾的下落。因为那是你送的,我不想弄丢……”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名为“羞涩”的自我防御系统立刻被启动了。楚伽的脸上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火,烫到不行。
可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叶哲臣反倒迟钝起来,好整以暇地玩弄着茶几上立着的酒水牌。
“你说的这些,听不出来和除味剂有什么关系。”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楚伽在心里磨了磨牙,不知为什么感觉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算了,既然话已经开了个头,那就干脆做个了结。然后不管结果如何,都收拾心情继续前进。
想到这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从随身的书包里掏出了那瓶只剩下一丁点儿的除味剂,放在茶几上。
“这罐除味剂我一直用了20天,但是每天只在进家门之前使用一次。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绝不是因为讨厌你的信息素气味才那么做的,而是因为……我是一个beta。”
虽然自己的种群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但当楚伽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点。
从小隐瞒“内在性别”的恶处,就是无法在性别意识形成的初期给予孩子相应的性别认同感。天知道楚伽有多么不愿承认自己的这个属性,可如今为了获得叶哲臣的理解,却不得不将心中最脆弱的那部分陈列出来。
“我的父亲认为beta和alpha、omega生活在两个世界,彼此之间不应该存在交集。这个社会上被欺骗和玩弄的beta越来越多,他认为只有拉开阶级之间的距离,才能够真正保护他们不成为社会的牺牲品。”
“你在怕?”叶哲臣忽然打断他:“你怕我会害你?”
“怕我就不会和你去蜂巢了啊。”楚伽苦笑:“你可是连发情期的omega都能够忍住不去碰的超人。但是我的父母不这么想,我得让他们放心。”
“放心,就靠这种手段?”叶哲臣冷哼:“那你一生得用掉多少除味剂?”
说到这里他猛然压低了声音:“那以后呢?等有了情人怎么办……还要用除味剂漱口、洗澡、灌肠?”
他的声音像是着了火,烫得楚伽往后缩了一缩,本能地解释起来:“我爸说,beta只能和beta在一起……”
“我在问你,没问你爸!”
叶哲臣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答案吗?”
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楚伽僵在了原地。
属于自己的答案?当然有。
今天的自己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不就是因为遵从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吗?
可惜,这个答案并不坚定。因为楚伽从没有机会将它告诉给任何人,当然也没有人支持他的选择。
只是现在,他决定不再隐瞒。
叶哲臣的目光依旧灼灼,仿佛在等待着楚伽分享那个答案。西斜的暮光穿过落地玻璃窗,洒落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剪影,英俊如同一尊有生命有温度的大理石雕。
他就坐在距离楚伽不到半米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中只有一人的身影。
这是楚伽在梦里无数次见到的场景。
如果真是在梦里,有些话也就更加容易被说出口了。
“叶哲臣……我……我喜欢你、喜欢你啊!”
追寻着对方眼中那个微小的自己,楚伽发出了梦呓一般的低语。
“现在的我,确实没有能力反抗压在身上的那些东西;可就算是瞒着身边最重要的人,也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弄明白的事。”
轻轻的话语声在温室里逐渐散去,也卷走了楚伽仅剩的一点儿勇气。他安静下来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一边用希冀的眼神期待着来自叶哲臣的回应。
可是叶哲臣偏偏也沉默了。
暮光下的Alpha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尊大理石像,永远静止在了听见告白的一瞬间。唯有那双目光依旧灼灼,一直看进了楚伽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是受到了他目光的蛊惑,楚伽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倾身、弯腰、低头,主动将自己送向那思慕已久的彼岸。
当身体探到一半的时候,从对面伸来的手将他稳稳地接住了。独属于叶哲臣的信息素气味顺着缭绕上来,宛如看不见的绳索,将二人的手腕紧紧束缚在了一起。
失去平衡的一刹那,楚伽被拽入了虽然陌生,却渴望已久的怀抱中。身体的碰撞犹如那最后定音的一锤,消弭了他心头仅剩的理智和疑惑。
当自己的颈项与对方的肩膀相贴,楚伽的耳边终于传来了叶哲臣的回应——
“班长,那就在一起吧。”
走出住院大楼的时候,楚伽的脚步还是轻飘飘的。
虽然叶哲臣那个家伙以上补习班为借口先走一步,但他刚才留下的那句话足以让楚伽这一路上都无暇他顾了。
“班长,那就在一起吧。”
……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楚伽明显地感觉到了叶哲臣手臂的肌肉收缩了一下,更用力地箍住了自己的腰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种被巨蟒卷住了的错觉。
以当时的那种气氛,如果不是刚才那个接完电话的服务生跑过来点单的话,或许两个人已经有了比拥抱更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不用急,来日方长。
恋爱的进程需要步步为营,然而此刻心头满溢的幸福感觉却急需要一个出口释放。为了避免自己在街上边笑边走被人当做疯子,楚伽决定先在医院的花园里转一圈、平复一下心情再做打算。
不过,冬季的花园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槭枫和水杉已经开始落叶,银杏更是早早地完成了一年一次的剃度仪式。唯有那种小树似的冬蔷薇还在迎着寒风怒放着,一朵朵碗口大小的花朵绽放出这个季节所缺乏的艳丽色彩。
楚伽在蔷薇花丛前站了一会儿,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将这个画片拍下来,拿回去给喜欢园艺的母亲看一看。就在指尖触及到口袋里的手机的时候,铃声恰巧也响了起来。
“哟,笑得这么开心?”电话里的声音一个小时前才刚听到过,是君然。
楚伽愕然转身,发现花园里除了自己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他想了想,然后仰头看向特需病房的楼层,果然看见一扇落地窗边上有人正在朝着他挥手。
“骏时说刚才看见小叶子从我们这层楼走下去了。”君然的声音透着一个八卦的问道:“你们见过面了?”
……实在是憋不住了。
楚伽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君然失笑:“‘在一起’的那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