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窝边传来的热气显然让路泽川感觉不适应,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然后慢吞吞地点点头:“好……”接着弯腰慢慢地并不利索地脱掉了自己的鞋子。
随即便是两声鞋子落地的声音,黑发少年缓缓地回过头,冲傅之风乖巧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而又漂亮的白牙,黑色的眼弯成了月牙状,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眼珠,灯光投射进眼底的光芒被打成细碎的一片,像是夜空里的星星一般,幽深而又宁静——
“……嗯,脱好了……”
傅之风盯着他,没说话。
路泽川在傅之风面前曾经也有过露齿的灿烂笑容,但是在清醒的状况下的笑容每一个都透着路泽川这个人特有的乖戾气息,洒脱得过分,就像是任何事情对他来讲都无所谓他可以现在就从你面前离开,不带一点留恋并且不留一点希望,配上那张秀气精致的脸,会给人一种野性而又率性的感觉。
而眼前的这个笑容看起来乖巧而又柔和,和清醒状况下的笑容相反,路泽川醉酒的情况似乎非常地依赖人,连带着展现出来的笑容也显得有一股浓浓的依恋感。
如果说清醒状态下的路泽川像一只野猫,那么现在这种状况下,他就非常地像一只乖巧的、渴求主人的可爱家猫了。
很难说哪一种笑容更合傅之风的胃口,但是如果是眼前这种笑容的话——
“我比较喜欢你在床上露出这种笑容。”
低笑了几声,傅之风的视线瞥过路泽川白色衬衫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腰肢,然后将路泽川的身体缓缓放下来,接着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由上而下俯视着床上半眯着眼的黑发少年,看了一会儿,他弯腰点了点黑发少年柔软的唇瓣,深蓝色的眸子愉悦地眯了起来,他轻声道:“睡吧,醉汉先生。”
话说完,转身准备走开——
“傅之风……”身后忽然传来路泽川特有的甜腻声音。
傅之风脚步一顿,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半垂着眼睨着躺在床上的人:“怎么了?”
“你的头发……”黑发少年慢慢地伸直手臂,眼睛直直地望着傅之风的脸,看起来像是渴求什么似的——即使是错觉,不得不说,对于傅之风来讲还是非常受用的——他缓慢地歪过脑袋,手指弯曲起来,“为什么……是亚麻色的……?以前是……黑色的啊……”
“哦,这个啊。”懒洋洋地挑起一边眉,傅之风斜睨了一眼自己亚麻色的头发,然后微笑着似乎颇有耐心地解释道,“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个颜色的,之前的颜色是染的。”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深蓝色的双眼平淡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是混血儿啊,所以很正常。”
“嗯……”路泽川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忽略路泽川的反应,傅之风自顾自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路泽川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那再见。”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傅之风冷淡地冲他挥了挥手,转过身迈开长腿走开。
关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传来,还躺在床上的路泽川迷茫地睁开了双眼,缓慢地眨了眨自己的黑色瞳眸后,望了一眼卧室门口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安安稳稳地陷入沉睡中。
一夜无梦。
隔天,窗外天色一如既往的晴朗,天空蔚蓝一片,太阳挂在高空中,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刺眼的灼热阳光,没有一点白色或黑色的云朵来遮掩——总而言之,今天的天气是夏日再常见不过的烤炉般的灼热。
嘤咛一声,路泽川蜷缩在床的一角,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白色的太阳光趁着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下子钻进他的眼中,眼睛下意识地眯了眯,好半天才适应了眼前光亮得一塌糊涂的房间,路泽川伸直手臂,遮住窗外天空中缩小的太阳,然后像个顽劣的孩童一般灿烂地笑起来。
宿醉带来的晕眩感还残留在身体上,并不舒服,但是路泽川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的心情堪称神清气爽,没有理由,单纯的高兴。
拍了拍脸颊,难得利索地从床上坐起来,黑发少年对着白花花的墙壁笑了笑,正准备下床,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唔,他怎么回家的?
路泽川慢慢地将身体坐直,眨了两下眼。脑海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感觉有点熟悉,但是路泽川没想起来那是谁。
“管他呢!想那么多干嘛!”赤着脚下床,路泽川弯着眉眼走向卫生间。
反正也肯定是刘思送的……吧?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路泽川有些不确定地想——毕竟那个人影和刘思实在不太像,头发好像是亚麻色的。
但是自己认识的人里没有亚麻色头发的人,这点他是可以确定的,于是自然而然的,只剩下刘思这个人选了。
吐出漱口水,路泽川放弃纠结这个问题,拧开水龙头正准备往脸上泼一把水,盯着镜子的视线正巧瞥到自己有点红肿的唇,挑了挑眉,他没太在意这个,只是笑了一下后,伸出手将冷水泼到了自己脸上。
还算不错的开头。
从刘思那儿知道了了去美国的具体时间——五天后——路泽川没多犹豫,直截了当地决定这四天干脆疯狂地玩。
泡网吧、去游乐园、旅游、GAY吧……等等一系列,呃,他经常做的事情。
恰好的是,这几天【人疯】也在玩游戏,路泽川干脆减掉玩游戏一半的时间来和【人疯】聊天,然后颇感意外地发现【人疯】这几天也要去纽约。本来去纽约这件事就让他烦得慌,为了不让自己在婚礼上显得过于狰狞,想了想,他手指在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
不然咱面个基?
含着棒棒糖等着答案,两秒过后——
不了。
然后还没等路泽川问原因,那头又淡淡地来了一句——
有缘再见。
……纽约那么大那得有什么缘才能见得到啊……
再说了,见到了他也认不出啊……
翻了个白眼,路泽川毅然决然地非常任性地关掉了聊天窗口,咬掉了嘴里的棒棒糖,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五天的时间在疯狂的玩乐中很快过去。
随手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丢到床上,路泽川拎着一个集装箱出了门。
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太阳正大,路泽川皱着眉搭了计程车去机场,沿路的风景飞快地闪过,一小时后到达了机场,付了钱,进了机场——然后一系列步骤,最终上了飞机。
飞机上的时间基本就是睡过去的,到达纽约的时候那边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多点,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从机场里出来,路泽川拎着那个不大的集装箱,看着人群,含着棒棒糖,笑着歪了歪脑袋。
该不会没人来接吧?
他眨巴了两下眼,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
那干脆回去好了。
几点有回去的飞机来着?
转过身,正准备迈开腿往机场里走,身后忽然传来有一个有点熟悉但是同样有点陌生的声音,中年男人的、成熟、低沉——以及一听到就让他想揍人——:“路泽川。”
身体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顿了顿,被叫到名的黑发少年笑嘻嘻地转过头来,腮边鼓着一个圆圆的球,他看着面前面容英俊的高大男人,用惯常的嘲讽语调慢吞吞地道:“哟,还以为没人来接呢!正准备重新飞回去。”
“幸好你来了,不然飞机票的钱可就白费了——我可没那么多钱浪费!”路泽川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视线停留在自己抬起的手上。
男人皱起眉:“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不来接你!”
路泽川只是笑着弯起眼,不说话,眼底冰凉冰凉的神色一点没遮掩,清楚得不得了。
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神色,路峰拿过路泽川的集装箱,转过身往前走。身后传来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很闲散,能听出来是谁的风格。
他一边下意识地放慢步子,一边道:“怎么就拿了那么点东西?”
说的是路泽川那个并不大而且相当轻的集装箱。
“我又不是来这儿长住。”
路峰步子一顿,没说什么,只是在路泽川看不见的地方抿抿唇,打开了车门,接着弯腰进了车里,将集装箱放在副驾驶座上,他偏过头对车窗外笑眯眯地站在边上的路泽川道:“进来。”
路泽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哦……”
说完,也弯腰上了车。
上了车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专心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开车的开车,发呆的发呆,一句话也没再说——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俩要是开口说话的话,很有可能在车上就吵起来,然后演变成车祸什么的……那可就不好玩了不是。
车子开了有一会儿,最后停在了一个豪华小区的露天停车场里。
这次没等路峰开口催促,路泽川自发下了车,跟在男人身后东绕西绕,照样一句话不说。
五分钟过后,两人到达目的地。
“房间给你收拾好了。”伸手摁了下门铃,男人忽然开口。
路泽川懒洋洋地抬头看他,不答话。
男人没介意这个,只是继续道:“他的孩子也来了,和你一般大,说不定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嗤笑一声,路泽川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就被打开了——
傅之风:“路叔你回来了——?!!”
第十五章
“嗯,机场离这很近。”说着,路峰迈开腿正准备走进屋里,身后却没有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便看到路泽川以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站在门外,看着这边的方向——顺着视线望过去的话,除了里面的客厅就是帮他开门的傅之风,“怎么不进来……你们认识?”
他转过头看向一边的傅之风,眼神有些闪动,大概是在估摸着如果他们两个认识的话就多培养感情什么的。
两个人仍旧在发愣:“……”
见两个人半天不回答,路峰的视线在傅之风和路泽川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眼,然后没多想就用半带着命令式的语气缓缓地道:“认识的话就——”
“不认识。”还没等中年男人把话说完,路泽川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多了。”
在路峰回过头来看之前整理好表情,他低下头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表情自然地拿过路峰手里的集装箱,就拎着行李走进了小别墅。
左右看了看,他走向了放置在客厅偏左补分的豪华沙发。
将行李放到沙发边后,路泽川甚至颇为悠然地慢吞吞地将脚下的鞋换成了夏日的凉拖——非常主动的一种姿态,并且毫不客气——换好了鞋,他靠着沙发抬起头看向仍旧站在门外的两个人,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干嘛不进来?”
话说完,他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种带着几分玩味的嘲讽表情,拖长了音调道:“怎么了?你们准备在那站到地老天荒?”
路峰始终看着傅之风,没理他:“真不认识?”
再明显不过的对路泽川所说过的话的怀疑。
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路泽川纯黑的瞳眸暗沉了些,似乎是反感男人的话,玩味的表情一下子收敛了许多,但是站在门边的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啧,讨厌的商人。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认识。”摇了摇头,傅之风不着痕迹地瞥了沙发上的路泽川一眼,在注意到他撇唇的动作,微笑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否定。他转身走进屋里,步履平缓而且优雅,一面走,一面用着平常的语气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结果认错了。”
很好,一个理由被pass。
路泽川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在心底打着下一个谎言的草稿。
“……那你呢?”中年男人关上门,转过头看向路泽川。坐在沙发上的路泽川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停止打量傅之风的样子,慢悠悠地将视线移到了路峰身上,挑了挑眉:“什么?”
“你刚刚发什么呆?配合之风?”
“你话真多,参加个婚礼之前还带查户口是吧?”
嗤笑一声,路泽川不去看男人往后一倒倒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大发慈悲般的扫了站在门边的男人一眼,然后吊着三白眼吹了吹额前的碎发,一边慢吞吞地道:“就是忽然发现他孩子居然是个混血儿,惊讶而已。”
说罢,他将视线投在坐在对面沙发的傅之风身上,眨巴了两下眼,默默将“而且还是长得挺好看但是一点都不像他的混血儿”这句话吞下了去,扯了扯唇角,他冲傅之风露出一个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后者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的表情,微笑了一下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摇头?
路泽川愣了愣。
摇什么头?什么意思?
“——他孩子是个混血儿,有什么好惊讶的吗?”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忽然又传到他耳朵里来,不带着怒气,也没有质问的味道,似乎是单纯的感到些许好笑而已。
路泽川看向他:“什么?”
显然并不喜欢路泽川在别人说话时走神的这个习惯,站在门边的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又问道:“为什么会惊讶?这有什么可以让你惊讶的?”
想了想,路泽川给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大概因为……是混血儿?”他说话的语气并不确定,有几分明显的犹豫和不该存在的疑惑——好吧,这很显然是一个不靠谱并且与真实答案相差甚远的答案。
“……”深知再问下去很可能引发争吵也没有再问下去欲望的路峰放弃了询问,但是让傅之风和路泽川两个人多培养感情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他走向傅之风身边,抬起手拍了拍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并不宽厚的肩膀——路泽川眼尖地发现,傅之风很快地皱了一下眉,似乎不是厌恶路峰这个人,只是反感这个常用于长辈对小辈或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动作——选择向自家儿子介绍一个一个小伙伴:“我介绍一下,这是傅之风,你傅叔叔的儿子,小时候你们两还在一起玩过(路泽川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意外的表情,傅之风冲他耸了耸肩,具体要表达什么意思路泽川表示他没懂)虽然和你一样大,但不是他的儿子。”
路泽川嘎吱嘎吱咬着棒棒糖,顶着中年男人不满的视线满脸淡然:“哦。”
似乎没有要做自我介绍的打算。
停顿了两秒,路峰收回放在路泽川身上的目光,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傅之风,想起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一贯有礼的作风,抿抿唇,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父母对于孩子的作用大得超乎他想象,心底忽然就涌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愧疚感——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事实上他也觉得这种愧疚路泽川并不稀罕——忍住抬起手揉眉心的冲动,他呼出口气,正准备帮路泽川介绍一下——
“——你好,我是傅之风。”身旁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站起身,温和的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具有典型东方人特征的黑发少年伸出手,“你就是路叔的孩子吧,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