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索性上下颠倒地晃了几下,立刻有无数的小纸片飞出来,随着风四处飘散,安澜急忙把这些纸片一张张捡回来。这些都是贴在药瓶子上的标签,大概是被临时撕下来的,有完整的、有残缺的、有中文的,有英文的。安澜忽然感觉到了一点眉目。他急急忙忙地回到宿舍里。把里面的药品标签全都掏出来。然后在网上依次搜索药性和医理。
里面有三百多张小纸条,大概是张欣悦生病期间,把自己所服用的药品标签撕下来藏在娃娃里,至于她这么做的动机,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留下自己被谋杀的罪证。
安澜忙碌了一整夜,终于在输入某张标签上的药名时,在网页上看到了一行字:ricin,剧毒蛋白质。中毒后数小时出现症状,该毒素易损伤肝、肾等实质器管,抑制麻痹心血管和呼吸中枢,是致死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种药对心脏的伤害非常大。而张欣悦作为一个常年心脏功能不好的人,服用这种药物,无异于服毒。
第二十七章:捕风(5)
安澜来不及细想,把纸条和娃娃收起来,在晨光中朝老张家走。
在门口按了好一会儿门铃,老张才打开门铃,他正穿着背心短裤,头发蓬乱,睡眼惺忪地倚在门口,看到安澜,语气很不善地说:“哎呀小兄弟,我说你大清早的干啥啊?”任何人在睡觉时被吵醒,脾气都不会好。
安澜推开门进去,把手里的娃娃和那一堆纸条摊在桌面上,又把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条晃了晃,说:“这是我在娃娃玩具的肚子里找到的药品标签。我猜是你女儿那时服用的,对吗?”
老张神情变得严肃,拿起桌子上的纸条看了几张,点头道:“没错,我闺女的药都是我买的。”
“你再看看这个。”安澜把手里的那张递给他。
老张只看到上面的药名,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一直照顾病重的女儿,对于各类药物的药性多少有些了解。所以不用百度,也知道这药意味着什么。
“这种药为什么会出现在里面?”安澜看着他的脸色,问道:“按道理讲,这种药物你们家不应该买的对吗?平常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接触到你女儿的药?”
老张像是根本就听不见安澜的问话似的,整个人处于要崩溃地边缘,他大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这时候打开,张妻穿着粉红色蕾丝睡裙,揉着柔软蓬松的头发,轻声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老张抬起脚,踹向她肚子,她猝不及防,踉跄着坐在地上,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并不是愤怒,而是疑惑,似乎以为丈夫精神出了问题。
“是不是你干的!”老张大声吼,把手里的纸条劈面砸向妻子脸上。
张妻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倒是很坦然,轻声说:“是我。”
她垂下头,很委屈地小声说:“你娶我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只疼我一个人吗?我不喜欢看你对别人好的样子。每次看见你给那个死丫头喂饭、买药,我都要气疯了。”
“那是我闺女啊!”老张抓着头发,嘶吼。
“闺女也不行。”张妻仰着脸,神情是小姑娘那样的天真:“任何人都不行,你只能待我一个人好。你的爱不能给别人一丁点,否则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你这个神经病。”老张吼道,他猛地把房门关上,强撑着走到安澜身边,把桌上的纸条和娃娃全都收起来,无力地说:“谢谢你了,安澜。我会报警的。”
其实单凭一张纸条,在法律上并不能给张妻入罪,但是在老张的心里,妻子已经是杀死女儿的凶手了。安澜心里挺复杂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没有。
第二天早上,他在吃饭的时候,接到了老张的电话,那边老张的声音沙哑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
“安澜,我今天就要搬走了。”老张沉声说:“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安澜有些惊讶,这么急,店里的事情都交接清楚了吗?但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则是:“那你爱人的事情……怎么办?”
电话骤然陷入了沉默,大约过了五分钟,安澜以为电话坏掉了,“喂”了半天,正打算挂断的时候。老张有些艰难的开口了。
“那个……是误会。”老张声音压得很低:“那张毒药的标签,和我女儿的并没有关系。我们家也从来没有这种药。”
安澜整个人都震惊了,怀疑自己理解能力有问题:“可是……昨天你爱人明明承认了。”
“她精神有问题。”老张立刻打断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我带她到别处看病,散心,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安澜忽然明白了老张的用意,心里隐隐有些生寒。
“你既然决定了,就走吧。一张纸条也不能成为确凿的证据。但是这件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要是你觉得这么做,对得起你女儿的话。”
老张没有回答,停了好久,挂断了电话。
安澜有些心灰意冷地来到“千味面馆”。店门紧闭,外面贴了一张停业通知,几个老顾客路过门口,都轻声议论着,说是老板的爱人得了重病,所以搬离这里。
安澜的心里觉得既愤怒又灰心,但实际上,这件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打算上楼去叶灵凤那里坐一会儿。
他打开房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一双大号的褐色皮鞋扔在门口。安澜愣了一会儿,脑子里闪电似的想起了那天被打的情景。
他冷静地拉开客厅的储物柜,在里面扒拉了一会儿,拿出一把老虎钳。卫生间里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安澜推了一下,里面被锁住了。
“小宝贝,等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
安澜抬脚狠狠地踹了一脚,卫生间的门原本就是铝合金制作,不太结实,被踹了一脚之后,就轰然倒塌。里面一个光着身体的男人站在花洒下面,正扭着头,一张带着刀疤的脸上满是惊愕。
安澜挥起老虎钳走过去,准确地朝他脸上砸下去。
男人发出杀猪似的哀嚎,脚下一滑,噗通摔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逃出卫生间。
叶灵凤披着外衣,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满脸鲜血的情夫,吓得尖叫了一声,几乎跪在地上,然后看到安澜满身煞气地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的老虎钳上挂着丝丝缕缕的鲜血。
叶灵凤心忽然升起了一丝惧意,但想起自己到底是安澜的妈妈,就挺身挡在情夫面前,摆出长辈的面孔,严厉地对安澜说:“宝宝,为什么随便打人,把东西交给妈妈。”
安澜把手里的老虎钳丢到一边,语气冷硬地说:“上次我在这里被这个男人打晕,你知道吧?”
叶灵凤眼神有些躲避,支吾道:“我已经骂过他了。”
安澜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在叶灵凤心里的位置,心里失落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女人。”安澜冷冷地笑了一下,说:“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烦,再因为卖肉被抓进警察局,找你的姘头救你去!”
叶灵凤身后的男人一直弯着腰穿衣服,这时候忽然窜出来,一拳打在安澜的脸上。两人立刻在沙发上厮打。
叶灵凤急的直跺脚,蹲在地上伸出巴掌啪啪打在两人的头脸上。最后两人被迫分开。
刀疤脸的男人狞笑着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道:“这小王八蛋很有种啊。”
安澜不看,只望着叶灵凤:“妈,让他滚蛋。”
叶灵凤没有让他滚,反而连推带搡地让他进卧室。男人一进卧室,骂了一声操,挥手把烟灰缸扔在地上。叶灵凤再跑出来劝安澜,但是安澜已经不见了。
她跑到门口,看到安澜一个人扶着楼梯落寞地走,脚步有些踉跄,裤腿和毛衣下摆都被扯破了,头发里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叶灵凤犹豫了很久,没有追上去,而是关上了房门。
张欣悦穿着黑色的裙子,坐在自家面馆对面的马路边上,手里拿着一盒补丁,一边吃,一边等人。穿着长款黑色风衣的高个子男人穿过人行道走过来,朝她伸出手:“走吧。”
张欣悦站起来,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黯然地跟在黑衣男人身后,轻声说:“爸爸好自私,我讨厌他。”
辰夜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你有这种想法,才叫自私。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欲望,为什么要因为你而委屈自己。他们已经给了你生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张欣悦蹙起眉,有些无力地说:“你根本就不懂,你们是死神,根本就不明白人类想要的是什么?”她把手里的布丁扔掉,率先走在前面,哼了一声:“谁跟你在一起,都要被你气死!”
眼前亮起了红灯,两人虽然不是人类,依旧很懂规矩地停住了脚步,因为不想被汽车尾气熏到。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一手掩着半张脸,匆匆而过。
张欣悦不安分地四处乱看,好奇地指着那个男学生对辰夜说:“那个男生看起来好落魄,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
辰夜并没有回答,张欣悦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那个男学生,神情很隐忍。
张欣悦摇摇他的手臂:“死神大人,您认识他?”
绿灯亮起来,辰夜握着她的手腕,穿过马路,没有说话。
第二十八章:绑架(1)
安澜回到学校后,觉得浑身发冷,口干舌燥,第二天就发了高烧。他并没有在意,吃了几片退烧药后,照例到外面的超市做了一天的推销员。结果回到学校后,就彻底的病倒了。
这次生病十分严重,他很快察觉自己已经站不起来,眼睛也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他忽然生出一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个人死在宿舍里,过很久尸体才会被发现?
他记不清楚自己的手机扔在哪里了,即使有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跟谁求救。要是这时候死掉,也是一种解脱吧。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偶尔扶着墙壁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喝点水。
两天之后,病情有所缓解,至少能勉强站起来,眼睛也能看清周围的东西了。他哆嗦着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医院,这时外面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音。
安澜打开门,看见林少宗穿着深棕色的雅痞西服,手里捧着玫瑰花,喜笑颜开。
林少宗领着他去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后说是急性胃炎,给他开了单子,让他去输液大厅里打点滴。
输液大厅到处都是人,小孩子依偎在大人怀里哭喊,老人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林少宗一看这情景,就要发火:“这什么破地方。”又抓着安澜的手往外走,要安排顶级病房。
安澜挣脱开他的手,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把脸埋在衣服领子里,一副很疲倦很难受的样子。
林少宗无可奈何,急吼吼地找医生给他扎针,又跑到外面买了一大堆零食回来。
他手里拿着鸡翅,边走边吃。终于在人群堆里找到了安澜。安澜手上扎着吊针,身体难受地蜷成一团。林少宗呵呵一笑,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像个软软的团子,可以随便的捏扁搓圆。
他坐在安澜身边,顺势把他揽在自己怀里。安澜闻到食物的味道,挣开眼睛道:“我也饿了。”
林少宗把炸鸡腿在他眼前晃了一遍,然后收回来,说:“生病的孩子不能吃油炸食品。”
安澜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那我不吃外面油炸的那层,只吃里面的肉行不行?”
林少宗恰好只喜欢吃最外面炸的焦黄的部分,就很慷慨地点头,把吃剩下的鸡肉撕下来,塞到安澜的嘴里。然后两人又分吃了一块面包。安澜恢复了一些力气,靠在林少宗的肩膀上,轻声说:“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有钱人家的孩子是用不着努力上进的。”林少宗温柔地说:“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吃喝玩乐呀。”
安澜在心里想:真是败家子,然后把油乎乎的小嘴在他高档西服上蹭了蹭。
下午,叶灵凤得知儿子生病的消息,急匆匆赶到医院,脸上带着一点羞惭的情绪,挨着安澜坐下,摸了摸他的手和脸,轻声说:“饿不饿?”
安澜摇摇头,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母子两个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叶灵凤忽然低头哭了起来。
“这个老女人是谁啊?”林少宗大大咧咧地问。
安澜一巴掌把他推开,又抬手轻轻地拍叶灵凤的后背。他们母子两个有一点倒是挺像的:都很爱哭,而且哭起来显得特别可怜。
输液完毕,叶灵凤去取药,然后扶着安澜走出医院,林少宗则去停车场取车。安澜站在医院门口,看到了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面的刀疤男。
安澜下意识地想过去揍他。叶灵凤抢先解释道:“强子是陪我来的,他本来也想去看你,怕你生气才没有上楼。”
这自然是叶灵凤杜撰出来的客套话,实际上刀疤男此时双手抱胸,一脸挑衅的笑,大概也很想把安澜揍一顿。
“宝宝,这话我只对你说。”叶灵凤压低了声音:“强子那天把你打晕,是有原因的。他在老家犯了事,只能逃到这里。这几天风声很紧,他一般不敢露面,也不敢让别人看见他。”
安澜又惊又怒,脑袋一阵阵发晕:“他、他还是个逃犯!”
“不是逃犯啦。”叶灵凤解释道:“没有那么严重,就是小偷小摸罢了。”
安澜冷眼看刀疤男,他手里正摆弄着一部崭新的苹果手机。看来叶灵凤是真的被他迷倒了。
“你自己小心点,别不小心成了他的共犯。”安澜说。
“嗯。”叶灵凤猛点头,又有些尴尬地说:“那你以后会来看妈妈吗?那天你说的是气话吧?”
安澜瞬间没了脾气,轻声说:“是气话,以后会经常看你的,只要他不在。”
叶灵凤舒了一口气,眼看林少宗开车过来,她拍拍安澜的手背:“你朋友过来了,妈妈先走了。”说着走向刀疤男。
“妈,和我一起回去。”安澜说。
叶灵凤摇摇头,又轻声说:“强子会生气的。”
林少宗从车里跳出来,站在安澜身边,望着远处的叶灵凤和刀疤男,疑惑地说:“你妈怎么不坐我的车?”
安澜别过头,只说了一句:“走吧。”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去。
林少宗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此时刀疤男的目光投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少宗、林少宗的车,以及坐在车里的安澜。
“喂。”林少宗拍拍车窗,对安澜低声说:“那个丑八怪男的干嘛看我?”
安澜没好气地说:“你不看他怎么知道他看你?”
林少宗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解开扣子,脱了外衣扔进车里,然后慢悠悠地走向刀疤男。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林少宗轻轻松松地把刀疤男打了一顿,转身回到车里,安澜趴在车窗上,看到站牌那里围了许多人,叶灵凤蹲在地上,试图把刀疤男扶起来。
安澜心里有点不舒服,叶灵凤大概又要哭了吧。
林少宗看了他一眼,高兴地说:“这种人就跟野狗似的,你要么别惹他,要么把他揍个半死,让他从此怕你。不痛不痒地刺激他,只会让他觉得你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