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觉得此时不是玩的时候,便生生压了下去。
贾若疏见他这幅模样,嘴角翘得更厉害些。
采儿听是赵玄的意思,道,“世子何时憋坏了?既如此,我问得大哥意见了便去吩咐备马车。”
贾若疏道,“自然的。”
采儿一走,连辰道,“你为何要帮我?”
贾若疏笑道,“世子为何觉得贾某在帮你呢?”
连辰道,“难道不是?”
贾若疏不否定,眉眼舒展,只道,“世子不是想出去走走?”
连辰道,“你不和他们是一伙的?”
贾若疏道,“可见世子对贾某误会颇深。”
他手指扣在桌上,指节修长优美,轻轻敲打着,道,“世子可知,采儿姑娘所指闹事是指何事?”
第32章:流言(一)
天边铺着一层淡金色的霞光,零星的云絮来回飘荡,如同一幅疏淡的画。
一人立于窗边,手扶上窗栏,来回摩挲了数遍,如此安静悠然,仿佛已嵌入画中。
少女抬手轻轻敲门,“大哥?”
赵玄侧头,“有事?”
采儿道,“世子想要出府,那贾大人偏生跟着来闹,还说是大哥的意思,采儿便想,大哥是否要出面……”
“是我的意思。”
“诶?”
赵玄道,“你也瞧见了,世子在府内两日,神色都倦了许多,他好歹曾经真心待我,我自然不忍看他一日日消瘦下去。”
采儿道,“可是,近来外头不是乱得很?”
赵玄道,“公主手下的半数隐卫都已为我所用,这是在南晋的地盘上,谁有那么大胆子冒犯?”
“大哥不是还说……”
赵玄似有些不耐道,“你是我的妹妹,难道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
采儿忙道,“不,采儿能办成的。”
半响,赵玄道,“快些去吧,莫让世子等急了。”
“是。”
直到出了府,马车驶出老远一截,连辰才确信自己不用当笼中鸟了,眉宇之间神情也有趣起来。
这一番,采儿只道他因为能够出府而乐,却不知他心中还想着另一桩事。
采儿问道,“世子要上哪呢?”
连辰眼珠转得飞快,黑玉眸子中似乎涌作一汪泉水,煞是好看,“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采儿为讨他开心,道,“自然是有的。东桥的狮子舞,凌香阁的美人靠,醉翁轩的一翁酒……殿下想去何处呢。”
连辰听得入神,“听起来倒是都很有意思。”
采儿嘴角扬起,露出小女儿的骄傲神态,正欲再举出几个例子来,只听贾若疏道,“一品棠可是在青云城?”
采儿闻言,方才舒展的眉又拢起来,却又不好不答,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两字,“在的。”
贾若疏展开纸扇,竟是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此人向来喜怒不露于形色,这番举动自是让人惊诧,连辰道,“这一品棠是何物?”
贾若疏正色道,“世子竟然不知?”
采儿道,“殿下是正经人,讨论这等风月场所作甚?”
连辰眼中突然绽出亮光来,道,“嗯?”
采儿道,“那一品棠乃污秽场所,世子何必前去?若是大哥知道,只怕不高兴,殿下还是在玉竹小榭小坐一番,品酒赏景的好。”
连辰皱眉道,“翠湖美酒那笼子里也有。”
他将赵府称为笼子,可见是对其不满意至极。
贾若疏一脸轻松地看着两人,完全置身事外。采儿道,“贾大人若是要去,何不先走?”
贾若疏看了眼连辰,“世子要一道么。”
连辰道,“自然是要的。”
“殿下!”
贾若疏道,“赵大人只说侍卫随身,世子尽兴,姑娘何必执着于场所?”
连辰感激地看他一眼。
贾若疏又道,“一品棠闻名于天下,世子难得有机会,择日不如撞日。”
采儿不屑道,“那等场所,岂不脏了殿下的身?”
贾若疏道,“世子出淤泥而不染。”
连辰羞涩地垂了下头,眼睛却明亮得很。
采儿不语。
贾若疏道,“莫非姑娘有私心?”
采儿白了他一眼,“你才有私心。”
她一急,竟然连敬语也未用,贾若疏却只淡笑未否定。
他是有私心的。
一品棠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与一般小姐的贵气又有极大的不同,而是沾了一股子迷人的人间烟火气,难得来一趟啊,贾大人想。
这一番争论,虽是摆了臭脸色,然而最后终究是女子屈服了。
她一个女子跟着两人进去多有不妥,便换下一身男装,扮作俊秀小公子。
连辰容貌俏比女子,贾若疏亦是潇洒倜傥,最不济的小公子也是个清秀小生,三人皆是出众得很,身侧又跟着大队侍卫,未免过于招人眼球,经过一番商讨,便只要了四个贴身的在身旁。
这一品棠是青云一绝,素有“为人不知一品棠,不知神仙如何当”的说法。不仅闻名南晋,便是在别国,也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
来的多数是些富商官宦家的公子老爷,个个出手大方,不拘小节,里头便也修得愈发的奢华了。
这里的女子与别处的姑娘是不同的。
不仅诗书琴画,能歌善舞,这心也是多了不止一窍。
只见那朱栏上倚着的,正用小扇矜持地扇着;石阶上站着的,手中握有刻画精致的古铜小镜;堂下中央的,弹琴的跳舞的一个不少。皆是曼妙身姿,如花容颜,让人挪不开眼。
也无人经管,便是女子自行前来。
一人上前,到了连辰的面前,软声道,“这位小公子好俊哪。”
女子生得妩媚,在此处也是个中等容貌。
采儿白眼,贾若疏微笑,连辰不语。
那姑娘道,“几位腿不酸么,何不上楼坐坐?”
采儿本是极不愿上去的,然而在房内坐着,倒也只是这女子一个,若是留在这儿,不知周围又要上来多少个,便也平心静气地劝服了自己。贾若疏示意连辰先走,后者便不推辞,跟着那姑娘上了楼。
等到坐下,才发现只有采儿一人还在,道,“……贾大人呢?”
采儿道,“中途被两个女的勾搭走了。”
“……”
她语气不善,那姑娘竟也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只微笑着递了茶过来,连辰伸手欲接,却被采儿劫了过去,轻嗅了两下才递回他手中。
早在东恒王宫时,几个丫鬟便常常这样做,连辰早已习惯,只是那女子看见这举动,不由多留心两眼,有些诧异似的,啧啧两声,“公子来错地方了,您身上几乎没有烟火气。”
连辰道,“我住的地方比较阴冷,有烟火气也给吹熄了。”
那女子一笑,多了几分乖容,“公子倒是爱说笑,难道公子竟是被人强迫住下么。”
采儿道,“你们这儿的姑娘,就只会说话吗?”
连辰看她一眼,那姑娘笑道,“棠华只会筝,姑娘要听么。”
采儿一愣,道,“什么姑娘?”
棠华微笑着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的脖子,道,“姑娘说笑,棠华虽未见过世面,男人却见了不少。”
采儿打开她的手,道,“你干嘛摸我?”
那姑娘也不恼,收回手施施然道,“公子要听筝么?”
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坐了一边,十指拨动起来。
这一曲,不过短短几声缭绕便停,让人意犹未尽得很。
连辰道,“姑娘的琴音让我想起一个会弹琵琶的姐姐来。”
那姑娘笑道,“公子实在抬举得很了。”
这姑娘说话,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33章:流言(二)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恰巧听到门外有争闹声。
一人大着嗓门道,“棠儿姑娘,棠儿姑娘呢?”
“姑娘陪着客呢,让慧慧陪陪老爷吧。”
兴许是这一品棠的老板娘一个眼色,便听一个柔嫩的女声道,“胡老爷,慧慧在这儿呢。”
“我,我不要,本老爷就要棠儿姑娘,棠儿姑娘,棠儿姑娘要是不出来,我就砸了这场子……”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品棠素来与其它烟花之地不同,来人大多自诩身份不同于别人,都有些端着架子,断不会如此这般不要形象的,偏生今日这胡老爷又是位熟客,又不能轻易拂了他的面子,可那棠儿又的确是陪着旁人,总不能让人半路出来吧?
一番吵闹,已有许多包厢门被打开,各家公子老爷搂着姑娘,竟是看起了热闹。
棠华身边还有个丫鬟,听了声也去了门边,并不打开,只虚掩着。
那胡老爷人如其声,肥头大耳,穿金戴银,颇有暴发户的气质。他形象本就不怎么样,嘴里还在不断叫着棠儿姑娘的名字,更是粗俗得很。
那一品棠的妈妈只好道,“好好好,奴家只好现在就去找那客人打个商量,胡老爷您先歇歇……慧慧你快扶着胡老爷进房。”
“是,胡老爷,您请……”
“你立刻,立刻就去!”
那慧慧扶着此人,驾轻就熟地向房内引。
外头喧哗声渐减,众人心绪却被勾起。
连辰好奇道,“棠儿姑娘很漂亮吗?”
棠华笑道,“烟花女子大多妖娆妩媚,虽然动人,却容易让男人厌倦。棠儿是朵出水芙蓉,自然让人眼前一亮。”
连辰似懂非懂。
他不知女子素来善妒,尤其是在俊美男子面前,若是问起别的女子容貌来,多少有三分醋意。只是些微察觉到棠华语气不屑。
半晌,那头传来声响。
一青年男子快步过来,似是发脾气地,“倒叫他出来,我倒是想瞧瞧,这何家的老爷这般狂妄粗鲁……”
此人大步走来,后头还跟了一红一绿两道身影。那红衣老板娘道,“哎哟哟,公子喂,您别恼,您别恼……”
此人也不停,嘴里道,“你这妈妈也是,棠儿既已被我包下,怎能还应了旁人?”
众人都看着热闹,只听那绿衣女子小步跑上前,拉住青年男子衣角,轻轻撒娇道,“华公子,华公子莫恼。”
这一声,当真是莺鸣燕啭,纵是百炼钢,只怕也化作绕指柔了。
连辰身上一阵麻,瞧清了姑娘的样子。
这棠儿姑娘面庞清秀,不算绝佳的美人,只是那温顺模样,加之一身湖水绿的薄衫,真真不愧出水芙蓉四字。
那华公子也算是个俊朗青年,至少眉目端正,不似那胡老爷般的不堪入目。连辰下意识觉得,不知家境如何,二人倒有几分般配。
棠华道,“这华公子,乃是当朝丞相大人的二公子,生性风流,只是对棠儿倒是痴心。”
她生长在烟花柳巷,从小便懂人性凉薄,男人投在身上的金钱珠宝,都不过是为了一个欲字,哪有半分真心?
此话脱口而出,倒有几分凄凉了。
连辰道,“诶?”
采儿笑叹,“公子你都问出来了。”
连辰道,“既如此,为何不替她赎了身?”
棠华笑道,“丞相对众位公子要求苛严,怎会让一个烟花女子入了自家的门?安置在外头,不反倒委屈了棠儿?自从二人许意,华公子一向都是包了棠儿,不让别人近身的,今日却蹿出一个胡老爷来了。”
“这胡老爷又是何人,竟然不怕丞相公子吗?”
采儿低声道,“这胡老爷,是南晋第一富商,富可敌国,每年捐出粮食兵器,连王上都要让着三分的。”
一个丞相公子,又能算个什么。
连辰不由道,“竟然是恶霸在拆姻缘了。”
尚未有人说话,只听那门咿呀一声,已从里头开了。
胡老爷站在门边,见了棠儿,两眼直冒光,两手张开,做出饿狼吃食的架势,竟是要扑过来了。
他有些神志不清,仿佛醉酒模样,一番举动都在众人眼里,棠儿慌着往华二公子身后躲,胡老爷便直接扑了个空,一个踉跄,人跌在了地上。
那老板娘担当不起,忙上前扶起他来,道,“哎哟胡老爷,地上凉,您快些起来。”
胡老爷痴痴地喊,“棠儿,棠儿。”
那妈子便是一招手,“棠儿,胡老爷叫你呢,你快过来扶一扶他。”
棠儿虽不愿意,终究是在往那边挪动。
怎奈华二公子一伸手,便将人挡住了,“棠儿,你不要过去,这老色鬼,便是故意作出这等痴态。”
他一向不满胡家老爷,因他三番两次想让棠儿作陪,言语更是不耐了。亏得他父亲教他为人为臣为大事者,要学会隐忍,此时,他竟然直呼起了“老色鬼”这等词来了。
胡老爷虽不清醒,却也分辨出这是在骂他,直起肥胖的上身,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谁……你说什么……”
华二公子不理他。
他继续道,“你,你说谁,快说,不说,我便要让……让王上给你削职,给你斩头……”
他分明言语不清,众人都听得好笑,却不知这话何处触了华二公子的伤疤,面露怒色道,“说你是老色鬼!年纪一大把还学人逛窑子的老色鬼,”他嫌恶地瞥了他一眼,道,“不过是几个臭钱,真以为自己身份尊贵了?”
他这话,将一身远看而来的涵养都丢了个劲,连辰不由叹气,却见采儿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竟然是激动得很。
连辰诧异。
那胡老爷仿佛还在消化华二公子方才说的话,愣愣地看着他,重复道,“有几个臭钱,身份尊贵?”
华二公子被他勾起了话头,也不顾周围是何环境,便道,“当然,如今南晋多了你这帮粗人,自以为有几个钱或是联姻攀了王室便可以爬上枝头,得贵族尊贵之血,简直,简直就是笑话……”
他似乎难得发泄一番,说完此话,觉得爽快至极,竟然大笑起来。
棠儿眉头微蹙,像是被他的笑声吓到了。
连辰手上一痛,原来是被采儿给掐住了。她还不自知,指尖已掐了进去。
连辰痛得眉毛一拔,细想一番,却是忍住了。
那人说话,仔细一想,是很有针对性的。
表面是在说这胡老爷,实际,根据采儿的态度,只怕这华二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不满赵玄!
赵玄是北隅人,做了南晋驸马,自然是有人心里不服的。
采儿手下力度不减,连辰吸了口气,却是忍住了。
看这一番,他已没有兴趣再瞧下去,出了门,便要下楼而去。
拐角一走,却是被人撞了一撞,原来两个小厮,正扶着胡老爷下楼。
那小厮忙忙道歉,连辰微笑摆手,“不碍事。”
偷眼一看,胡老爷仍是不清醒。
他的声音极动听,那小厮斗胆抬眼一看,只见面前男子清俊出尘,嘴角一抹不经意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喃喃道,“……美人,美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