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只怕许多人见过连辰后都会在脑海中浮现,只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便有些轻佻了。连辰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白皙面庞上不由有几分尴尬神色。
采儿不愿人多接触他,拉着人快些走了。
夜。
月儿似乎敌不住那玉人儿的注视,缓缓钻进了云层之中。
“辰儿。”
连辰回头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一向淡薄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你真要与我绝交,见都不愿见我一面么?”
连辰道,“如果可以,我倒真是希望可以看不到你。”
赵玄脸上掠过忧虑神色,不过一瞬,道,“我知道,是我的错。”
连辰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想让人快走,却又忍不住问道,“赵玄,你当真是为了荣华富贵,便要做这南晋驸马?”
“不管旁人如何冷眼相对,如何在背后指点?”
赵玄道,“你觉得呢?”
连辰没料他如此,垂眼道,“我不知道。”
赵玄笑得有些苦涩,“我知道,我知道,你早已否定了我。”
连辰又问了一遍,道,“那你自己呢?”
这一次,赵玄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才道,“或许是吧。”
这话,是在说,两人,道不同,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亦是。后半句,不说也罢。
次日连辰在床上,迷糊中,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人竟从床上挺了起来。
“司空恒!”
第34章:决裂
回到赵府,采儿仍旧服侍着连辰。晨起梳洗完毕,便要过来看看这位殿下,却听一声惊呼。
她一向警觉性高,推门而入,那人在床上好好的,四下也是空寂得很。不由道,“殿下怎么了?”
连辰额头渗出一丝汗,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兴奋,道,“没什么。”
采儿道,“真是怪了,采儿好像听到殿下呼叫了。”
连辰道,“做了个噩梦。”
采儿过来,掏出手绢替他揩了汗,笑。
连辰疑惑道,“你笑什么?”
采儿道,“采儿笑,殿下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她本就比他年幼,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不由让连辰一愣,随即道,“那又怎样?”
采儿不接他的话,宽声道,“殿下既然已经醒了,便去后院走走吧。晨起空气好,这两天院子里的灯笼花又开了一轮,红的白的紫的,好看得紧呢。”
连辰任由她替自己梳洗完毕,不由纳闷道,从前总是先用膳的,今日为何这姑娘这等粗心了?
到了后花园,看到白玉桌上早已摆满了糕点粥肴,倒诧异了。
采儿拉着他坐下,极亲昵地,“殿下吃点粥吧。”
如果说还有何习惯未改,那便是他的饮食,永远都是清淡口味。
连辰坐下,院子里果真开了一株株的灯笼花,细长的花蕊自花冠中探出来,状如艳丽的宫灯,清风一摆,又似宫墙下娇羞的秀女。
采儿一直微微笑着看着他,他露出惑色道,“你今日怎么了?”
采儿笑道,“殿下不喜欢采儿笑吗?”
连辰道,“倒不是,只是有几分诡异,有什么好事?”
人也凑得过去了一些,他呆在这儿,横竖也是无聊,倒不如听点东西,打发时间也好。采儿见他凑过去,俏脸不由一红,道,“殿下想知道采儿说就是,怎的凑这么近了。”
见连辰果真后退一些,不由觉得惋惜,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只道,“殿下可还记得昨日的胡老爷与华二公子?”
连辰点头,他正想如何不着痕迹地问问这个胡老爷呢。
采儿道,“想必殿下也听出,昨日那华宇公子与胡老爷争闹,口中却是意有所指了。”
她昨日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将那人撕碎一般,此时却平静了太多,连辰心中一动,道,“他怎么了?”
采儿秀眉一挑,露出几分得意神色,“他华二公子身为丞相之子,长期流连于烟花之地也罢,还因为那等下作女子而与胡老爷发生了争执,甚至满口污蔑不敬,王上知道了,自然不会轻易算数的。”
昨日那胡老爷神志不清,恐怕今日起来都不记得自己闹了一场,况且这等口头之争,又算什么大罪?恐怕是有人借题发挥了。
不用说,定是未来驸马爷的人了。
连辰对那华二公子印象不佳,想通那小厮所指后,心中离开的信念愈增,觉得胡老爷那肥胖的身子更可爱起来了。
他道,“丞相就可怜了。”
采儿露出狡猾一笑,“凡是与大哥作对的,哪儿有什么可怜人物?”
连辰冷声道,“不是他主动挑起来的,谁非要与他作对?”
采儿喜欢与他亲近,只想他多说些话,便不敢再说起这些惹他不高兴。“殿下知道吗,东恒的使臣来了呢。”
“使臣?”
“是啊。”采儿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不过,听密卫说,东恒王却不在其中呢。”
连辰眼睛一亮,他自然是知道的,却还是问道,“怎么可能?”
采儿道,“就是啊,云平姐姐的生母可是东恒王殿下的亲姨娘,就算抛弃公主这一身份,也是半个妹妹要出嫁,他竟然就只派了臣子来,也不知是筹划何等大事去了。”
连辰道,“那谁来了?”
“殿下没想到吧,就是那魏大人,不知为何,天天都黑着脸呢。”
想必是司空恒带走了陆振鹏,魏大人寂寞了,连辰想到魏侯愁眉苦脸的小样,一时轻笑出了声。
微笑是多年的王室生活所培养出的雅致气质,早已成了习惯,可此时竟然笑出了声,连辰暗暗吃惊,他已许久未这样失态了。
“何事如此开心?”
采儿连忙站起来。
这一声温润至极,连辰不回头便知是谁。
采儿道,“大哥。”
赵玄摆摆手,采儿道,“我先下去,看看贾大人用膳没有。”
贾若疏昨日从温柔乡回来,想必今日是要睡个足的,这会儿只怕没起,赵玄知却不说,点头应允了。
赵玄道,“辰儿。”
连辰道,“你们两兄妹,怎的叫法这般多?你不如像最初那般,唤我世子殿下?”
当初那一声“辰儿”叫得人甜蜜欢喜,如今便只剩下满心的痛楚了。
赵玄眼眸微微一闪,温声道,“世子。”
连辰抬眼,“驸马爷。”
如果当初赵玄的背叛只是两人的擦身而过,那么从昨夜那一番问话后,便是真正下定决心朝前走,这一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看对方一眼,再不愿回头期盼了。
放在一年前,要是告诉连辰有这一天,只怕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才发现,原来事情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对话不过五个字,你两我三,嘴唇微张,便脱口而出了。
从此以后,情这一个字,从生命里,彻彻底底地被剔除了。
一时间,竟让人觉得有些轻松。
连辰手持汤匙,漫不经心地搅着,“找我有事?”
赵玄目光一直在他的白皙手腕上游走,却深比幽潭,道,“没事。”
连辰道,“驸马爷不是吞吐不定的人。”
赵玄仿佛被刺了一剑,眉毛微微拧起,半晌道,“是来告知世子一声,我和云平婚期即近。”
连辰道,“哦?你愿意让我去看?”
赵玄道,“是。”
连辰微微一愣,这话在意料之外,简直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为什么?”
婚宴上,不只有东恒使臣,北隅也定会派出重要使臣,这么多年,怎么会认不清自家世子长什么模样?
赵玄将他掳来南晋,废了不少功夫,这般让他出去,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到时候,南晋将要树敌多少,谁能说清?
赵玄站起身道,“你不必担心,采儿会替你易容,只是你暂时不能发声。”
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连辰道,“为什么?”
赵玄走出去的身影怔住。半晌,道,“让你见见自己的臣子,不好吗?”
他顿了顿,道,“那以后,你便再不能以北隅世子的身份示人了。”
他快步离开,拐角,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颤抖不止。
丫鬟道,“大人,这蟹肉可还要端给世子?”
赵玄低头看了一眼,那辣椒下得极重,想起来,因为自己的喜淡,连辰很长时间不碰辣味重的东西的,什么时候,习惯变了呢?
院子里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衫,坐在白玉桌旁认真看着自己的手指,阳光极缓,极缓地泻在他的肩上,面上,仿佛怕惊动了他似的。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赵玄以为能一辈子将这个人护在怀中。以为,可以放弃所有,两人青衫出行,游走山越,不理俗世纷争。
“大人?”丫鬟斗胆一唤。
赵玄收回目光,正色道,“不必,世子已用过膳了,放回去吧。”
真是可笑。
不过听采儿随口一个念叨连辰未点到这菜,便要人请东恒的厨子,想做来讨他一笑。
如今两人已断绝了关系,又何必伤人伤己?
赵玄道,走了一步,便不能再回头了。
第35章:夜贼
这一日过后,连辰整日地呆在房内,也没再想着要出去……得知自己会出现在赵玄的婚宴上,除了最初的震惊与心底微弱的难过外,更多的,是想着要如何逃走。
贾若疏三两天朝这跑一次,见他心思沉重,便极尽所能,讲些奇闻怪谈来逗世子殿下开心。
连辰知他留下来是为了赵玄大婚一事,提起精神道,“贾大人,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吧?”
贾若疏为人圆滑,也不轻易答应,只问,“不知世子所为何事?若贾某能做到……”
连辰道,“东恒使臣已经到了对么?”
“世子如何得知?”东恒使臣昨日刚到,向南晋王问了礼后,便住在了离赵府不甚远的元心居。
连辰道,“到了对么?”
“是。”
“你能否见到他们,替我传个口信?”
贾若疏一愣,“诶?”
连辰道,“贾大人肯帮忙吗?”
贾若疏露出难色。
连辰亦不惊讶,淡淡道,“那你就不要天天在我眼前晃了。”
这真是无情的转变,贾若疏转瞬便已明白连辰是在意指这些日子自己打扰他了,不禁有些尴尬。
他贾若疏虽然喜欢漂亮的东西,却并没有那个闲工夫在任何一个美人面前去废口舌的,瞧连辰神色,竟然丝毫变化都无,讪讪地张嘴:“……”
他走,连辰没有半分挽留,独自跑到后院的亭子里站了半天。刚下了一场雨,外头的风也透骨地凉了起来,他穿得单薄,却跟没事人似的。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仿佛给天地盖了一层棉被,罩得整个府邸安静了许多。
静下来后,耳边的风声都明显起来。
连辰仍旧站着,待整个人习惯了这寂静的空气,听力跟着灵敏了一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喜闹欢呼的响声。
声音渐渐地明显,捕捉了清晰的字眼后,连辰俊俏的脸庞上露出一道浅浅的微笑。
“老夫再敬驸马爷一杯!”此人的形象不外乎是脑满肠肥之辈。
接下来的人声音极温和,连辰听不清楚。
方才那人大笑三声,道,“那华家已倒,所谓树倒猢狲散,后头的还能起个什么作用……他们……那些人,哪能与驸马爷您斗?”
“……”
“自然!自然!说起来,还是胡老爷子功劳最大……不过……若是没有那华家二公子,恐怕他家老子也不会被主上……”
“……”
“胡老爷,来,我们干上一杯……”
“好好好……”
……
后面还有些“风水轮流转”、“指日可待”之类的话,连辰实在听不清了,一颗心怦怦地跳着……胡老爷来了!
他几乎敢断定,那日的小厮是司空恒的人。
今日那胡老爷又来,不知那人是否也跟来了……
不过多时,那些欢呼声似乎平静下来了,连辰竖起耳朵,难道走了?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失望来,片刻又自我安慰道,来日方长。
半晌。
墙头突然一动,却不能看清。
连辰道,“谁?”
“胡老爷。”
“诶,诶,”这声音含糊得很,像极了那日喝醉了。分明隔得近了很多,似乎已在院落外。“让开!”
小厮道,“胡老爷,后头杂乱得很,您还是不要去了,免得脏了您的鞋。”
“不,让,让开,老爷我,老爷我要如厕!”
“老爷要如厕,小的领您去个干净地方……”
“放肆!老爷我就要在这儿!”
连辰心下一动,想来机会难得,自己何不出去?
不过走了两步,便叫人制住了。
采儿拉着他的手,嗔道,“这么晚了,公子还往哪儿跑呢?外头天凉,瞧手都给冻僵了。”
便是小心替他捂着。
连辰不由一阵酸苦。
外头亦有了人来,“胡老爷?”
“驸马,是驸马爷啊……嗝……”
“来人,将胡老爷扶到花厅休息片刻。”
“是。”
喧哗不过一阵。
连辰由着采儿将自己拉回屋,打来热水替他擦身子。
“殿下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难道病了没有人心疼的么?”
连辰道,“我还没有把自己太当回事。”
“殿下怎能这般菲薄自个儿?”
连辰叹道,“好,那你下次给我穿得厚实些。”
采儿一个忍俊不禁道,“采儿还道殿下只怕热呢。”
连辰微惑,“你怎知我怕热?”
采儿道,“采儿初到的时候,笙歌艳舞姐姐便告诉采儿了,说殿下怎么都惹得,就是不能在天热时候故意去盖一层棉被,否则不知要多少天不理人的。”
这一番话,细一想才知,两个丫鬟胆大至极,在议论东恒王上了。
连辰不禁一愣,随即道,“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殿下真舍不得,不如就让大哥接来两位姐姐,以后,便仍然是我们一起服侍殿下的。”她这话虽然说得天真,却是真情流露。
连辰不由微微一笑,道,“那也要等到你大哥婚事之后。”
采儿见他没有往日的不耐,直笑道,“采儿也很想两位姐姐呢。”
连辰心道,只怕你永远都见不到了。
大理石光滑明亮,倒映出灯影,透出湛亮的光泽。
赵玄站在窗边,道,“人呢?”
“回大人,那人轻功实在了得,属下无能,连追数里,最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