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你张开双臂,看着头顶那份透明得蔚蓝的天空,感觉像不像是在天空中翱翔?”两人同时转过头,四目相对,空气凝固成微妙的模样,两人之间静默无语,奇云扬起一抹笑意,转过头去,“云深,若是有一天,我飞身成仙,一定找个无有世仇打扰的地方让你和师弟相守白头。”
“什么飞身成仙?”
“没什么?我想说……你不觉得飞身成仙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吗?”双目阖上,深吸一口气,青草的方向混杂着霜露的味道传入鼻尖,一时间感觉如此奇妙。
“成仙有什么好的,你没听过吗,只羡鸳鸯不羡仙,找个人相守百年然后一起入土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那么你最想和谁相守百年?”
“我当然是……”冷不丁眼前浮现出慕容御疆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烦一阵心痛。云深猛地摇了摇头,想将那张面孔驱逐出去。然而却还是忍不住想着,如今已经几日过去了,那人未传来任何消息,也未曾来寻过自己,想着想着心里便觉得一阵冷清寂寞。
“你在想慕容御疆对不对你?”
“我没有!”人一怔,随即尴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避开奇云的目光,“你怎能直呼皇上名姓呢?”
“哈哈,这天高皇帝远的,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罢,在衣袖中摸索了一阵,将一个酒袋丢给云深,“给,你师兄说你喜欢喝桃花酒,我去给你打了一些来。”
“谢谢……”悄悄看着他身边双眼微阖的奇云,云深一时间竟有些感动,一直以来自己都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无论是从前的瑞哥,青溪,慕容御疆,顾大哥,还是如今的奇云大哥,他们都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自己,无论他身处什么样的险境,都总是有贵人相助,帮自己脱离险境,但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觉得自己没用。
从前,在没入宫以前,他在戏楼中呆了这么多年,见了如此多的达官贵人,他以为自己摸清了这些富贵人家的脾气和秉性,他以为他的失去换来了他的成熟和城府,却没想到入宫之后,自己就如同白纸一张,就那样摊开在众人面前,有人要来害他,他却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
“云深,你记住,我们能救你一次两次,却无法次次救你,为了师弟,你也要好好抱住你自己的性命,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本有多少人等待着取你性命。”奇云的双眼忽然睁开,直勾勾看着云深,忽然戏谑地一笑,“也许我也是个想要你性命的人呢。”
那人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懂,只觉得他愈发变得高深莫测了。
“奇云大哥,你觉得墓该修在什么地方?”天空中的云彩仿佛在一点点移动,不断变换着形状和样子,云深看得饶有兴致。
“云深,你为什么要相信我,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同我离开皇宫?”顿而坐起身子,衣袖上沾染了绿色,奇云转身压在云深身上,将他框在手臂当中,但见云深不怒,不躲,不怕,那副平淡淡的样子与那时在宫中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唐突脆弱的样子大不相同,“说,你到底是不是云深。”
“你说什么梦话,一定要我殒身在那宫墙之中你才肯相信我是云深是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如此暧昧,还未眨眼,奇云的吻已经压了下来。那鲜艳小巧的红唇让奇云一时难自抑,他原本以为以云深的脾气定然会给他一巴掌,哪知云深非但不躲,反而伸出手去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抚摸上去,云深的主动让奇云一怔,随即触电般地起身。
“你怎么……”
“我若是用力反抗你会这般轻易地放过我?”云深的笑容看着如此单纯,“奇云大哥,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曾经为了这一番繁华景象如此努力过,只是时光荏苒,再回首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像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雪地当中,就像当初我进戏楼的时候那样,苍茫的雪原上,只有母亲牵着我的手,再后来,她就离开了,最后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看着雪一篇一篇飘落,然后渐渐地堆积成山厚厚一片,茫茫无际,你知道吗?江州的雪像梨花一般清甜。像桃花一般纯洁美好……”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滴落进苍翠的草丛,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58、梨花巷陌
“哭什么。”奇云皱着眉头,将云深脸颊的两道泪痕揩去。动作生硬得紧,脸上也是一脸严肃,看着这样的奇云,云深竟然破涕为笑。
“看样子奇云大哥也是个不谙世事的人。”拉起奇云的袖子就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看着奇云一脸嫌弃的样子,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一看奇云大哥就知道没经历过情爱,一见人家哭就顿时慌了手脚,没了主意。”
奇云看着云深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脸上一阵燥红,尴尬地说,“谁说的,我可是云水人家的常客,只不过……只不过就没见过想你这般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你也说了,我还是个男孩子……哭一哭又怎么了……”两人就这般调笑着对方,一时间两人都未注意到此时的彼此竟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只是,往往最能够让彼此开心的那个人,都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最终那个让你爱到执迷不悟的人,一定会是能让你痛到撕心裂肺的人。
“奇云大哥,我还能来这里吗?”云深笑着问道。
“当然可以,这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这里倒是我童年的秘密基地,是最能让我放松的地方,这些日子看着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怕我还没把你送还到师弟手里,你就抑郁成疾了,到时候师弟可是要责怪我的,所以啊,我就想着或许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也会开心许多。”邪魅一笑,将云深一把拉近,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怎么样,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云深此时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人觉得不再像是那般抑郁了,“我现在开心多了,谢谢你,奇云大哥。”
“行了,既然你开心了,我们就回去吧,你饿了吗?要不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从上面固定住云深的头,将他转向自己。
“我带你去逛逛,有好些地方都是我经常去的。”云深此时快乐的样子才真正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云深你可别忘了,我小时候也在江州住过一些时日,对这里也很了解啊。这样吧,我们来场比赛,看看我们谁说出的好玩的地方更多怎么样?”
“好啊,那我们先说好,输了的人要怎么样?”听见奇云的建议,云深立马来了精神。
“云深知道江州的冰粉吧?谁要是输了,就罚他一口气吃下一整晚冰粉,怎么样?”
“就这么说定了,拉钩。”兴冲冲地向着奇云伸出小指,见奇云脸上的表情如此呆愣,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勾住了他的小指,兴冲冲地念着那儿时常常听到的童谣。
这样的场景是有多久不见了,从他跟着男人一起闯荡,走遍了整片大陆,走过了多少个国家,失去了父母,离开了最爱的师弟,忘记了什么叫做情,忘记了该怎么哭,也忘记了该怎么爱,他以为这辈子,他也许再想不起那些童年的快乐,但是云深却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生活当中,“那么……我们……出发……”
话音刚落,云深拉着奇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两个人的衣袂在空中飘飞,痴缠,如此好看。
“哇,原来那棵树还在啊。”云深拉着奇云在一个院墙旁边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摆放了写破旧的桌椅,抬头之间一棵梨树越墙而出。开满了那种洁白小巧的花朵,每一瓣花叶都那样精致,“奇云大哥,这里是我从前最爱来的地方了,春天的时候就爬上墙头摘下慢慢一捧梨花,晒干了回去泡茶喝,做梨花糕吃,那种清甜的味道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等到秋天,我就和师兄弟们一起爬上墙头摘梨子吃,呵呵,有好几次都差一点被这家的主人抓到一顿好打呢。”
云深开心地拉着奇云说东说西的,然后一路小跑将胡同角落的那些桌椅板凳推过来,“奇云大哥,你扶我一下,我上去摘梨花你在下面接着啊。”说罢利索地爬了上去,像是一只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一样,他就这样跨坐在墙上,费劲地伸出手去扯下头顶的梨花枝,奇云呆呆地带起头,看着微笑着的云深,看着他脸颊旁那个浅浅的梨涡,还有那抖落一地,如同梨花雨一般飘然而落的小小梨花,美得让人窒息。
“你在做什么?”看着下面的奇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上面的云深急了起来,大吼一声,这才将走神的奇云拽了回来。
“哦。”狼狈地收回目光,赶忙将下摆撑起一个弧度,接着那些飘落的梨花,抱了满怀都是。
云深站在奇云对面,开心地拨弄着他怀里的梨花,开心地抬起头来,“奇云大哥,你知道吗,这花啊,用盐水一泡,然后清洗干净,放在簸箕里面晒干就能拿去泡水喝了,奇云大哥,等会回去。我给你做梨花糕吃吧,很好吃的,从前昆穆师傅在的时候,就最喜欢吃我做……”
忽然,话语戛然而止,想着那个已经不在的人,仿佛被人硬生生从天堂拉进了地狱一般,那些被他暂时抛之脑后的不愉快,通通像是洪水猛兽一般疯狂地冲进他的大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好啊,你说的啊,不许反悔……”说着说着,余光扫过云深,才瞧见他那一脸的苍白,就知道提到昆穆,他心中的那些不愉快一定又通通跑了回来,不禁叹了口气,僵硬地将他拉进怀中,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
“行了,我们去买冰粉吧,我一定要你把一万冰粉全部吃下去,哈哈。”云深不知道,他强打着精神挤出来的那一丝微笑真的难看极了,拉着奇云就往巷子外面跑去。
两个人,抱着两碗冰粉,默默无语地坐在路边,各自吃着各自的,看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繁华,谁也没先打破这份平静。
“云深……我们回去吧,免得你师兄到时候又责怪我将你带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将你教坏了。”
“怕什么,师兄有晚径陪着呢。”云深冷冷的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那个晚径啊……”刚开口便被云深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拉着他真起身来。
“行了,回吧。”
59、代唱
奇云知道云深在刻意回避着关于晚径的话题,事实上,他也的确对这个晚径心存一些防备,
虽然面容如此相似,但是二人的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个从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晚径说话时的那个表情便瞧出了端倪。
只不过既然晚径是云深在这里的一大避讳的问题,他也不必要处处提到给云深平添不愉快,反而他该感谢这位晚径,有他在,云深相比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两人还未曾走进巷口,便被里面传来的锣鼓喧天的声音吓了一跳,云深是当真没想到,这位师兄口中的平老大人竟然有如此大的排场,云深刚走到门口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云深一番,然后趾高气昂地将他拦在门外,“今天我们大人包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皇上钦赐的七品戏伶云深云大人,你竟然敢拦我。”云深皱着眉头报上自家姓名,本以为那人听了会赶快闪开,哪知道他打鼻孔中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冷冷地将手中的长枪往他二人面前一档,“骗小孩子啊,我们谁不知道云大人貌若天仙,娇若女子,怎会像你这样,再说,昨日才贴了告示,云大人在乐司跟着尚大人切磋学习,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你也不看看你浑身什么造型,也敢冒充云大人。”
“你……”云深刚想上去与他评理,就被后面的奇云拉住了衣袖,轻轻拖到他身后去,“呵呵,大人不必置气,小孩子难免喜欢混闹,这是戏楼今日才来的小师弟,名唤晚径,你去叫沈炎沈师兄来领便是了,您息息怒。”双手恭敬地地上一些碎银子,然后转头冲着云深笑了笑,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云深的前额。
“奇云大哥……你做什么?”云深对奇云刚才的种种行为极为不满意,不免嘟哝起来。
“我的傻云深啊,你以为皇上能昭告天下说放你出宫了吗,这样的话,你我前脚出宫,后脚就会有人来抓你来威胁皇上,你还敢如此张扬地表明身份,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里处处受伤,身份和地位是你保护自己的武器,但是如今你出宫了啊,你只记得,树大招风,那些名多利达之人绝不比一个默默无闻的老百姓安全。况且……”奇云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笑意,“你如今还有我在保护你。”
“谢谢你奇云大哥。”出了宫,云深觉得自己似乎更加容易被感动了,奇云的一句简单的话,竟然他感动得想要落泪,鼻头一酸,扑进他的怀里去。
“哎……你小心点。”轻轻一摇,怀中兜着的梨花簌簌落了大半,奇云故意走着眉头看似为难地说,“悄悄这是又损失了多少梨花糕。”
“晚径……”沈炎听见外面传来消息说晚径在门口让侍卫给拦住了,以为是这些日子平老大人包场没让他上场他发了脾气跑出去玩了,如今平老大人的人没见过他变认准了不放他进来,赶忙跑出去,刚走到大门,就看见了与云深打闹得正欢的奇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淡了下来,走过去将云深温和地搂入怀中,“真是调皮的紧,到处给刘侍卫添麻烦,还不快跟刘侍卫道歉。”
云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师兄,又看了一眼一个劲给他使眼色的奇云,只得服了软,闷闷不乐地跟他道了个歉,那刘侍卫才看在沈炎的面子上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路上沈炎都沉默不语,终是等到快到了二楼,才迟迟开口,“云深,对不起,因为你身份特殊,可能要委屈你了。”
“算了,没事,反正我都和奇云大哥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他会帮着我的。”说罢身子再度向奇云靠拢了一些故意拉开和沈炎的距离,云深这个小小的举动深深刺伤了沈炎的心,隐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拳头攥得紧紧地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师兄师兄,平老大人在找你呢。”三人刚刚上了二楼,二狗便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说,“对了,找不到晚径了,不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马上就该他上场了。怎么办啊?”
“他唱什么?”云深冷丹地问道。
“《长相思》。”
“哼,真是好啊,在这戏楼中,他不仅代替了我的位置,还唱着我最拿手的戏。”冷哼一声,倒退一步,眼光清冷地在沈炎与二狗之间流转,看着他俩一脸尴尬又难以解释的样子让云深觉得心底一阵凄凉。
“我们先回去吧,云深,你别忘了你可答应了要给我做梨花糕的。”
莞尔一笑,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两人离去,白衣胜雪,美不胜收,沈炎深吸一口气,开口叫住云深,“云深,你可不可以替晚径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