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得让人害怕。
鬼姥望着东方宏,本来是非杀江小浪不可的她,这会变得犹豫了。她与东方宏血脉相连,虽然,她感觉到东方宏内心平静,可是,她同样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息。
许久,她缓缓收回匕首。
东方宏走到江小浪身边,执起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绵绵的。
东方宏望着鬼姥,颤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拾起空酒壶,一个个闻过,脸色变得比碳还黑,道:“软筋散!你给他服了多少软筋散,能把他弄得半分力气都没有。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他?”
江小浪道:“她是为了你。其实,只要你不再见我,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我,就像忘了自己对梦儿的情一样。”
东方宏将剑收起,用手指轻抚他的脸,柔声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懂我的心思么?”
江小浪苦涩一笑,道:“恨此身非红妆。”
东方宏柔声说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不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爱的就是你,江面初遇我的心就系在你的身上了。”
江小浪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鬼姥瞪着他,道:“你……怎么猜到他在我这,然后利用梦儿的?”
东方宏叹道:“自从母亲和梦儿出现,我已知道,你们不会让他过得舒服。为了不让你们排挤他,伤害他,我便决定善待梦儿,与她好生相处,只是那天,在酒棚中,我发现那醉鬼的眼神与他是那么的相似,我心中就生起疑虑。一个人易容术再精妙,可是眼神却很难改变。然后,我注意到他的手。那样一双手,怎么会配那么粗糙的容颜?”
江小浪苦笑,道:“只可惜,那时候,你只是怀疑。”
东方宏道:“是。所以,我急着回客栈去看个究竟。你果然失踪了。鬼姥若是要藏起一个人来,谁也没办法找到。所以,我只好利用梦儿。从梦儿那套出母亲的行踪。”
江小浪叹口气,道:“要从梦儿那套出鬼姥的行踪一定很不容易。”
东方宏道:“的确不容易。我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利用她对我的感情。”
江小浪暗然,道:“你这样做,会伤害她的。”
东方宏道:“为了救你。我别无他法。”
江小浪叹口气。
梦儿从屋外进来,脸色比江小浪还要苍白,道:“你跟我好,原来只是为了救他?你跟我圆房,只是为了从我这套出姥姥的行踪?你好卑鄙!”
东方宏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杀了我,可是你们不该这样对他。”
梦儿眼角含泪。道:“你好虚伪!”
东方宏愧疚的看了梦儿一眼,将江小浪抱起来,眼中映着水波,痴情的道:“我们走。”
梦儿恼羞成怒,拨剑刺向东方宏。江小浪看着梦儿的剑。可是,他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没办法阻止这一剑。东方宏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笑容。望着江小浪,思忖道:“我要你遵守你的诺言,跟我一起走。”
江小浪看着他的眼神,含笑点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可却好像说了无数的话语。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回眸,便已是心神交会。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梦儿的心妒忌得生疼。
东方宏将江小浪放下,将他扶着,两个人的心脏对在一起,只要这一剑刺下来,便会将两个人的心脏同时刺穿。
“我欠她的,我们一起还她。”
“好。与君同生,与君共死。上穷黄泉下碧落,此心此情,永世无悔。”
江小浪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脸色安详,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鬼姥吃了一惊,扑向梦儿。
梦儿的剑刺进了鬼姥的身体。
“娘!”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东方宏一声惊呼,只觉肝胆惧裂般的疼着,双目赤红,放开江小浪,扑向鬼姥。
江小浪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他看见东方宏眼角的泪水。
东方宏双膝跪在鬼姥身边。吼道:“娘!”
鬼姥笑了笑,她的眼中,即有安慰,又有痛心,她的心中一直认为,儿子会爱上男人,是因为她没有陪伴自己的儿子成长的关系。如今听儿子喊一声娘,她的心中,当真是又悲又喜,又酸又痛,悲喜交加,百感交集。颤声道:“终于认我了。”
东方宏含泪,道:“我怎么会不认您?我从小就渴望有娘的爱,从小就渴望有娘相伴。老早就想与你相认了。只是你老是伤害他,我心里不好受。”
鬼姥道:“娘就快死了,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
东方宏果断的拒绝,道:“不答应!”
鬼姥道:“娘就快死了。也不能答应么?”
东方宏道:“除了这件事,别的都能答应。”
鬼姥道:“你可知道,在这五天的时间内,他喝下多少加了软筋散的酒?一坛子酒有五十斤,两坛酒是一百斤。每一斤酒,下了二两软筋散,一百斤酒,就有二斤软筋散!软筋散放在酒中,药性更剧!就算他体质特殊,也是吃不消的。只怕不死也得落个残废。你,你何苦还要带着他。”
东方宏道:“他就算真的成了残废,我也会照顾他。”
鬼姥叹息一声,道:“儿啊……”
“娘,求你了。别的事儿子都依你。这件事儿子真的不能答应。”
鬼姥咳了咳,道:“难道,你真要母亲死不眠目?”
东方宏惨然一笑,道:“儿子可以杀了他。可是不能不见他。”
鬼姥道:“那你杀了他吧。”
东方宏咬牙,道:“好。我这就去杀了他。”
他拨出剑,望向江小浪,道:“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到枫林了。”
江小浪望着他,含笑道:“你送给我的鸳鸯玉佩,我送给了青儿。本以为玉佩上,刻着东方两个字,可以骗过鬼姥,让鬼姥相信青儿是浩宇未过门的妻子,没想到,虽然骗过去了,青儿还是死了。”
东方宏叹口气,道:“青儿因为你而死,我会记住她的恩情。”
江小浪嗯了一声,道:“我的手已经没了力气,你帮我把十多年前送给我的玉红枫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东方宏替他把玉红枫拿出来,江小浪道:“我死后,你把这块玉红枫一起带在身边。好吗?”
东方宏道:“不。玉红枫一只挂在你身上,一只挂在我身上。我决不收回。”
江小浪道:“如果人死后,真会化为魂魄,我会把魂魄寄宿在玉红枫内,你带着玉红枫,就等于带着我。”
东方宏道:“不。如果人死后,真会化作魂魄,我的魂魄会和你的魂魄一起离开。不需要寄宿在玉红枫内。我们说好的,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就算要下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我们也要一起闯。你别借死离开我。”
江小浪望着他,叹口气。
东方宏道:“江小浪的生命中,若没有东方宏,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这话是你说的。”
江小浪道:“是我说的。”
东方宏道:“那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江小浪叹口气,道:“君心我心。”
东方宏道:“嗯。”
江小浪实在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东方宏柔声道:“你先走。可莫要走远。我拜别了母亲,很快就来找你。”
江小浪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你别急着来,就算等上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几千年,我也会等。”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话落,剑起,缓缓刺向江小浪。
鬼姥喝道:“住手!”
东方宏回过头,望着鬼姥。
鬼姥叹道:“罢了!罢了!你带他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东方府,你也别回去了,别活活气死你爹。”
江小浪望着鬼姥,道:“你不再杀我了?”
鬼姥瞪着江小浪,冷笑道:“就算宏儿不离开你又能怎样,你己经成残废了,服下那么多软筋散,还想复原么?”
江小浪淡淡的道:“这事不用你操心。”
东方宏喜道:“你能解?”
江小浪道:“我尽量试试。我们一边试药,一边寻找梅林。万一我解不了,还可以找心明。他若是能解,就解了,若是不能,那主人只好伺候我一辈子了。”
东方宏道:“什么也别说。我现在就带你去梅林。”
鬼姥喊道:“宏儿!”
东方宏停下脚步,道:“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吧。”
他回过头,跪到鬼姥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道:“从前,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长什么样的。如今,我总算见到了。”
鬼姥道:“你看到的,不是我的本来面目。”
东方宏道:“但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这己经够了。”
鬼姥将脸上的面具拿下,露出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就连江小浪看到这样的容颜,也不由晃了神,他搜尽自己所有学问,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词来形容鬼姥的容颜。
鬼姥道:“鬼王一脉亲传的弟子,都有驻颜术,到死,容颜都不改。”
东方宏呆呆的看着眼前看起来,比自己还年青的母亲。
鬼姥道:“梦儿也和我一样,到死也不会老。其实,你选择梦儿不好么?”
东方宏道:“太迟了,到了今天,我和他谁都离不开谁。让他离开我,他宁愿死,我也一样,让我离开他,我也宁愿死。”
鬼姥叹口气,道:“你们走吧。”
东方宏道:“母亲保重。”
鬼姥忽然道:“等等。”
东方宏望向鬼姥。
鬼姥眷恋的望着东方宏,道:“让我多看你几眼,今后,我不去找你了。免得看了心烦。如果他是女人该多好。”
江小浪暗然。
鬼姥道:“小子,将来哪一天死了,记得投女胎,莫要再以男儿身祸害我儿!”
江小浪苦笑。
鬼姥道:“你们的仇家,知道你们到了江南,只怕你们在外头一露面,就会让他们盯上。”
东方宏望着江小浪,含笑道:“只要东方宏和江小浪在一起,就算是下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
江小浪在心底叹口气,他看到慈母眼中的泪珠,也听到了东方宏不安的心跳。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也许,他该叫东方宏离开他,可是,他实在说不出来。
他也和世间所有的人一样,渴望与自己所爱的人共同斯守。
鬼姥道:“我容颜虽然未老,但毕竟年事已高,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衰竭而亡。”
东方宏暗然。
鬼姥道:“别的母亲,死了有儿子送终。不知道我这当母亲的,到了那一天,有谁替我送终。”
东方宏道:“你与我,不是血脉相连么?当你病危的时候,一定会有办法通知我。是么?”
鬼姥道:“是的。但你愿意来么?”
东方宏道:“愿意。只要你还认我这不孝的儿子。”
鬼姥凄然一笑,道:“不孝儿!果真是不孝儿!可我却不愿意失去你这不孝儿!”
东方宏道:“我和浪子是错的。我也知道,我们之间,错得离谱。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跟梦儿已经那样了。你是个男人,多少得负点责任。”
东方宏垂下头,道:“你想我怎么做?”
鬼姥道:“带上她。照顾她。”
东方宏抱着江小浪的手,开始发抖。
鬼姥道:“是个男人,就该有男人的责任。”
东方宏望着江小浪。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你做主。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
东方宏望着江小浪,道:“我不想带上她。我们三个人再纠缠不清,那人间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地狱。”
江小浪叹口气,他看到梦儿眼中的恨意与绝望。
东方宏道:“你说,今生债,不要带到来生还。要欠,就只欠你一个人的。我欠她的,我俩用命来还。如果她要杀我们,我们不要还手,不管今生,还是来世,她什么时候来讨债,我们就什么时候还她。直到还清为止。好吗?”
江小浪想了想,道:“嗯。听你的。”
梦儿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咬牙道:“东方宏!我要你付出代价!我恨你!”
东方宏抱着江小浪,走出石屋,江小浪道:“主人,青儿是为了救我才被杀的,我想把她的尸体带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
东方宏道:“好。我们去找马车来拉青儿。”
东方宏抱着江小浪,找了两个马车,买了一副小棺材,回到密室,把青儿带走。
看着东方宏走出去,梦儿的眼中,射出毒蛇般可怕的光茫。
江小浪望着梦儿。看着梦儿的眼神,忍不住打个寒颤。
扶着他坐在马车上的方宏道:“怎么了?”
江小浪苦笑,道:“你伤害了一个最爱你的女人的心。这个女人,为了你苦守数十年,偿尽相思之苦,可是,你却狠狠伤害了她。”
东方宏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浪子与梦儿,我选浪子。”
江小浪道:“何苦。”
东方宏在他耳边轻喃,轻轻咬了咬他薄薄的耳朵,道:“不苦。只要与你一起,苦也甜。”
江小浪道:“可是,现在……我却是个一残废。”
东方宏道:“一定能治好的。只要有信心。一定能的。”
信心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它是一种感觉,似乎又不太贴切,但人通常是因为有了信心,才时常会创造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奇迹。
可是,现在,东方宏实在一点信心都没有。
若不是江小浪体质特殊,那些药量,足够把江小浪杀死千百回了。
世间事,岂非都是福祸相依?
江小浪的美,让他受到世人的瞩目,然而,却如同大部分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一样,注定了命运的曲折与坎坷。顾琴儿善医,自小把他泡在药水中,他学医的过程中,亲自试过各种药性,使得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加上他身遭巨难,更是时常服用药物。
身体对各种药物,有一定的抵抗力。鬼姥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药量特别加重。
江小浪的才华,让他拥有除了容颜之外的无可遮掩的魅力,他的经历却是如此不堪。东方宏想到江小浪的遭遇,便忍不住在心底叹惜,对他也更是怜惜。
一路上,东方宏一直搂着他,青儿的小棺木,在另一个马车上,紧紧跟随着。
他们路经一处山谷,山谷中传来阵阵花的香味。江小浪喜道:“这山谷一定很美。有花的香味。”
东方宏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江小浪道:“嗯。若是环境不错,我们就把青儿葬在这。”
东方宏把江小浪抱下马车,挑选高处的一株大树下,把一块布披在树下,让江小浪靠着树坐下。望眼看去,便可见山谷内百花争艳的景致。清风抚来,还可闻到阵阵花香。
江小浪吸口气,道:“这花香真好闻。只是不知道这是哪里,竟然有这么好的景色。有这么多美丽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