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姐说老爸病了,病的挺厉害。我想应该是积郁成疾,我妈也说,都是我害的。
再后来,老爸需要长期住院治疗了,老妈一头在医院照顾老爸,她又来过一次,我惊得都要不认识了,头发全白了……
这次是我无声的大哭,我妈说:“其实你心里也挺委屈的吧?”我不委屈,我最不无辜,我是个害人精,看我把你们都害成什么样子了。
“以后不能总来看你了,爸那边妈一个人撑不住,不过你放心,监狱这边你姐夫都打点过了,再加上从前爸的一些老关系,他们会关照你的。你好好服刑,争取早点出来。”
说过那些之后,我姐也很久没来看过我了。
夏熠城也来过,不过我没有见他。我哪有什么面目见他,我的出现真实玷污了他本来体体面面的人生。
我欠他的,听说我的律师还是他花重金从香港那边请过来的,我爸气得半死,不许家人给我请律师,说我这样的枪毙都不多余。
律师列举种种证据和事实来证明,我是被胁迫的,被蒙蔽的,我自己说,我都是知情的,我是自愿的,我是做错了事的,甘愿接受惩罚。
开庭的时候,夏熠城也去了,我始终不敢看他,宣判结束,他叫我的名字,我不敢回头看他。
我怕我会留恋,会依赖,会舍不得,那会让我在监狱里的日子更难熬。
最开始去的时候,我会被“有资历”的“前辈”要求干这个干那个,后来发现我好像有点背景,而且不说话,也就渐渐不理我了。
我是监狱里的独行侠,和以前一样,没有人理我,除了劳动和集体活动,我就呆在图书馆里看书。我什么书都看,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出来,其实进入脑子里的东西少之又少。
别人道是监狱里来了个勤学者,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勤奋,不是好学,我是在打发时间。
大多数的地方是阴暗的,我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段心理阴影一直缠绕着我,挥之不去。我害怕黑暗,害怕静下来,害怕无事可做。
因为我一直没有室友,所以我的秘密得以保守,这也是我跟老姐安雨薇提过的唯一的要求,她知道原因的,所以没有多问,就说她尽量做。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狱友发现,我夜半无人时掩饰不了的秘密。
我在劳动的时候简直就是拼命,为此不知进了多少次医务室。狱医叹着气说:“我知道你进来的有点冤,你不用这么拼命也可以减刑的,这样下去,就怕你还没减刑人就毁了。”
我知道我不冤,我没赌气,我也没怨气。劳动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发泄,我得感激那么高强度的劳动,不然我可能要憋死了。我也得感激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这样无论我半夜在床上怎么折腾,即使我嘴巴撑破,也不会有人听到狼嚎鬼叫的声音。
那天姐姐姐夫还有妈妈都来了,我都不敢表现出来我有多高兴,怕清醒之后发现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空欢喜。
有些人对一些事情表面看起来并不在乎,可只有自己知道,那只不过是免于受伤的伪装,心里不知道殷切到什么地步。
我看到一起同来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带着公文包,淡定自若的站在一旁。而我的家人深情都有些不自然,一个一个欲言又止,好像都在希望中间能有一个志愿者来出头。
我明白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了,坦然之余又有些紧张。也许我已经堕落得不留余地了,可我还是有所在乎的,我没说过,但是我深爱的人,一直都不是只有李建辉一个,老爸,老妈,老姐,甚至是姐夫,他们的看法,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骄傲鄙夷,无一印刻在我心上,让我感同身受。
原以为我已经习惯了随时做好心理准备这种事情,并做的得心应手了。可你要知道很多东西并没有所谓的底线,你以为你已经深陷十八层地狱,可现实往往还能变得更糟。
看着律师先生有条不紊的排列出各项文件,并一一向我讲解含义和所具有的的效誉,指示我应该要在那些地方签字。我因为我已经练就的足够冷静,依然搞不懂这是什么名堂。
我不解的一一看过我的妈妈,姐姐和姐夫,他们都别着脸,不愿与我对视,所以我的落寞我的难过我的伤痛都无需隐藏,也不用担心被他们看到。
堕落的人会被嫌弃,而我竟被抛弃得如此彻底。我的肢体软得像融化了的棉花糖,灵魂已幻化不出形状,周身冰冷得让我觉得快要支撑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那些宣判着自己死刑的纸张上签的字,只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说:“好的,可以了,谢谢你的合作。”听起来,对方也像松了口气,难道还怕我会在这个地方大闹一场吗。
从此之后,我便是那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了。我还要在乎些什么,伪装些什么?
跌跌撞撞的,不只是身体,心里凌乱得没有任何头绪。我何必在乎自己的背影有多狼狈,在意别人的想法,也要有人关注才行啊。
明明依然冠着“安”这个姓氏,而我却已经不再是安家的人了。我的老爸觉得我实在是丢人,还是扫地出门的好。老姐说,老爸现在身体不好,就暂时依他,等他消了气,一切都好商量,让我体谅。
好,好,我都体谅。本来我就是个罪人,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有什么资格说不,有什么资格委屈,我就活该被自己的至亲抛弃。
第十八章
自暴自弃的第N天,我在某种程度上绝食,我想我已经真的没有希望了,还留在这个憋屈的世界上干嘛?
可突然有一天我就不那么想了,我回忆起我老姐说过,这只是暂时的,等我老爸身体好些,她们就会劝他。我从小到大不知做错过多少事情,老爸也无数次宣扬要把我扫地出门,可没有哪一次是真的贯彻落实的。
我想也许老妈她们正在劝我老爸,也许我老爸正在来监狱看我的路上……不知道老爸有没有好起来……
阿Q的精神胜利法并不是时时管用,我不记得自己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被莫名的疼痛刺激,才发现那些遍布身体的伤痕,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呲牙咧嘴的肆虐,面目可憎。
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每天我都要定时接受心理辅导。入狱之前我就在接受心理治疗了,律师说提供相关的证据会有利于我的量刑,当时我的老爸拒绝提供有关证据,他是有够恨我的。我自己同样拒绝,我是多么认同自己是罪有应得。
心理医生对我和蔼,没有歧视,他们引导我敞开心扉,每次都是摇头以失败告终。
我想我的心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门啊。又或许门扉已经紧紧扭死在一起,你非让我打开,那不是要我自己硬生生的把它撕碎?
太痛了,我不要,我不要……
思想变得混沌,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对于发生过的事情,我的记忆是比较模糊的,这样会让时间过得很快。
当被通知我的刑期已满的时候,我自己呆立原地。怎么?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吗?真的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还是谁在跟我开玩笑?为什么老爸还是没有来看我,甚至老妈和老姐都没有再来。那么,我到现在依然不算是安博修的儿子吗?
狱警例行征问我一些相关信息,我只能摇头,我哪还有什么联络人,家人不认我,我是“孤儿”呢。
从这个地方出来的话,不可以回头,不可以说再见,我记下了。原来我还是有东西要带走的,那是进来的时候被收走的。时光如何荏苒,事物依旧,物是人非。
有句俗话讲“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的就是我这样的白痴,我竟然在想说不定,我的家人都等在外面,准备给我个惊喜,为我接风洗尘,这不是痴心妄想,还能是什么?
我忽然发现,对我来说,铁窗之外相对来说更要冰冷,强烈的阳光已经让我不能适应,世界宽广得我的眼睛已经容纳不下……
说“物是人非”是错的,明明早已人事全非,就连我进来时看过的树木花草都已经逐渐长大,留在原地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可不可以回去,至少那里有我可以容身的方寸之地,无论多么不堪,我已习惯如此。
我可能真的转身了,然后我的手腕被一双大手有力的紧紧的抓住。
第十九章
我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他,在监狱里我拒绝见他,退回他所有的信,直到后来他也音信全无,我以为我的世界终于彻底荒芜了。
在我重见天日的时候,他在阳光射过来的方向,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重见天日”。
夏熠城,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发现,我是有点想念他的。可我却不想在此时见到他。
相信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我不知道,同时发现我不想知道,害怕知道,夏熠城他对我的喜欢是不是早就被我的冷漠拒绝,被我的愚蠢消磨殆尽?他之所以选择保留着对我的记忆,是不是要看看我被愚蠢害的多狼狈?
我这样的人,是不该被人好意惦念的……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我对那声音依然熟悉,只那一句,仿佛时空距离都被消弭,我们只不过昨天道了别,今天又再遇到。
他的声音多出了那么多的哀愁,字句的间隔之中像是可以挤得出忧伤,言语像是叹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一句:不要难过。
我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被人攥的细了很多似的,疼痛可以习惯,但是却没办法麻木,我的手腕很疼,我却没办法甩开他的手,或者提醒一句:你弄疼我了,不知道是谁的手在发着抖,不知道是谁的心跳那么大声,不知道是谁的忧伤那么沉重……
我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久别的男人,当年仅有的一点孩子气已经退脱得干干净净,不知道该形容成熟了还是苍老了,我唯一看得清楚的是,他好疲惫,眼球充血,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眼角眉梢多了皱纹证明时间也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有任何停留。
我们就那样对望着,应该是看了很久,久到我出现了错觉,我看到他的五官一点一点细微的变化着,慢慢幻化出一个苦涩释然参半的笑容,眼里又似乎有泪要流出来。
我想弄清这幻觉有多疯狂,于是伸手去触摸,就在那咸涩的液体滴落我指尖的瞬间,我被猛地紧紧拥住,于是条件反射的挣扎,情绪不能自控的变化着,某些不好的回忆,时隔多年依然影响着我。
“别……不要推开我,求你,让我抱抱,一会儿就好……”
他把我拥得更紧,他的声音他的语言像是有着某种魔力,在我体内肆意蹿升的恶魔就那么轻易的被他压制下去。他的一个“求”字,像是嗔怨,像是无穷无尽的诉说,像是哀求,像是遥遥的等待……
完美的事物总该被人珍惜,那么完美的人,怎么可以轻易受伤,于是我的心防开始塌陷……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迅速的从旧爱的伤痛中走出,投入到新欢的怀抱,即使对方是一个完美得没有办法挑剔的人。
心不设防和完全接纳是不能划上等号的,纵然我应经知道夏熠城的好,纵然知道他对我有多好,我们之间有太多无法逾越的东西,我们至今不过他是他,我是我,爱,不足以成为我牵绊他,拖累他的借口,更何况,我还远远不知道怎么爱他。
夏熠城很体谅我的语言障碍,所有的对话都不需要我的回答,他的座驾还是那辆黑色的保时捷,他打开车门让我上车,我存着最后一分侥幸和希冀的远近张望,我熟悉的,期待的,依然没有出现。
“先上车吧,其他的……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头扎进车内,拒绝他帮我提着小包,那是我的秘密。
无数次的探视和电话被我拒绝,夏熠城没有间断过给我写信,虽然我从未回复,他的每一封信依然很有规律的问我过得怎么样,提醒我注意这注意那,直到两个月前,终于间断。我以为他也终于认清我有多坏,选择放弃和忘记,不曾说再见,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那小包里就是所有的信件,是我唯一坚持要完整的带出来的东西。包包不是透明的,我却害怕他一碰就会知悉我所有心事一样的小心翼翼。
夏熠城带我到一家蛮高级的宾馆,我以为,他是会带我回家的,这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应该是我的自我嘲笑已经表现在脸上了,夏熠城说:“你先暂时在这里,我才买了新房,还没有装修好,过两天带你过去看。”
我看着他,他脸上露出我所熟悉的笑容:“我也要暂时在这里。”末尾还搞气氛似的呵呵两声。
出来的时候,送我的狱警对我说:“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从这里走出去就该是一个新的开始,去吧,寻找新生去吧。”
虽然找不到方向,但我也希望有些东西可以重新开始,首先把自己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夏熠城还帮我理了头发,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生活”从来不像嘴唇张合吐出的两个字那样简单,生下来容易,活下去并不简单。失去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追的回来,至少我现在该有一份工作。
我知道,我是绝对不能对夏熠城这样依赖下去的,可至少就这一天吧,我想给自己放个假。
其实也没干什么,经过这几年,我对所有新鲜事物的兴趣都被磨得精光,原本熟悉的世界,离开太久,也会变得陌生。我宁愿蜷缩于一个小小角落,作为一个平凡人,享受上帝公平的赐予每个人的阳光和空气。
空气中流动的是自由的味道,也许,还有……希望……
第二十章
夜晚对我来说总是太过压抑,如今早已不觉得那是怎样的折磨,习惯了,也就能和那些纠缠着我不放的梦靥和睦相处了。
我是被夏熠城摇醒的,没有想到我还能睡着,睡得那么沉,那不是我惯常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和夏熠城在同一个房间两张床,我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双手扶着我,目光焦灼的在我脸上逡巡,寻找着什么答案。
本来睡意就不重,缓了缓就完全清醒过来,我想拿过床头柜上的笔和便签本问他“怎么了”,夏熠城将我按住,力道用的刚刚好,既能控制了我的动作,又没有破出温柔的限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多了块干毛巾,他拿着毛巾在我的额头,脸颊,脖子上轻拭,脸上的紧张焦急一点点放松下来。
我才发现我的衣服几乎湿透了,原来身上的汗腺都没闲着,我自己也想象不出睡着了的时候是怎么折腾的,夏熠城,也吓坏了吧。
从前也是每晚必然弄得一身湿乎乎,可也从来顾不上在意这些,短短几年,脸上没什么变化,我的身体已经退化成老年人了,现在也能感觉到各个关节处不合作的疼痛。
夏熠城很自然的抱住我,动作很轻,却是一个让人满足的拥抱。他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哭腔:“你到底一个人经历了多少?什么人害你,什么人害你如此痛苦……”
也许他并不是再问我,也许他并不需要答案,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不清楚他眉宇间暗藏了多少情绪,只那三两句,只听声音,我感觉他更像是一只受了伤了小野兽,让人情不自禁想去安慰。
原来是我折腾的声音把他吵醒了,他看我不停地在床上翻滚着,手脚胡乱挥动,嘴里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说我的眼睛像是睁着的,可是叫了我半天没反应,才知道我并没有醒着。
他说看我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他在一旁不知所措,找了毛巾帮我擦汗,却怎么也弄不醒我,他吓坏了,他说如果我再不醒他就要同时叫救护车跟警察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