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笑了,笑的好难看。”天呐,我笑了吗?
“在我面前,不用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不用假装开心,假装没事,你知道吗,我担心死了,让我帮你分担吧,我不想看你一个人难受。”
分担吗?如果你知道了前因后果还会愿意说出这样的话吗?那个时候,你一定会觉得我肮脏不堪,一定会懊悔自己苦苦守候的竟是这么个一文不值得垃圾。
我有些慌了,我不能就这么呆在这个人身边,我该趁他还没有完全认清我,趁我在他心里依然美好,赶紧离开。
你让我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在你的面前幻化成恶魔的模样。
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真的爱上的,看,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说爱我的人一定是看到了某种虚幻的假象。
所以,趁还未弥足深陷,走吧……
我找了在游乐场扮熊的工作,这已经是我这种条件的人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工资日结,除了吃饭也剩不下什么了,根本没有闲余的钱再去租房子。
总算黄天不负,我找到了安身落脚的地方。我从没如此感激过这座城市的这么多天桥,从前经过看到那些“常驻人口”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不接触还真不知道,免费的地方也是划地盘的,再被驱逐了N次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常驻的地方。
就这样,我白天早早到了游乐场,跑到卫生间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工作一天,之后回到我的窝,这阵子露天床铺还是挺冷的,还好“隔壁”的大爷分给了我一件破军大衣。虽然又脏又破,不知道多少臭味混杂在一起熏着鼻子,对我来说依然是雪中的炭火。
如果生存都不能保障,那么其他的也就没有考量的必要了。
我发现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有时候到了晚上就不记得早上发生的事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反正我的工作也不需要什么记忆力。我倒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都能忘了,我也就真的解脱了。
天桥下面的世界也有它的好,在这里我可以完全不用压抑着自己,不管我在入睡的时候折腾出多少个花样,总会有人比我更牛X,只是偶尔受噩梦影响打飞了旁边的啤酒瓶,一旁的“伙伴”会咒骂几声。
也会有熬不住的时候,恐惧莫名其妙的从四面八方袭来,身体和灵魂都无处安放,什么都是错的,这种时候,唯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暂时解救。
我之前也是自残过的吧,他们是这样说的,不过我不记得任何细节。而现在,我很清楚的记得我是怎么用碎石或者玻璃将自己的肌肉划破的。我成了一个戒不了瘾的吸毒者,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就成了我的罂粟花。
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情,我怎么会在脖子上动手的,而自己又不记得,以至于稀里糊涂的套上了熊外衣和熊头,血迹染在道具上了,眼尖的游客发现开始大叫,之后我就被举报了。
主管很生气,说本来就是可怜我残疾,我自己却不好好珍惜,这下他想帮我都帮不了了。
我根本就没有换工作的余地,只有这里不在乎我不能说话,甚至精神有点问题,我急了,赶紧掏便签纸,我要解释,我要求他不要赶我走。
主管大手一挥,告诉我没戏了,本来上头就不满意,现在这样说什么都没用。
像我这种没有资格失业的人,也失业了。我到了我的驻所,直接倒在地上,不得不思索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我一直那么躺着没动,我不喜欢闭着眼睛,感觉太阳晃得太久,有点难受。我把头转了个方向,看到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东西。
黑色皮鞋上虽然蒙了尘土,遮挡不了它的高档,和此处格格不入。我心里一颤,眼睛直线向上,看到了那个人。
他又像哭又像笑的对我说:“你这个混蛋,又让我找了你好久!”
第二十一章
他又是和阳光同一个方向,我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我没有起来,在心里说:你谁呀?我让你找我了吗?
夏熠城仿佛总是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他走近我,硬是把我拉起来:“别以为假装不认识我就可以了。”他表情复杂的环顾一圈:“你怎么就在这种地方?你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身上连钱也没有,你又是……又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知道有人会担心的吗?”
温柔的人,就算是他的职责也让人觉得是被疼惜。我想要担心的人,他们还会在乎我吗?
我拿碎砖头在地上写:你回去吧,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一再帮我只会让我对你越欠越多。
“你欠着我才好,我才有理由要你留在我身边。”
怕的不就是这个,最终不知谁会变成谁的傀儡,而谁又会被那谎言成功的欺骗。
也许是害怕自己的妥协,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直窜上来,我已经顾不上再给他写什么,我推搡着他,要他走,我想大喊:我就是个罪人,我活该受这样的惩罚,我爸妈都不管我了,你凭什么管我?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
我是真的在喊,我的口型一定夸张的可笑又荒诞,可是我依然无法说出成型的句子,只有难听的让我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啊……啊……”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格格不入的回荡。
夏熠城想要抱住我,而我胡乱挣扎,我们几乎像是在摔跤,即使是在僻静的角落也引来了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
还好,我还有理智,夏熠城和我不一样,我可以不要脸,可他是体面人。
我躲回桥底下,用又破又臭的大衣蒙住头,我不理他,他也会像在监狱探视时一样等一会儿就走了吧。
真的过了好一会儿,身边已经没了什么声音,刚才太激动,没太注意听脚步声,不过我想,他是走了吧。
我掀掉盖在头上的大衣,被吓了一跳,夏熠城靠着桥墩瘫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我才注意到,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过胡子了,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快赶上人家的烟熏妆了,他双眼微闭的样子诱惑又让人心疼,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疯狂的找过我。
我走过去,推推他,把大衣给他让在垫在地上,这么冷的天直接坐在地上很痛苦的。
夏熠城拒绝:“地很凉,我只坐了这么一会儿,骨头都是凉的,那么你在这儿的这些天……”
我们好像从未如此正式的对视过,我看进他的眼睛,看到那隐忍的眼泪都在颤抖,看到一个成熟坚强的男人为我红了鼻尖,低了嘴角,似乎能直直看到他的心,想要在未开晴的阴雨天努力为我僻处一块温暖之地的愿想。
不是每一个人每一句喜欢,都带着百分之一百的诚心,可他说喜欢,哪怕只是轻描淡写,我会相信。
心疼就是从爱上一个人开始的吧,他流的眼泪,他受的磨难,每一分都在自己的身上翻倍,痛着他的痛,难过着他的难过,欢喜着他的欢喜。
我接过夏熠城递过来的笔和本子:你回去吧,这是我的生活,是我的选择,你不该搀和进来。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跟我走的,没关系,我愿意等,我就在这儿等,等你愿意跟我走。”
想不到夏熠城真的就跟我打起了地铺,就连我的“小伙伴”们都震惊,这么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怎么会沦落到和自己同样田地。
晚上夏熠城脱了他价值不菲的大衣裹在我身上,他也不睡觉,就看着我,我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会过来抱紧我。他说我的样子像是在反抗和挣扎,他要陪在我身边,即使是做梦,他也想在我遭遇危险的时候守护我。
“其实该被惩罚的人是我才对,如果我能把你抓的紧一点,如果我对你再关心一点……”我曾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哽咽。
夏熠城的手机不停有电话打进来,我问他怎么不去工作,他说怕一转身我又消失,怕再一次就没那么幸运能够找到我了。
我丢了工作,没了饭吃,夏熠城会打电话叫外卖,说出地址的时候,人家以为他是恶搞的,差点没告他,送餐的时候发现,原来真有这样的奇葩,乞丐不是乞丐,白领不是白领。
我也没有再找事做,除了发呆就是劝夏熠城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去,而我的劝说已经完全被他屏蔽掉了,他只会说:“我说会等你,就一定会等。”
到第三天的时候,夏熠城果然不出所料的生病了,他把厚的衣服都给了我,第一天就有点感冒了,到第三天已经是让人很担心的程度了。不管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去医院,固执的坚持陪着我。
“好,我跟你回去,我跟你走。”我在本子上把这几个字写的很大,很郑重其事。
“你不会再偷偷跑掉?”
“不会!”
我是没有想过,惩罚自己,折磨的却是两个人。我何必这样委屈着自己,伤害着爱我的人。随他去吧,也许很快他就烦了腻了,那时候他也就不会受伤了。
第二十二章
我不用再风餐露宿,不需要为下一顿饭焦头烂额,几乎所有的后顾之忧都不存在了,因为我有了夏熠城这个坚强的后盾。
可我过的并不舒服,我从来没觉得和一个人相处是这么别扭的一件事,尤其是这样一个旧相识。
我害怕夏熠城看着我,可当他不看我,我又自己不痛快。他对我关心让我觉得那是承受不起的负荷,他不跟我说话我又心慌难耐。他早早回家,我在心里埋怨,躲着他,他加班到深夜,我又慌乱的坐立不安。
我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每天胡思乱想。就算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的心里还是在胡乱的想着他。
“……雨泽……安雨泽……小安……”
我茫然的把头从杯盘中搬出来,夏熠城正带着研究的眼光看着我,他可能怀疑我的耳朵也开始有问题了。
“我说,要不要再给你加碗粥,碗都空了,你到底在吃什么啊?”他说着就笑了,笑着又站起来,上半身向我探过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
某种预感迅速感染了全身细胞,我的心脏突然跳的很快……
也许我只是太过讶然而颤抖,也许潜意识里真的想要回应。他的唇快速贴上我的,我像是着了魔一样被他带动着,我感觉到自己嘴唇的蠕动,感觉到他攀升的体温,透漏着欲望的讯息……
强烈的窒息感灭顶而来,也许会发生我所不能控制的,像是灾难过后形成的一种本能,我想要抗拒,我觉得他要伤害我。
周围有两个声音不停的响,吵得我的头好胀,好痛。一个在说:“他是无比邪恶的恶魔,他要占有你,侮辱你,撕碎你,毁掉你……”另一个又在说:“他是夏熠城啊,那个永远等待你,找寻你的温柔男子,即使全世界都厌弃你,他还是陪着你,爱护你,即使得不到任何回报……”
分不出颜色的浑浊排山倒海一样,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哪个是幻觉,哪个是真实……
只觉得有人扼住了我的咽喉,想要置我于死地,他的力气好大,我被他单手提起来,喉咙很痛,我喘不过气来,我要被他掐死了,有没有人来救救救我,我想喊救命,我喊不出来,而他作用在我脖子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我做垂死挣扎,手舞足蹈的乱抓乱掐,然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粗重的绳索,将我紧紧地捆绑住,让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雨泽!雨泽!你怎么了?你看看是我啊,我是夏熠城啊!”
我听到自己满是惊恐的粗哑的喊叫声,打断它的是夏熠城焦急不安的呼唤。
我被夏熠城拥在怀里,他用手安抚着我的头和后背,尽管他已经努力掩饰,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手在发着抖。
然后,我感觉到左边臂膀潮乎乎了一片,继而听到他隐忍的呜咽,我有些清醒过来,眼泪也再控制不住,最后发展成嚎啕大哭,只是我的声音好难听好难听。
只顾包头痛苦的我们俩谁也没有注意,也许是注意到了,暂时没有在意,我竟然能发出声音了,虽然只是极难听的嚎叫,与我原来的声音一点不像。
我在卫生间洗过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对劲,不对劲,我又打开水龙头,沾了水来抹嘴唇,像是上面黏糊糊糊了一层东西,怎么抹都抹不掉,直到我把自己的嘴擦出血来。
感觉到了气场开始不对,我对着镜子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夏熠城在卫生间的门口看着我,他红肿的眼里泪迹未干,分明写着:他很受伤。
他的样子让我顿时心痛,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解释,可我发现,我无话可说,并且我依然说不出动听的句子,只能“啊啊……”的怪叫。而这样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里显得多么滑稽和怪异。
“不愿意,你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不趁早反抗?”他走过来,掏出洗的洁白的手绢轻擦我唇上的血迹,血染脏了本来洁白干净的手绢,让一种喜庆的颜色变得狰狞,似乎是在提醒着我,我又破坏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愿意的,可我没想到……”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痛苦的皱在一起。“我真坏,真恶心,真没有自知之明……记得吗?我说过的,你在我面前不用伪装,不用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想你勉强自己,不用对我感激或愧疚什么的,我做的一切都是出去自愿。”
说完,他把手绢塞在我手里,转身要走出去。
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我好慌,我该怎么解释,我觉得我该抓住他,否则我们之间的屏障就又高了一层。
我的确那么做了,我就势拉住他向我塞手绢的手,可我很快就放开了。因为我忽然想明白,那不正是我想要的,要他不再喜欢我,不再执迷于我,要他愿意主动离开我,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带任何负罪感的和他划清界限。
我看到他眉目中正在燃起的希望迅速完全熄灭,看他一眼,看到他受伤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真该死,我感觉到心痛了,蓦然发现,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变成动因,牵引着我的心绪,他的痛我开始真正的感同身受,我却像个傻瓜一样,反反复复。
我想我又错了,当我再想伸手抓住他,发现卫生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软软的靠在洗手台上,而忘记关上的水龙头打湿了我的衬衫……
第二十三章
我觉得我和夏熠城之间是经历了一场变故,我开始小心着和他的关系,对他的一举一动变得敏感,我甚至开始做着他某天会突然向我摊牌的心里准备。
想不到夏熠城那里却一切如旧,就像那场冲撞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可他却说到了听到我喊叫,我有些尴尬,他说这是好事,得去医院查一查,看看为什么明明可以发声了却还是说不了话。
医生也解释不了我的状况,让我转到心理医生那儿,心理医生说,不能说话是心理原因,我心里还回避着过去,不能算是打开心结,为什么能发声了还真是解释不了,可能是双重刺激造成的。至于说话,我是隔了太久没有说话,丧失了语言能力,这要像小孩子牙牙学语一样从头学了。
夏熠城一听就乐了,趁医生转头,悄悄伏在我耳边笑嘻嘻的说:“貌似我以后得又当爹又当娘了。”
医生咳了一声,一本正色的说:“年轻人,不要在老人家面前打情骂俏啊。”
晕,他竟然说了打情骂俏!打情骂俏!
我和夏熠城当场石化,这看上去一把年纪的老医生还这么风趣前卫啊。
我把自己关在一扇门内,相关不相关的其他都阻隔在外,结果我一直梦寐以求的越来越远,曾经拥有过的也渐行渐远……
我一边对着镜子做各种口型,一边思考着这个结果。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错的,我也觉得自己太傻太笨太白痴太自私,早该想到,我的不计后果,会有多少人因之受到牵连,事业上的,感情上的。我对不起很多人,而所谓偿还并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弥补创伤,换得心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