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温情对待,让常思归益加喜欢俞凤,渐渐卸下心里疑惑,释然起来。
也许孤注一掷赌对了俞凤的情感——
浅浅一个微笑,手慢慢环上俞凤的臂膀,轻声回应。
讶异着常思归的主动,俞凤声音喑哑着的嗓音带着一丝情欲「这么主动可不保证等等还听不听得了戏曲。」
「嗯。」
这回应一声也不知是否逞了俞凤的好意,可他倒没如此禽兽将人又抓来亵玩一便,只低首将常思归衣领拢了拢,依稀可见肩头上的点点红印,手指摩娑点点红印,不禁笑了笑,他许是上了瘾。
现下虽不是走动的时候,但听戏曲散散心也是好的。
常思归离家惹及常南青愤怒之下欲断绝其父子关系的消息已寻遍大街小巷,见常思归心里郁闷愧疚,便想着法子让他忘怀些,将人拐上床狠狠欢快一番也算其中之一,他才不会说是他欲求不满……
话说常南青看完常思归房里桌上那封信后,虽气愤难平一时说出断绝父子的话,却没真将常思归的名字从祖谱上删去,只是人多嘴杂仍走漏了出去。
但见常思归半信半疑间仍强打起精神,俞凤便暗暗动起将人带回天冽宫的念头。
36.
不知觉间,冬至将临。
常思归歇了会,指尖冰冷抚弄弦调难免生涩。
离开家时俞凤初次带他回了宅院,当时深夜里没走过一遍便出了门散心几日,而后返回竹屋整理起曲谱,弄成几箱连带南胡和俞凤一起搬回宅院书房,冬日贪睡,一早俞凤又出了门,他便裹着棉被又睡几时辰,等到醒来时身体却反而有些酸疼,待在房里拉奏二胡也不知做些什么,便兴起想绕绕俞凤购下的宅院。
宅院并不大,却足够一家子的人住,俞凤曾提过宅院里还有朋友会在此长住一段时间,住了几日却只见仆役走动,便好奇起俞凤友人的样子。
才走到花园,只见女子一身暗紫罗绸站在阶梯上望着昏暗的天空,常思归心里有些滞闷。
他没想得到俞凤朋友是位女子,虽有疑惑,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常思归也只远远看了眼。
那一眼,却让他震惊万分,僵在原地。
那是一张眉眼笑容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庞,头戴凤头簪,而那只凤簪多么熟悉……
他浑身冰冷,有些麻木而不知所措。
一愣之间,见女子一脸错愕。
定格似地,他见女子站个不稳从十几层的阶梯上摔了下来,那动作多么缓慢可怕却什么也来不及挽救,一声惨叫,让常思归心里一惊,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快步走了过去想扶起女子却见裙摆底下渐渐地渗出了血来,血染上石砖,他呼吸一窒,伸出的手便停在半空中。
但从别的角度看来却像是他推了女子一把,致使女子扑在地上。
一声惊呼,让他回过神,转过头时,侍女一脸惊怒地看着他。
他颤了一下,才想解释,却见俞凤,一脸冰霜。
可笑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便给俞凤狠狠拍了一掌在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吐了口血,阵阵剧痛却比不上心冷的麻木——
整个人摔在冰凉的地上,但他却勉强着抬起头望着那张绝美面孔。
却生生望着俞凤抱起女子转身离去,决绝的背影让他眼睛涩疼。
仅是一句话也不给辩解,便定了他的罪名——
怎么忽然间就成了噩梦——
他彷佛听见了心里碎裂成一片片的声响,一声声嘲笑着他一心孤注一掷的下场。
之后的事,却是记也记不清楚了。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床上了,本以为是场噩梦,可胸口断骨疼痛得令人清楚不过,咳了两声吐了一手的血,想睁眼只觉疲惫至极,恍然间他苦笑了起来,额头一片滚烫,狠不得晕厥过去不再面对——
霎那间,俞凤是真想杀了他。
太清楚了,便觉凄凉万分……
闭着眼流着泪,却听得一声轻叹「怎么总让我替你担心……」
他颤了颤,听声音便知道是闻笙,内心委屈得停不住眼泪,想起身却被一双手轻轻按住了肩头。
「胸骨断了别乱动,是想伤得更严重吗?」
剧痛窜上,他不动慢慢躺下,勉强睁开双眼强打起精神「……闻笙,你怎么会在这里?」
「……照顾你。」闻笙简单地说了几个字,袖口里的手却握得死紧泛起青筋。
他半点也不信常思归会伤害魏予凰,偏偏俞凤相信,一人一心仅顾着魏予凰,幸亏……他庆幸着他是跟俞凤一起回来的,却恼恨着没有挡住俞凤的那一掌,常思归体质本就不好,咳血断骨几欲半条命去了。
常思归眼神一黯,最开始劝阻他别喜欢俞凤的是闻笙,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根本不敢直视对方「对不起……我、她……那位姑娘有怎样吗?」他不敢想那裙摆下的血渍代表着什么,隐隐知道什么,却仍想问个清楚,彷佛折磨自己一般的负罪感,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承受俞凤的怨恨。
闻笙顿了一下,微凉的手掌贴在常思归的额头上「怀胎三月胎息不稳,终究是流产了……」
「我……没有……」他微微瞪大双眼,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苍白无力,抖着嘴唇沉默了下来。
「我信你,别想太多。」
「……你相信我?」
「嗯。」
简单一个字,让常思归眼眶一热「我真的没有……但她看到我时,错愕了一下从阶梯上跌了下来。」
但俞凤不信他、一点也不信他。
37.
俞凤看着掌心,拍上常思归胸口的时候,他便后悔了,却于事无补。
逃避似地等着魏予凰清醒,想弄清事情来龙去脉。
岂料魏予凰一句,落实常思归罪名「师兄……他不是故意的。」
魏予凰当下心慌得很,她小时颠沛流离因而体质偏寒本就难以怀胎,加上这孩子是张皓千盼万盼怀上的,却因自己一个不小心而流掉,她怎样也不敢说出口,怀着几分心思便将错就错下去。
又听师兄言语间透露着喜欢一个男人,心里愈发坚定念头,师傅对自己有恩,她怎能见师兄断袖绝了俞家血脉,况且那面容和她有几分相似,她不敢妄加猜测师兄心思,只觉得此番,也许对男人对俞凤都好。
男人同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将来呢?她不愿看师兄自毁前途,也不愿师兄将错就错。
看着魏予凰苍白消瘦的面容,想着那怀胎不足三月流掉的无辜胎儿,听着小师妹虚弱语气更加证实常思归种种罪名。
俞凤不禁恨起常思归,无法辩解常思归是无辜的,那时他只见小师妹裙摆底下渗出血来,事后则听小师妹诉说。无法原谅常思归的背叛,他明明都说了他会好好喜欢他,明明前些日子多么甜蜜,他不懂常思归的狠心,愈想面色愈发难看咬咬牙背过身「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魏予凰心下一惊想出言劝阻,可见了俞凤背影,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心虚低下头说「……师兄别意气用事。」师兄的背影一如儿时保护着自己的样子,可这回她却撒了谎、伤害无辜的人、欺骗了师兄。
「你不怨吗?此事不能善了,否则张皓也原谅不了我……」背对着魏予凰,他一字一句间满含恨意,他要的解释魏予凰说了,他不懂常思归害魏予凰是为了哪般,可他的作为已让他绝尽心里情意,猜疑亦或妒忌,他猜不出来也无心去猜。
做错了事,就得还,而常思归又该付出什么代价来偿还?
张皓原谅不了的该是她才对——
魏予凰张口却说不出话,眼泪从眼眶落了下来,落在被子上晕开浅浅水痕,她手紧抓着被子,充满了歉意。
然而俞凤却没觉察魏予凰的不对劲,兀自憎恨着常思归的绝情……
常思归卧床十日,一连吃了半月苦药,胸口闷疼才渐渐消去。
当时断骨疼得晕厥之后,在俞凤府宅静养几日,闻笙就将他接回花楼后院照料,之间未和俞凤告辞便匆匆离去。
他想过解释,但断骨疼得让他动弹不得仅能在床上度过,期间又不见俞凤,想想大概是看顾着魏姑娘吧……
一想着,胸口就微微涩疼了起来。在俞凤心里他仍比不过魏姑娘,可一个大男人和女人家计较这些,实在是很难看。
尽管如此,他却仍放不下占据胸口的那份情感,还是会难堪地忌妒起来……
想亲口解释,不想让俞凤有一丝误解。但俞凤不肯相信他呢、若是……他又该如何,毕竟当时情形着实让人误会,若俞凤不信,魏姑娘醒来之时也该解释清楚吧?!
可都过了半月,却毫无消息,连俞凤一面也没见上。
他心里不安,在闻笙面前偏偏装得若无其事,私底下又胡思乱想,恨不得到俞凤面前问个清楚,却又觉得此番举动可笑。
他茫然无解,喜欢俞凤而和爹闹翻离家,喜欢俞凤不顾闻笙劝阻,他做了那些事,只因喜欢二字,他不后悔,只觉得自己就像那飞蛾一般扑火,却不感丝毫诡谲,彷佛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想什么?」
38.
回过神,看着闻笙端着的药汤,苦笑着「这药得喝上几天啊?」
闻笙眉眼不抬,舀了一勺药汤喂进常思归嘴里「喝到好为止,补药多喝点也无妨当是补补身体也行。」
「这都喝了几日了……,而且我已经好了许多,自个喝也行。」
「觉得拘谨了?」
「当然!」像孩子似地被喂养着,常思归早觉得尴尬了,但和闻笙这般聊天说话的机会倒挺少。平日严肃表情仅是一种伪装,在他面前的闻笙仍是他回忆里亲切的兄长,丝毫没变。
「那可记得下回别再这么傻了。」
「……」沉默一下,喝下喂过来的药汤,尽管明白闻笙不喜欢他总说抱歉之类的话语,但对于他的任性和固执,他觉得还是得说一声「对不起。」
而对闻笙口中的傻气,他辩解不了。
「何必说对不起?」
「不听你劝阻仍和俞凤来往……还让你照料我这半月。」
「……我把你当弟弟,照顾你是理所当然。」
「和你相比,我当哥哥倒不像话。」一点儿担当也无,家里事全托给了二弟。
「你当我弟弟倒挺称职的。」
无论如何,闻笙都是为他着想的,离了家、离了俞凤,他还有闻笙可以诉说,想着想着连日里的愁绪才消散去了些,朝着闻笙微微一笑「是啊!我早习惯做你弟弟了!」
喂完最后一口药汤,闻笙沉吟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几日闷在房里,有想做什么吗?」
「没有。」他已经麻烦闻笙太多了。
闻笙当没听到继续说「你一使力胸口就会窒闷疼痛,南胡短时间是不能碰了。看看曲谱解闷倒是可以!待会我给你找找旧时曲谱。」
常思归无奈之下想点头接受,但看闻笙眼下疲惫,转而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你事务繁忙若我能帮得上的便和我说,整理帐簿之类的琐事我还能的。」毕竟在当铺成天看着帐簿的,对此类事务早已熟稔。
「再说说吧……你这断骨得好好养,长歪就不好了。只是可惜错过冬至又错过过年,你……过阵子想回家吗?」自过年后,常南青见常思归仍未回家,怒而断绝父子关系,闻笙本想隐瞒下来,但常思归却先一步听到风声。
「……返家大又是一场风波了,我是怕了,能拖着便拖着吧!」无奈地说着,常思归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不得常南青疼爱,即使回了家,也是惹常南青白眼,庸庸碌碌过日子。
他不想如此,想四处走走看看。
至于俞凤,他暂且不知怎么办,只好先将满心爱恋潜藏心里,不敢让闻笙知道他这么不争气,事已如此吃了苦头却仍喜欢俞凤不改半分。
「待着也行。」
常思归摇摇头。
「为何?」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总不能一直依赖你。」
「……」
闻笙准备的书和曲谱很多,堆叠得桌上满满都是,一时片刻是无法清空桌面了,再来书多得恐怕看上半月也看不完,而常思归也无心思在书本上,他的脑袋里想得全是俞凤。
日日想着,日日念着。
某日深夜,做了一个梦。
39.
桃花瓣随风飘落,桃林流水,小桥石墩,一眼望去景色如画。
但常思归没有多看此般如画美景,视线定着在十尺外,一株桃树下的华服男子,明明离得那么远,却看得清楚男子阴柔美艳的脸孔。一阵清风抚过,伴随着粉嫩的花瓣,袭卷在空中,飘下漫天的花瓣雨,衬得男子风姿绰约,他心里眼里仅剩男子身影,再无其他——
常思归隐约清楚男子身份,但却唤不出名字,认真地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彷佛记忆被遮蔽似地一片空白。
常思归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瞅着男子,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抬起头和他的视线对上。他有些紧张,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虽紧张无措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当男子笑着朝他走过来时,他心里是雀跃欢喜的,恨不得向前靠近男子。可当男子离他愈来愈近时,他却莫名其妙地害怕了起来。
他脚步一步步地开始往后退、往后退。
而他退后的同时,男子脸色变了。
常思归似乎听到男子说了些什么,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他仔细听。
——为什么害她?
霎时间,常思归睁大了眼,全想了起来,他颤着嘴唇反驳着,但男子却充耳不闻。
他退后得愈凶,男子愈是逼近。
反覆地绕转着画面,快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得不能再退,最后失了足坠入深渊,万劫不复,那人在崖边看着他,慢慢地勾起微笑。
猛地惊醒,常思归喘着气,心有馀惊,指甲狠狠嵌入手掌心里,疼得让他知道方才只是场梦。
一场噩梦。
「不会的、说清楚就好了……」常思归目光涣散,自言自语着,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一想到梦里的情景,他念头升起,掀开被褥手指微颤地将外衫穿上套上鞋袜,站起身时有些头昏脑胀,甚至胸口隐隐作痛,但他无暇顾及。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去找俞凤。
手捂着胸口,他不知道究竟是断骨之痛,还是眷恋爱慕俞凤至深的疼,自欺欺人地对着闻笙说会遗忘俞凤、会释怀放下的话语,但到头来心里却愈是想念,疯了似地偏执爱恋着那人,犹如飞蛾扑火,化成了灰随风消散却仍不知那人心里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
天色尚未明亮,他摸着黑小心地推开门,拢紧衣领挡御寒风,楼里的姑娘都睡熟了,闻笙房间又在另一头,即使弄出些微动静,也没人觉察。
他到闻笙这里的次数多了,自然知道怎么走,顺着路从后门离去拉上门栓,夜黑得让人发慌,冬夜寒风冷得让人颤抖,他一心一意地想见俞凤,见着俞凤便能解释得清楚,便能和好如初,不顾冒昧前往的失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一路搀扶着树木,胸口闷疼得可以,他仅靠一念执着支撑着。
照着记忆里的方向朝城外宅院走去,直到站在宅院门前,大门并没有落锁,怀着一丝惧怕推开了门。
虽说抱着执念冲动,但真到了俞凤门前,却踟蹰了起来,苦笑着寻了避风处的小角落蹲坐下来蜷缩着身体缩成一团,打着哆嗦朝手心呵着气。
在一下下,就天亮了,在等一下下——
他不好意思敲门打扰俞凤睡眠,只觉得离俞凤近一点心里便会踏实起来。
40.
搓了搓冰凉的手,抬起头看着夜空,云层厚得遮住满天星点,他想起了小丘赏星的事,想起他赠与曲谱、南胡的事,想起初次亲吻、初次情事种种事情,有些温馨也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