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天下……”高奕瑄说了一半,宇文执就捂住他的嘴,笑道:“现在我们吃饭都是问题,谈什么天下?有你在,跟天下在我手里,有什么区别?”说着把胳膊搭在高奕瑄脖子上说:“走,扶着我,我受伤了。”
两人把身上值钱的物事都典当了,住在一间简陋的客栈里,穿着平民的衣服,吃着便宜的素菜,要了一壶小酒。两人心里却都十分欢喜。高奕瑄说:“上次吃这种菜的时候,还很小呢。”
“你一个王爷,能吃过什么低廉的东西?”宇文执说,“就算再军中最困难的时候,将军最差也是吃打来的野味吧?”
“所以啊,如今吃到这些东西才会感慨。”高奕瑄举杯跟宇文执碰杯。宇文执把酒全数饮尽,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两人要睡觉的时候,宇文执开口:“既然逃出来了,你想不想回齐国去?”
第二小节
高奕瑄往小床里面靠了靠,说:“齐国我总是要回去的,但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不能。”宇文执心中难过,生活总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一时冲动从大司马府逃出来,接下来的路,却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了冲动的事,总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尤其两人背负着国家、兄弟和家人,总不能就这么任性地走了。两人背靠背,一夜无眠。本来在来的路上,两人还笑着谈了之后的生活,想着可以去山里种田,可以去街头卖艺,可以开个打铁铺子,可以开个书院,可以开个客栈……可以下半生只有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可夜深人静,所有的冲动都散去的时候,还是放不下绑在自己身上的梦想和责任。
“你不是说要一统三国吗?”高奕瑄第二天一早突然这么说,“我一直觉得你可以做到。”
宇文执问高奕瑄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江陵的军营。高奕瑄犹豫了很久。齐国的消息,高奕瑄也有随时打听着。齐主为了平定朝廷内乱,把不利于自己地位的大臣都想办法除掉了。朝中只剩下那些投机取巧,明哲保身的懦弱臣子。为了自己骄奢银逸的生活,皇帝加重了赋税,百姓苦不堪言。高奕瑄对自己的国家已经没信心了,但是心里仍装着国家。他还是难以做到宇文执那般潇洒。
总有一天,高奕瑄是要回齐国的。而宇文执为了完成自己的大业,也总有一天会攻打齐国。自己作为齐国的将军,总要尽全力迎敌。无论对宇文执是什么样的情愫,都要奋勇杀敌。
如今要去周国的军营,如果传出去,自己不就成了卖国贼子了吗?
宇文执明白他的心思,劝他说:“你不用怕被别人认出来。我打仗的时候,必然带着远祺,反正江陵一带的士兵们对远祺并不熟悉,我就说你是远祺就好了,你也不用帮周国打陈军,乖乖待在军营中就行。”
“我在想,我要不要待在江陵的城里。”高奕瑄说。
“你如果住在城里,就不怕军中有人传宇文大将军在城中养了个小媳妇?”宇文执玩笑。
高奕瑄窘红了脸。推了宇文执一把,坐得离宇文执远一点,宇文执笑着跟上来,自己肩膀撞了一下高奕瑄的肩膀,把笑脸撞到高奕瑄脸上。
“齐国总还是要回去的,拱手把自己的国家交在别人手里,我怎么说也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你如果真的有实力,那我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高奕瑄欣赏宇文执,觉得宇文执可以夺下齐国,可是想到这一点,高奕瑄还是有些难以坦然。
“我还算是别人吗?”宇文执不乐意,“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去隐居,让谁也找不到我们。”
“你明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你还有你娘和全远祺,还有大司马府的一大家子。我还有昌黎王府的一大家子,还有郑远汐,还有兄弟的仇。我们都不是单独一人。”高奕瑄想到这些,就没办法放心。他太优柔寡断,却又太理智。
宇文执想了想说:“既然你有这么多挂心的事,那我就杀了齐国国主,把齐国变成我宇文执的地盘。那样你就报了兄弟仇,也可以给郑远汐一个安稳。所以你现在跟我走,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高奕瑄想了了一会儿自我安慰地对宇文执说,“在我正面跟你交锋之前,我们是什么关系,也无关紧要吧?只要跟你交战的时候,我尽全力就好了。”
宇文执笑着抱住高奕瑄说:“可不要尽全力啊,我可是舍不得的。”
高奕瑄推开宇文执说:“好了,赶紧收拾东西走吧,我们总不能在这客栈里把当来的钱全部耗尽吧?”
“好,我们启程去江陵。”宇文执说,“江陵一直在求调兵,我们去打了胜仗,拿着陈国的城池回来,求得母后的原谅也是早晚的事。”
高奕瑄安心地点了点头。
江陵一战的主将是一个叫邱涛的男人,他之前跟宇文执一块打过仗,今年三十有余,一股冲劲,在战场上跟敌人大战三天还猛如虎。只要上阵带上他,敌军就会很害怕。邱涛打仗虽然厉害,却是个真正的莽夫。没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他就硬拼。这陈国派来的是陈瑾荛,是个看似文弱的年轻将军,打仗虽然不及邱涛,但是擅长用计。这一战把邱涛的士气全都打散了。邱涛见宇文执来了,当即就跪倒在地道:“大将军,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我可就要没命了。现在士气不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宇文执看着跪在地上的邱涛,骂了句废物。刚到军营就没了安生,宇文执叫人给高奕瑄找了个干净的帐篷休息,自己则是跟邱涛在营中找这几次打仗失败的原因。
这个陈瑾荛用计擅长出其不意。士兵队伍分成好多条线路进攻,每一队都有不同的人员编制,猜不到他的进攻线路,摸不透他的士兵编制套路,跟陈瑾荛打仗想要赢他,就必须读懂陈瑾荛的心思。陈瑾荛十分谨慎,想要安插内应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自己的猜测,周军强盛,只要一次猜对,就会让陈瑾荛元气大伤。可是跟陈瑾荛交战有多次,接连不断的战败让周军士兵全然没了信心。对抗陈瑾荛是次要,现在主要要做的就是鼓舞士气。而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瑾荛败一次。宇文执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问邱涛:“这个陈瑾荛是什么来头?”
邱涛不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能有什么来头?”
“你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都战不胜,还好意思瞧不起他?”宇文执等着邱涛,“你知道他什么吗?家世背景什么的也行。这个陈瑾荛突然冒出来,我对他一无所知。”
“据我所知,他是先前大将陈瑾然的弟弟,陈瑾然死了之后,他才能过人,就被皇帝重用了。”
“陈瑾然?”宇文执突然想起来,不正是在怀州跟自己打仗,最后莫名其妙死掉,然后帮了自己大忙的那个人吗?果然跟他有缘,在这里还遇到了他的弟弟。宇文执想好好谢谢陈瑾然,死了之后帮了一个忙还不算,还要在这里再帮周国的忙。宇文执计上心来对邱涛说:“叫人去告诉陈瑾荛,就说我来了,要求跟他阵前对峙。”
“陈瑾荛是个胆小鬼,从不敢正面跟人交锋,不然我会连他一个小毛孩子都降不了?”邱涛大声道,“将军您还是别浪费口舌了,他不会同意的。”
宇文执瞪了邱涛一眼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接连战败吗?”宇文执一句话说到了邱涛的痛处,邱涛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等着宇文执的下一句。宇文执鄙夷道:“就是因为你笨却不停别人的劝告,叫聪明人跟着你一块笨,才一直输!”
邱涛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瑾荛果然答应宇文执的邀请,两人阵前对峙。宇文执之前见过陈瑾然,觉得陈瑾然如果不总是凶着一张脸,再年轻一点的话,一定是个美男子。这次见了他的弟弟,却真真的入了宇文执的眼了。陈瑾荛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全远祺,一双大眼睛无辜又动人,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陈瑾荛用的是九节鞭,叮叮当当从腰间取出来的时候,宇文执笑了笑,这个人是高奕瑄和全远祺的结合体吗?陈瑾荛也不客气,开口就喊:“宇文执,你杀我哥哥,今天就算是再战场上,你也必须死。”
“且慢!”宇文执长枪一挡,“你也太傻了吧?你哥哥的尸体送回陈国之后你没有仔细检查吗?你哥哥不是我杀的。”
“我会听你信口胡说吗?”陈瑾荛喊着策马冲上前,“纳命来!”
宇文执也不客气,持枪上前,招招不留情。陈瑾荛的武功很好,这样的单打独斗宇文执也有些吃力。周国与齐国的洛阳一战,宇文执为了打败高奕瑄,有训练枪和十三连的对打,想办法破解这软兵器的招数。之前跟高奕瑄打没用上,在这里却用上了。
二人过了几招之后,陈瑾荛怒视宇文执喊道:“你不用假装左手持枪。”宇文执不解,大喊道:“三国之中,谁人不知我宇文执用的是左手枪法?”陈瑾荛开始怀疑刚刚宇文执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虽说是兵不厌诈,但是宇文执是一国大将,两人阵前交锋,根本无需欺瞒。陈瑾然在陈国的时候,一直不受皇室待见,齐国请求派兵,陈国国主把陈瑾然派去,陈瑾然更是一脸的不乐意。陈瑾荛心细,从陈国国主的眼中多少看出些端倪。陈瑾然的尸体送回陈国之后,陈瑾荛有仔细检查过尸体。从死的时间来看,应该是接近都城的时候被人杀死。陈瑾然战败,任哪个小气的将军也不会跟着他一直到都城再把他杀死。一是有损将军声誉,二是在敌国都城出手杀人着实危险。据同行士兵说,陈瑾然是被宇文执亲手杀死的。而陈瑾然身上的伤很容易看出,是一个右手枪法用的极好的人所为,而真正的宇文执却是一手左手枪法。难道陈瑾然真的不是宇文执杀的?
陈瑾荛战场上走神,宇文执自然会抓住这个好机会。长枪一刺一收,就把陈瑾荛的九节鞭从手里打落。陈瑾荛一慌,宇文执的长枪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陈瑾荛瞪大眼睛盯着宇文执,有些慌。宇文执笑笑收了枪说:“小兄弟,想什么呢?不要命了?”
“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陈瑾荛是个君子。宇文执邪魅一笑说:“谁说阵前交锋输了就一定要死了?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敌人,我也不忍心下手啊。”
一句话让年轻的小公子红了脸,他结结巴巴地说:“士可杀不可辱!你是在侮辱我!”宇文执哈哈大笑,用枪把地上的九节鞭一挑,丢到陈瑾荛手里说:“既然你觉得我实在侮辱你,那你自行了断好了。”说罢,策马而去。
第三小节
听说这个陈瑾荛不仅计谋高,武功还好。宇文执的武功高奕瑄是有数的,只要能称为高手的,宇文执可能一开始凭冲劲唬住人,但是过上几招,宇文执就不行了。高奕瑄不知道陈瑾荛武功怎样,但是陈瑾然高奕瑄有见过,那么严谨的一个人,家教应该是非常严格的,武术的教导应该也不例外。据华羽先和容成耀说,陈瑾然的武功很好。那这个陈瑾荛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站前交锋,必有一死。宇文执如果一招输给别人了,命就没了。
宇文执带的队伍回营了。高奕瑄探出头去看。宇文执从马上跳下来,朝高奕瑄的帐篷得意一笑,然后随士兵进了主帐篷。从他走路和面色来看,应该没什么大碍。高奕瑄刚坐下没一会儿,帘子就被撩开了。宇文执大踏步走进来,耍着无赖:“本将军去打仗,夫人一定担心坏了吧?没事没事,本将军回来了。”高奕瑄白了宇文执一眼,围着宇文执转了一圈,确定宇文执确实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来说:“我还以为你会死在战场上呢。”
“我这么强怎么可能被打败?”宇文执无赖地笑着去摸高奕瑄。高奕瑄捏住他手腕上的穴位,把他胳膊往背上一别,宇文执疼得直叫唤。高奕瑄笑着说:“你不是说你不可能被打败吗?”宇文执回过头看看着高奕瑄,一脸宠溺:“这不是被你打败了吗?”
高奕瑄推开宇文执,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宇文执又凑过来,把高奕瑄抱在怀里,用自己的鼻尖蹭高奕瑄的鼻尖。
陈瑾荛战败,邀宇文执一早来谈判。宇文执走的时候高奕瑄还没醒。昨晚闹到太晚,高奕瑄睡得很熟。宇文执在高奕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悄悄地从帐中出来。
陈瑾荛和宇文执约在一个离两边的军营差不多远的小酒楼里。天还未亮,宇文执骑着马来到酒楼,陈瑾荛已经等在那里了。陈瑾荛穿着明晃晃的铠甲,在夜里分外扎眼。宇文执走进酒楼环顾四周笑道:“你确定你邀我来这里是来谈割地事宜的?如果你不穿着铠甲,我还以为你是叫我来这里幽会的呢。”陈瑾荛干咳一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宇文执坐下。宇文执接着无赖:“你可不要对我有想法啊,我夫人可是随军来的,在这里我可不敢做什么。”
陈瑾荛瞪了宇文执一眼,说:“你是周国的大将军吗?怎么这么无理取闹?”
“小兄弟一点都不风趣。”宇文执不满。
“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三件事。第一,我在战场上战败。愿赌服输,我军退到三里之外……”
“等下。”宇文执一摆手,“三里?你的脑袋就值这么点?”
“这件事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的,我只是传达。”陈瑾荛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况且当时是你自己不要杀我,可不是我不要你杀我的。你如果想让我们撤兵,那下次战场上不要留情就是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强求了,反正把你们打回陈国也是早晚的事。”宇文执理所当然。
陈瑾荛也不跟宇文执计较,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我哥哥的死,你知道多少?”
宇文执认真起来,环顾四周说:“我怕我说了,就走不出这家酒楼了。”
陈瑾荛让跟着来的士兵都退下去。宇文执说:“你其实也看出来了吧?关于陈霸先对你哥哥的反感?你哥哥在打仗上是一个奇才。我和你哥哥交过手,我用二十万大军,险胜你哥的十万人。怀州一战,若不是我想办法把你哥抓住,我的人要全死在你哥手里面。这样的战略奇才,却瞧不起陈国皇室。这样的人,陈霸先敢用吗?”
陈瑾荛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再说陈瑾然的事。宇文执看天渐渐亮了,便说:“你的第三件事是什么快说吧。我还要趁早回去跟夫人一起吃早饭呢。”
陈瑾荛想了想说:“我很欣赏你,你考虑一下,要不要来陈国。”宇文执上下打量着陈瑾荛,笑道:“你是认真的吗?”陈瑾荛说:“是。”
宇文执问:“那你是以国家的立场邀请我还是以个人邀请我?”
陈瑾荛说:“是国家的话你会怎样?”
“那我不能答应,周国强盛,我在周国地位也不低,干嘛要去陈国?”宇文执说。
“那如果以个人的立场邀请你呢?”
宇文执笑了一会儿盯着陈瑾荛的脸说:“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若你色诱我,放在以前,我说不定会答应。但是现在就不行了。”
“不答应就不答应,讲这些混话干嘛?”陈瑾荛感觉被宇文执耍了,有点恼羞成怒。看着陈瑾荛不自在的样子,宇文执哈哈大笑。陈瑾荛怒道:“宇文执咱们战场上见,我一定把你带来的周军打个落花流水。你就等着来求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