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宁和轻触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指尖的温度趋于正常,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突然将伶舟紧紧抱在了怀里,将脸埋在了伶舟颈窝处,眼中溢满了泪水。
自从得知伶舟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没有一天不陷入两难的抉择之中,在经过几个月艰难的心理建设之后,他好不容易可以正视闻守绎、接受闻守绎,甚至在心中制定了长远的计划,如何克服外在的重重困难,实现与闻守绎相伴一生的承诺时,闻守绎突然死了,伶舟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行走在荆棘丛丛的崎岖道路上,眼看着再翻过一座高山就能抵达胜利的终点,却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根本不必那么辛苦地翻山越岭,绕过去就能轻松抵达终点。
这样的惊喜来得太让人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惊喜之余还有些不真实感,甚至觉得有些脱力。
鸣鹤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韶宁和与伶舟两人,安静而宁谧。
不知过了多久,韶宁和感到怀中的那个人,微微动了一下。韶宁和顿时心中一阵紧张,睁着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伶舟。
慢慢的,伶舟睁开了双眼,瞳孔的焦距涣散了片刻,然后重新凝聚起来,视线轻轻落在了韶宁和身上。
韶宁和屏住了呼吸,一时间竟嗓子哽咽,说不出话来。
“宁和啊……”倒是伶舟先开了口,他有些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抚上韶宁和的脸颊,“你在这里……等很久了?”
“还好……不算太久。”听到伶舟那久违的略带沙哑的声音,韶宁和抑制不住地淌下泪来。比起这几个月的煎熬,这点时间,真的不算太久。
“我让你送的扳指……”
“在这里,”韶宁和从怀中取出那枚扳指道,“我将它交给胭脂,但胭脂说,这是你交托给我的东西——这是真的?”
“胭脂说得没有错,”伶舟点了点头,将扳指套在韶宁和的手指上,半开玩笑地道:“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可要好好收着。”
韶宁和却没有心情与他玩笑,板着一张脸道:“你可别将我当做傻子,我听胭脂说,扳指落入谁人手中,临水阁上下都将奉此人为新主子。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是心甘情愿放弃所得的一切的,但与其让它白白流失,不如交给你来继承比较好吧。”伶舟说着,看向韶宁和,“我觉得,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它。”
韶宁和听了这话,看着指间的扳指,隐约有种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头砸中的晕眩感。对于伶舟的无私付出,他心下十分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伶舟却岔开了话题:“宁和,昨晚……我骗了你,你不会生气吧?”
韶宁和想起昨晚那大起大落的几番波折,故意做出凶恶的表情道:“自然是生气的,所以……要惩罚你。”说到后半句时,却突然温柔了下来,低头吻住了伶舟的唇。
当触及那两瓣熟悉的柔软时,韶宁和在心中默默喟叹——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考验人的承受力了。他紧紧搂着伶舟的身子,死死嵌入自己怀中,一辈子都不想再放开。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人唇齿缠绵良久,直到伶舟被吻得气喘吁吁,韶宁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但韶宁和似乎舍不得放开这块到了嘴的美味,一双手已经又不安分地探入了他的衣襟。伶舟无奈地握住他的双手,求饶道:“宁和,我这身体躺得太久了,经不起你的折腾,还是缓一缓吧。”
韶宁和只好安分下来,却仍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像是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松手便会再度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伶舟似乎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于是非常配合地任他抱着,口中却道:“宁和,昨晚上听了你那一番话,我很感激,也很满足。所以,如果能够和你在一起,即便放弃了闻守绎的一切,我也无怨无悔了。”
韶宁和定定看着他:“你真这样想?”
伶舟点了点头,继续道:“宁和,以前因为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从未对你提起过我的过去。现在既然已经说开了,我也不避讳告诉你更多。
“我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祖上几代都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吃着皇粮拿着俸禄。所以到了我这一代,从我还没有出生起,家里就已经规划好了我的人生。
“我是家中嫡长子,也是独子,从小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只有往来不算频繁的堂表亲戚。父亲从小就对我十分严苛,希望我能当上大官,光耀门楣。
“而我自己的心气也很高,认为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让后世都无法超越,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所以我从小就给自己树立了目标,我要靠自己的努力,登上权力的顶峰,成为百官之首。
“再长大一些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和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当别人憧憬着闺阁中未出嫁的妙龄女子时,我却只要面对着同性友人便能产生那方面的幻想。
“为此,我曾经惶恐过,徘徊无助过,也曾经瞒着家人混进南旖馆里去偷看那些小倌,结果我悲哀地发现,自己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难以敌过那些小倌,若是想凭着自己这点姿色寻找同性的爱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逐渐冷静了下来,我又重新确立起自己入仕的雄心壮志,我想着,既然我这一生注定了不可能收获一份爱情,那就不如不要爱情,抛开所有情欲奢念,专心致志地在官场上博取一份功名,努力往上爬,直到实现最终的那个目标。
“当这个目标确立了之后,我沉下心来开始做长远的规划,我开始一步步收买人心、积累人脉,为了能够爬上更高的位置,我甚至可以泯灭良心、不择手段。
“记得除宦事件发生之初,前御史大夫韶甘柏,也就是你的父亲,为了除去老宦官席德盛,四处奔走游说各方官员,希望能够联名上书,力谏先帝远离小人。
“那一年,我二十岁,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丞相府议曹,可即便如此,你父亲也没有放弃对我的游说,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但那个时候我被自己的权力欲望冲昏了头,我在除宦事件中,看到的不是联名上书的正义,而是我自己从中牟利的大好机会。
“就在你父亲游说我的第二天,我偷偷找到了席德盛,向他泄露了整个除宦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席德盛先下手为强,在先帝面前告发你父亲,说御史大夫与太尉殷峰暗中勾结云云,又说御史大夫手中掌握了很多皇家秘辛,除宦只是幌子,他真正要揭露的,是历代皇族不为人知的丑闻。
“他所说的这些,虽带了许多捏造的成分,但是你父亲对皇家秘辛的涉猎,是确有其事的。知晓太多皇族丑闻,是每一位统治者都十分忌讳的事情,因为这影响的不仅是皇族的颜面,更会动摇皇族的统治根基。
“所以先帝一怒之下,将你父亲定罪入狱,不经正常的审讯流程,便处以死刑。其实先帝心里也清楚,席德盛所说,只能信三分,不能全信,但仅是这三分,也已经让先帝容不下韶甘柏了。
“那件事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升了官,一跃成为丞相长史,拥有了发挥自己才能的更宽广的舞台。但是在最初两年的时间里,我经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我屡屡梦见断了头颅的韶甘柏向我索命。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向着自己的目标继续前进,因为我生命的意义,就只剩下那个了。
“后来,我找到了克服愧疚与恐惧的办法,我告诉自己,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感到恐惧。而那时候,我的父母早已去世,旁系族人的关系也十分淡漠,没有了亲情的束缚,我突然意识到,毫无牵绊可以让人勇往直前、无坚不摧,于是我疏远了昔日的友人,并拒绝接触恋情,消抹掉一切可能会成为我情感弱点的东西。
“三十岁那一年,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站在了权力的最巅峰,我几乎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没有托付终身的恋人,但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孤单,也不寂寞,因为我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我遇刺死亡,回到两年以前,然后遇见了你。”
说到这里,伶舟将额头抵在韶宁和胸口,轻轻喟叹了一声。韶宁和是他的生死劫难,同时也让他浴火重生。
韶宁和静静听完,然后拥着伶舟的肩膀,轻抚他的脊背,像是在无声地宽容与安慰。
片刻之后,他说道:“伶舟,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究竟为了什么才进入仕途。”
伶舟苦笑:“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么?”
“最初是这样没错,但很快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上次在马车里,我对你说了一半的真话——当我发现自己复仇的目标有可能要扩大到整个朝廷之后,我迷惘了很久,后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想要登上最高位,就像你一样,成为百官之首,成为令帝王也莫可奈何的权臣,我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力,要挟皇上为我父亲翻案,让我父亲沉冤得雪、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这不可能!”伶舟立即反驳道,“你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别说现在的皇帝岂是轻易被你要挟的,就算皇帝软弱无能,他也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为你父亲翻案,因为如果承认你父亲的案子是一桩冤案,那就等于变相地承认了先帝的错误——这对皇上来说,是对先帝的不孝,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答应你。”
韶宁和苦笑了一下:“以前我曾经对姚文川说过自己的计划,姚文川也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那时候我心里一味想着要达成目标,即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所以他的劝告,我根本听不进去。”
伶舟想起韶宁和曾在升上太尉之职的那天夜里,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抱着他呓语,说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说未来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却听韶宁和继续道:“但是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会再抱着那种愚蠢的想法了。”
伶舟听了,心中一喜:“你真的想明白了?”
“是,随着对皇上了解的逐渐加深,我渐渐意识到,或许我们遇上了一位明君,他虽然年轻,但很有远见,也很有城府,他有自己的远大胸怀与抱负,不会轻易受制于任何一个臣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同时又很幸运。不幸的是,我之前的计划还未实施便已看到了失败的结局,幸运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这一路走来付出的努力毫无意义,或许我可以用其它方式,实现我入仕的价值。”
“其它方式?”伶舟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方式?”
韶宁和正要开口,互听门外传来人声:“我说,你们两个这是没完没了了吗?伶舟才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要让他太操劳哦。”
两人循声望去,竟是不是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了的柳知昧。经他这么一提,伶舟才感觉到胃部传来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饥饿感。
韶宁和见伶舟饿得难受,有些无措地问柳知昧:“柳先生,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也是刚回谷,哪能有什么吃的。你去问问鸣鹤吧,他最近一直呆在谷里,总能弄出些吃的出来。”说罢,他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径自离开了。
韶宁和于是对伶舟道:“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找吃的。”说着,他突然又凑近了些,低声道:“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便轮到你来‘喂饱’我了。”
他说这话时,故意舔了舔嘴唇,“喂饱”二字说得意味深长,等伶舟反应过来时,韶宁和早已施施然走出门去。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禽兽了?伶舟满腹纠结地想,快把当初那个一被调戏就脸红的禁欲系少年还回来啊摔!
因为伶舟身体太弱,无法立即下地行走,更不能承受车旅劳顿,所以韶宁和决定陪着伶舟在烟月谷多呆几天,并吩咐鸣鹤先回繁京城去,让府里人跟朝廷报个备,说他近日染病,无法出席朝会。
几日之后,当伶舟能够下地行走时,柳知昧便果断下达了逐客令,并斩钉截铁地道:“但凡来这儿找我的都没什么好事,但愿你们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后会无期。”
说完这句话,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韶宁和与伶舟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烟月谷之外,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伶舟笑着摇头:“这柳先生果然不走寻常路,连祝福的话也说得如此别具一格。”
韶宁和于是向烟月谷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躬身而拜:“这一次多亏了柳先生出手相助,我也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打扰柳先生的机会。后会无期,请柳先生多保重。”
当韶宁和带着伶舟回到太尉府后,万木听到消息便咋咋呼呼地奔了出来,抱着伶舟痛哭流涕,说伶舟走了这么久真是想死他了,又说如果再不回来就要出大事了,然后用谴责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瞥曾经差点“出轨”的韶宁和。
韶宁和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待安置好伶舟并遣退了一众下人之后,万木才道:“少爷,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听说朝廷里出大事了!”
韶宁和明知故问:“哦?出什么大事了?”
万木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韶宁和与伶舟对视了一眼,全都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鸣鹤实在不忍见万木被这两人蒙在鼓里当白痴,于是十分厚道地岔开话题,向伶舟汇报了这几日朝廷动向。
在闻守绎遇刺第二天,消息传入宫里,成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廷尉府严查此案,不抓到凶手永不结案,无奈任箬与赵思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廷尉府将京城及周边地带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能将他们抓获。
“永不结案啊……”伶舟呢喃着这句话,然后陷入了沉默。
韶宁和看了他一眼,似乎能体会他心中所想,于是也跟着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握了握伶舟的手,安抚道:“或许,在皇上心目中,你毕竟曾是他的老师。”
伶舟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这一日晚上,韶宁和实践了当初让伶舟“喂饱”他的承诺,但顾忌着伶舟身子尚虚,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做足了前戏之后,才让自己的欲望一点一点缓慢地侵入伶舟体内。
伶舟则以前所未有的放松姿态打开了自己的身体,曲起双腿紧紧缠绕住韶宁和的腰际,一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他的名字,一边扭动腰肢邀请他的进入。
当两具身体亲密无间地结合在一起后,韶宁和每往更深处挺进一次,都能感受到伶舟遍布全身无法抑制的战栗与亢奋,他们用力地拥抱着彼此的身体,吐纳着彼此的气息,恨不能将对方融为自己的一部分。
当欲望攀至最高峰的时候,两人同时低喘着泄了出来。然而韶宁和却没有立即退出来,而是意犹未尽地赖在他的身体里,俯下脑袋埋在伶舟颈窝里,像个餍足而温顺的孩子。
察觉到这一点的伶舟,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示意他放开自己。韶宁和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盯着他瞧了片刻,眼中流过异样的光华。
伶舟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韶宁和开了口:“伶舟,再来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