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没有回地窖里,只是停在废弃的院落里,他还想再看一看。
“你认识二少爷?”离生皱眉。
“他曾救过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紫鸢应道。
“你觉得二少爷好?”离生问着明显有歧义的问题。
“与我无关。”
“哼,果然是婊子无情。”离生语露嘲讽。
“这里为什么会被废弃?”紫鸢问。
“沐风少爷的生母曾经住在这里,自打她老人家去了之后,这个院子便空了下来。”离生这回倒答得认真,显然是非常尊重沐风的母亲。
“你留在沐风身边,是因为沐风的母亲吗?”紫鸢追问。
离生面露不悦,并没有回答紫鸢的问题,紫鸢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的眼光果然很犀利,沐风能骗到你实在让我很惊讶。”离生嘲弄地看着男人,一脸的不屑。
轮椅上的男人且笑不语,他没告诉离生,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离生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结果是,紫鸢只能自己推着轮椅往地窖那里走。院子里的路铺着鹅卵石,紫鸢自己推着车子只觉十分费力,双臂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期间连人带车摔倒在地,离生也只顾自己往前走,紫鸢只得费力重新爬上车子。
“离沉水远一些。”离生出言警告,复又推起轮椅。
紫鸢沉默,冷漠地看着离生,“不关你事。”
离生听罢又要生气,深吸一口气,终还是没有放开轮椅,“明明推得辛苦,求我一声你会死吗?”离生恨恨地说。
紫鸢没有回应,并不能理解离生的忿忿从何而来。
紫鸢躺在地窖的床上,闭眼假寐,沐风是沉水的哥哥吗?原来沉水并不是游医。
地窖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紫鸢只是扭头看了男人一眼,又自顾自闭眼休息。眼前的男人便是沐风的新婚配偶,果然是风流无双的人物。
“紫鸢,或许你应该认识一下我,我是沐风的配偶,碧水山庄的庄主碧无忧。”说罢,碧无忧便径自坐在男人床边。
碧无忧纤长的手指抚上男人的脸颊,“果然是俊俏无匹的人物。”
第17章
见男人不理自己,碧无忧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你,这么晚来拜访你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容锦总是找沐风麻烦,想来与你不无关系。你以前是容锦的鼎炉,现在既然在沐风的幽冥谷,便安下心来做沐风的鼎炉,别生出其他不好的心思。”
碧无忧说罢,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我与沐风青梅竹马,从小便两情相悦,我听沐风说起你的事,本是想立即便杀了你,只是想到你早晚都要死的,不如物尽其用的好,况且你还真有些用处,先留着也无防。只是现在看见你这模样,倒又勾起我杀人的心思。”
紫鸢睁眼,如琉璃般光华流转的眼睛清澈透明,“你杀我属实没必要。”
碧无忧笑了,“我原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存在,现在看来,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的婚礼很热闹,你和沐风也很般配。”
碧无忧的指甲抚过紫鸢的脸颊,鼻梁,耳垂,“我原也是这么认为,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沐风是真正配不上你的。”
“难得有人这么说。”男人自嘲。
“你明知道沐风是骗你。”
“我不知道。”
听着男人的回答,碧无忧又笑了,他的笑声很悦耳,如风铃一般,似乎又在嘲弄男人的无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碧无忧冷声道,“你皮相不错,留着总有些用。”
碧无忧说罢,便将一颗药丸送进男人嘴里。男人知道,他无法抗拒,他只是死死咬住碧无忧的手指,嘴里的血腥味在不断的蔓延。
碧无忧的脸色阴沉了许多,紫鸢这是要咬断他的手指,如果这个男人没有被控制内力,那这个男人是必定要杀了自己的。迅速点了男人穴道,抽出手指,猛地扇了男人一巴掌,男人的头被打偏,只觉嘴里血腥味更重了。
“蛊虫而已,你若乖乖听话,便什么事都不会有。”碧无忧冰冷的视线射进男人眼睛里,男人知道这蛊虫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听话。
“蛊虫钻进我的脑子,它在吃我的脑子,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具皮相。”碧无忧意味深长地看了男人一眼,整理了一下不甚凌乱的衣袖,翩翩然地走了。碧无忧的背影儒雅而有风度,带着胜利的光芒,自信地灼人双眼。
房间里垂下的万千丝绦在空中摇曳不定,如梦似幻,凄清冰冷的空气在四周飘荡,紫鸢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快入秋了,总觉冰冷。
别了,沐风。
角落里的离生看着这一切,他无法表达现在的心情,一种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压抑满溢心头,他只是突然觉得,原来死亡并不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他并没有走出去看看男人,只是悄无声息的退去,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男人。
这天晚上,沐风又来看男人,男人看着沐风温和淡定的样子,又想不起来沐风究竟是什么模样。
沐风俯下身亲吻男人的颈项,这是沐风最爱做的事情。男人从来没有告诉过沐风,这样的亲吻,男人看不见他的脸,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这总让男人觉得空洞。
“紫鸢,你认识沉水?”
“曾经相识而已。”
“那你帮我个忙可好?”沐风吻着男人的脸颊。
第18章
紫鸢并没有答应帮沐风,他只是依旧沉默,没有人知道他的态度,沉默是一种无敌的状态,也是一种最深的抗议。
“你不愿意帮我对付沉水,难道你与沉水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你们本来也就不清不白?”沐风冷冷的盯着紫鸢淡泊冷漠的脸,不放过男人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其实一直认为紫鸢更像一位仙人,让你觉得他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又是那么地想牢牢抓紧他,再不放手。
“紫鸢,我快要受够你了。”沐风叹息,他的声音不是那种痛苦的呐喊,只是静静地承述,他的声音依旧温润悦耳,听起来却如落叶般飘零。
紫鸢扭头看着沐风,这个温润的男人此刻竟显得十分寂寞,“我知道。”
沐风也笑了,发苦的笑,“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会十分恨我。”
“我不恨你。”紫鸢认真的说。
沐风直直的看着紫鸢,他从来没有信任过紫鸢,无论什么事情。眼前这个不受控制的男人让他迷惑。
沐风神情复杂地看着紫鸢,“好好保养身体。”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阴森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分不清楚白天与黑夜,日子一下子变得浑浑噩噩,紫鸢再次见到日光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再次见到沉水,时光似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阳光倾泻,映照在沉水挺拔匀称的身上,紫鸢只觉谪仙降临。
看着双腿上的纱布,紫鸢明白,沉水又一次救了自己,其实如果有可能,紫鸢并不愿意被任何人救助,这样的恩情总是难以偿还。
第19章
“紫鸢,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离开沐风。”沉水低声询问,他坐在床边,手指轻拢起紫鸢额前的碎发,柔顺黑亮的长发流散在他的指间,他的眼神平和而温柔。
紫鸢并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虚空,“我拒绝。”声音依旧冷漠冰凉。
或许是紫鸢的回答过于干脆,让沉水一瞬间的愣忡,沉水叹息,意料中的回答。他知道自己无法撼动紫鸢的决定,温声说道,“好好休息。”
“我要离开这里。”紫鸢抬头看着日光中白皙俊郎的男人,冷冷的说。
沉水盯着男人的冰冷无情如琉璃般的眼睛,他无数次地被这双眼睛吸引,这一次,他恨不得挖出这双琉璃似的双眸,永久的珍藏起来。他恨极了男人这种淡漠疏离的态度。
这一会儿的沉默宛如千年,沉水只觉冰冷非常,紫鸢的态度让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错觉,似乎眼前这个孤高冷傲的男人永远不会在他身边停留。
“等你的伤好了再议。”沉水的声音夹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定。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紫鸢说着,手上骤然发力,指间的薄刃已经冷冷地贴在沉水的颈部动脉,只是稍一错神,沉水怕是要丧命此处。
薄薄的刀刃冰冷非常,无论结果如何,沉水只觉心下冰冷异常,这薄薄的刀刃无情的斩杀了沉水心里了了的温情。同时,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沉水的十分不喜,这让一直以操控他人生死命门的他内心瞬间震颤,果然,感情什么的最是误事。
刀刃紧贴着沉水白皙的皮肤,无限接近青色的血管,紫鸢黑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眼前岿然不动的沉水,“抱歉,我要离开。”
“或许你可以先别急着离开,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沉水冷静地说着,声音寒冷如坚冰,不复原先的温和。
“我从不跟任何人做交易。”紫鸢冷然。
“或许你会后悔呢?”
“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
沉水看着眼前的紫鸢,他似看到了一块墨亮亮的顽石,吸引人,同时也沉得让你拿不起来。“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茅草屋等你,你却从来没想过看看我。”
“我不想伤你性命,但如果必要,我会杀死你。放我离开,把轮椅推进来。”
沉水没再说什么,只是手伸进了怀里。
“别动。”紫鸢说着,指间的刀刃又贴近了沉水的颈项,白皙的皮肤上流出鲜艳的红色。
沉水手上并没有停,他的眼睛深墨深墨,让人看不清楚情绪,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瓷瓶,“如果还不想残废,就收下它,每天在断骨处抹一回。”
说着,把瓷瓶递给紫鸢,紫鸢静静地看着沉水,接过瓶子,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这瓶药一定很难得。”
“确实来之不易。”
紫鸢的眉头皱得更深,以沉水的能力都得来不易,那这药一定是罕见之极。
“为什么?”紫鸢疑惑。他与沉水确有惺惺相惜之感,却并非很熟。
沉水微微低头,掩去脸上疲惫的神色,自嘲一笑,“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啊。”沉水复抬起头来,看着紫鸢,“我可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毒圣,传闻中我满身剧毒,怕我吗?怕我害你吗?”
紫鸢看着沉水深邃的眼眸,摇了摇头,“你始终是我初见时的模样。”
“初见时?那是我是怎样?”沉水的眸光中闪过好奇。
“茅屋初见时,只觉嫡仙降临,蓬荜生辉。”紫鸢认真的说。
沉水笑了,“紫鸢,你总是太相信别人。”
第20章
紫鸢没有再说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思绪万千,瓷瓶上的毒,手指迅速翻转,刀刃似在割破沉水白皙的皮肤,同时,沉水已运起轻功,飘至远处,紫鸢只觉眼前闪过一串虚影,便不醒人世,他手中的刀刃紧紧贴着沉水的颈项滑过。
紫鸢并不想杀沉水,他只是必须离开,他不想被沐风利用,他不想因为沐风而对沉水不利,他只想离开,他了解地下室里的机关陷阱,沉水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把他救出来,这一切,或许早已是沐风设置好的陷阱。
沉水的脸色晦暗不明,头上渗出密密的冷汗,俯身捡起地上薄如蝉翼的刀刃,“紫鸢,你杀不了我的。”移眼看着眼前男人俊美无畴的睡颜,“紫鸢,在我和沐风的世界里,利益至上。”
其实紫鸢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他对待任何事情都认真到严肃,他不骗人,不屑于说谎,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别人的关注,又让人对此痛恨非常。其实认真的人,心里总会痛苦。沐风修长的手指轻抚过紫鸢睡过的床塌,地下室里层层叠叠的纱缦在微风中轻摆,诉说着无人倾诉的惆怅,“紫鸢,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小院里去吧。”
紫鸢再次醒来时,发觉体内内力被禁制。沉水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床边,一如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只是一切已经不复从前。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真的给我下毒。”紫鸢看着屋顶色彩艳丽无限美好的凤凰图案,简单地承述,像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无论你相不相信,那瓶药确实是治你双腿的好药。”沉水说着便欲抚开紫鸢额前的碎发,紫鸢没有躲,只是眼睛里冰凉凉一片,似是对周围的一切均是无感。
“嗯。”紫鸢简单的应声,其实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我本以为你醒了会骂我一通,甚至会想再次杀了我。”沐风沉声道。
紫鸢摇头,“我从没想过要你死。”
沉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弱的自由自在的笑容,不像他平时面具一般温和的笑。
“快十五了吗?”紫鸢问。
“明日是这月十五。”
“明天吗?这么快。”紫鸢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他一直以来冰冷的神情,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又有一种自我放逐出的解脱。
沉水看着此刻的紫鸢,不由心生一种奇怪的念想,原来这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紫鸢有一个秘密,他在每月十五这天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他会十分渴求别人的内力,异常饥饿,难以忍受,与此同时,在这一天里,他以前所有受过的伤都将尽数被洗礼,完全复原。
“明天不要进我的房间。”紫鸢冷声道。
“你再逃的话我会杀死你。”沉水随意地说道,紫鸢却知道他是十分认真的。
“明天不会逃,不要任何人进来。”紫鸢看着沉水说,沉水想从男人琉璃般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沐风应声。
十五这天,紫鸢静静地躺在床上,忍受着身体里撕裂般的疼痛,忍受急如烈火般的欲望,他不能出声,沉水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监视他,他只能忍。汗水湿透了整个床褥,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一片,屋内一片安静,一丝声音也没有。
紫鸢感受着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行的,在这一天不吸取内力,他的生命力会疾速损耗。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怪物,他想与平常人是一样的,所以他宁愿死也不想吸取别人的内力,更不愿以那种肮脏的方式吸取别人的内力,是啊,肮脏,即使不愿意承认,紫鸢心里却是一直认为自己真是一个极为肮脏的人。
紫鸢感受着脑海中的蛊虫,这个小东西生命力真是顽强,它没有死,只是不得不重新开始吞噬他的脑海。很疼,或许一直这样,这只蛊虫对他也产生不了什么实质的危害,它每个月都要重新应付完好如初的脑海,所以无论碧无忧想利用他做什么,他应该能守住自己神识清明。
敛起心神,紫鸢推门而出,他笑着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沉水,“我好了,谢谢你的药。”说罢便把瓷瓶扔还给沉水。
眼前完美无比的男人又一次让沉水失神,他沐浴在晨光里的超凡出尘让沉水沉沦,待回过神来,沉水掩不住的错愕,“你好了?怎么好了?”
紫鸢并没有回答,只是冷声说,“不再欠你。”
“你内力恢复了?”沉水惊问。
“没有。”
听到回答,沉水复平静下来。
第21章
紫鸢似乎更沉默了。
他站在院子里,清高寂寞,冷风轻轻抚起他的墨发,带起一缕一缕地冷香。他看着院子里各种颜色模样繁复的花朵,在这片绿意昂然的世界,他似乎与之格格不入。他又一次陷入了虚妄,在茫茫的世界里,眼前看不见光明,漆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