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曦笑的愈加不羁,嘲讽地哼了一声,淡然道:“我见黑白无常都已经见了百八十遍了,就是找死又怎样!”
梅召灏似乎已经对末曦淡然的态度忍耐到了极限,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回身冷声对林医生道:“你先出去!”
林医生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向前两步收拾医疗器械,收着收着突然顿了两秒,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快速地瞟了末曦一眼,没说话,拿起医箱就出去了。
余光中医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末曦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在柔软的大床上挪动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待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梅召灏却没有如同预料中一般暴戾纠缠,但是沉默不语的他,令末曦更加捉摸不透。
过了很久,久到末曦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遂勉强着半睁开眼睛看着站立在窗边的梅召灏,虚弱地哑着嗓音开口:“为什么放过我?”
“我乐意!”梅召灏微勾嘴角,眼底宽心的神色一闪而过,他随意地坐在椅子上,面色轻松地说道:“也算你命大,那把刀再深入一分,可就无力回天了。”
末曦微哼一声,不耐地把头歪向一边,似乎再也不想看到梅召灏那施恩般的嘴脸,口气中带有一丝早在意料之中的嘲讽之意:“哼!你知道些什么!”
梅召灏不满末曦的态度,抬手快速掐上末曦纤细的颈项,指尖陷进肌肤,狠声道:“我知道,只要我微微用力,就可以轻易地捏死你!”
末曦微微后仰,眼神戏谑,口气有恃无恐,:“你不会杀了我的,你还需要我的新鲜血液,蛊虫很挑食的,是吧?”
梅召灏慢慢摩挲卡在虎口的喉结,手下触感几乎柔嫩,似乎再加半分力,便会碎裂,血脉在掌心潺潺跳动,证明着生命的鲜活,他慢慢加大力气,在末曦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的时候猛然放手:“你说对了,你还有利用价值。不过,折磨你的方法,我有的是!”
末曦轻咳两声,待身体慢慢回暖,呼吸渐渐平复之后,面上的冷笑却更胜两分,挑衅道:“现在唯一能牵动我情绪的就是华瑾,有本事你把他找来,看他不分分钟削死你!”
梅召灏闻言猛地瞪向末曦,刚刚松缓了几分力气的手指又扼紧了几分,盛怒的气息就像是蛇类急促地吐出地红信子一般触碰略显苍白的面颊,可以拉长的语调低缓却危险:“你怕是等不到华瑾来了!”
末曦闻言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什么意思?”
梅召灏极满意末曦明明怕的不行却又倔强逞强的反应,他微微松了松手劲儿,拇指在末曦毫无血色的面颊上缓缓摩挲,声线里是满满的笃定安然:“你难道以为,我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好玩儿吗?我不过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末曦听出了梅召灏话里的不同寻常,皱着眉头思索半天却毫无头绪,只好眼神犀利地看向略有些得意神色的梅召灏,开口:“我不明白。”
末曦疑惑不解的表情很让梅召灏受用,他瞥了末曦一眼,索性放了手,拉张椅子坐在了床边,慢声道:“你以为,在危楼的那场大爆炸是谁导演的?你以为,怎么会那么凑巧,舒梓言不早不晚,偏偏在爆炸之后查出了脑癌?你以为,我是从哪知道你离开舒家的消息,在半路上拦截你的?”
末曦极其震惊地望向自鸣得意的梅召灏,完全不敢置信他竟然又被舒梓言摆了一道。
梅召灏见到他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的神色却摆了摆手:“这你可就冤枉舒梓言了,是齐怀欣。”
末曦神情依旧是有些呆愣的样子,瞳孔都有些发散地无法集中到一点,缓缓开口问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要得到寻蛊,她想杀了情敌,一拍即合,不是么?当然,齐怀欣也不是那么信任我,但是,我有齐氏偷税漏税何贩卖毒品军火的证据,她不肯,也不行了。”梅召灏的心情似是极度愉悦,极有耐心地一件一件地给末曦解释。
所有人都以为,危楼的爆炸是为情所困的齐怀欣设计的,其实不然。
梅召灏安排这次意外的目的并不是要伤害末曦或舒梓言,而是为了寻蛊。
他让手下将炸药放在显眼的地方,就是为了确保末曦和舒梓言能够及时看到然后逃跑,在逃跑的过程中炸药爆炸,掺杂在炸药里面的少量消蛊粉就会分散到空气之中,吸入的药粉会融合在舒梓言的血液中,将刺激蛊虫专门往柔软的地方钻,最后破脑而出。
所以,舒梓言的颅内并不是什么压迫神经的淤血,而是急于保命奔逃的蛊虫。
本可不必劳师动众,可怀恨在心的齐怀欣坚持要给末曦一个教训,却没想到最后受伤的竟是舒梓言。
剩下的计划就是再找到一个末曦离开华瑾保护范围之内的机会,将末曦掳走。
梅召灏打的主意便是末曦陪伴舒梓言渡过最后的时间,舒梓言一咽气,蛊虫自然不在留恋已死的饲主爬出颅内。
如此这般,既绑了末曦,又收了蛊虫,一石二鸟,打得一手好算盘。
本来计划进展的十分顺利,但是华瑾和末曦的争吵促使末曦提前走人并不在预料之内。
齐怀欣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梅召灏,所以梅召灏才能够及时地想好应对之策,一面吩咐手下在半路上拦截末曦,一边亲自去了舒家,半强迫的骗得齐怀欣开了宅门,站在舒梓言的病床前一字一顿地给舒梓言详尽地讲解宁末曦的死亡现场。
不出意料的,心火攻心使得血脉加速运行,刺激的蛊虫更加兴奋无常,梅召灏轻松地达到目的,一箭双雕地同时得到了末曦与寻蛊。
第八十五章:鱼死网破(三)
末曦已经被一件接一件的匪夷所思的事情震惊的神经麻木,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口询问“那,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你是舒梓言的爱人,你的血有利于寻蛊的成长。”
“那你假装对我产生感情,也是为了寻蛊?”
“没错。”梅召灏点头,既然已经开了头,连目的也即将达到,就再没什么值得隐瞒,他所幸将一切都讲给末曦,算是对末曦助他完成招魂的报酬。
从梅召灏得到的资料显示,蛊虫亦正亦邪,越是情绪平稳的善良之人的精血它成长的速度越快,而末曦是极善之人,又是寻蛊召回的重生之魂,若他肯心甘情愿地饲养本源寻蛊,寻蛊的灵力会增强许多。
末曦闻言,苦笑了一声摇着头喃喃重复:“极善之人,我?真是笑话……”
终于将所有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全部倾吐出来,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似乎也有所松动。梅召灏极其享受这种痛苦转移的过程,他已经在黑暗里一个人搜寻太久,一旦开了个口,就再也无法停止下来。
看着别人也因为爱情苦苦挣扎,看着别人也没有比他好过多少,心里便觉得快意,别人的痛苦伤心对他来说就像是止痛药一般。他已经隐忍末曦太久,已经假装深情太久,早已对将末曦心底的痛伤疤揭开而迫不及待,只想快些悠哉的撒盐,放辣椒,加深伤口。
梅召灏眼神中透露出残忍的神色,扬手将手中的报纸以施恩的姿态扔向末曦。
末曦不明所以地摊开纸张,在看到报纸的头版照片之时,周身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停滞凝固。
那是一张关于的葬礼的照片,华瑾穿着一身黑西装直挺地站在‘莫希’的墓碑之前,面容模糊,看不清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照片,隔着时间与空间,末曦也能看清华瑾脸上的隐忍和悲恸。
华瑾那遗世独立一般孤独寂寥的背影穿透力太过强烈,似乎穿越了时空,穿越了距离,让他几乎有种感同身受地体会。
“在华瑾眼里,你已经是死人一个,所以。”梅召灏目光深邃地望进末曦的眸子,别有深意地说道:“过了今天,过了明晚,我得偿所愿,你,也可以解脱。”
“这倒不必。”末曦眼底一直徘徊不定的挣扎犹豫不知何时早已消散于无形之中,连眼底最后一抹期冀也湮灭在重重汹涌而上的死寂之中,微冷的声线中也透露出丝丝坚毅与决绝:“我若想,现在便可立地成佛。”
梅召灏脸色微变,寒声说道:“什么意思?”
“就是……”末曦手臂在厚重的羽绒被子的掩饰下缓缓上移,指尖接触枕头下藏好的从林医生医箱里偷来的装满冷水的液瓶,趁梅召灏全神贯注思索的时刻,猛地施力将液瓶砸向对方的后颈。
梅召灏虽然有所防备,但依然躲闪不及被砸中了背部,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上,液瓶也从末曦掌心脱手而出,碎裂在了地板上。
末曦见没有砸晕梅召灏,不顾胸口崩坏流血痛到极致的伤口,凝聚全身力气将梅召灏踹向一边,快速地捡起地上碎裂的玻璃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轻声慢言:“就是这个意思。”
刚刚他将林医生支出去灌水不过是想要支开对方,他的目的从不是赢得这个私人医生的同情,而是他随身医箱里的大批液瓶。
梅召灏扶着椅子站起来,面色凶狠地看向末曦:“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割,随便割!你就是挑破了大动脉,抢救仪器就在隔壁,我立刻就能把你救回来!”
末曦唇角微挑,勾出一抹讽刺而残酷的弧度,薄唇慢启:“你就那么笃定,我活下来是因为寻蛊吗?”
梅召灏察觉到了不对,微微眯眼:“不然呢?”
末曦面色肃穆,声音朗朗干脆,毫无畏惧,透着一股壮士断腕钱的凄凉与悲怆:“如你所说,舒梓言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以他的精血养出来的寻蛊力量微弱,只能做一个引子。”
他轻轻地用玻璃片锋利的切口磨着手腕上颜色愈发鲜艳的红线,周身散发出慷慨赴死的气场:“要想将我的魂魄固定在莫希身上,最主要的还是定魂绳。”
梅召灏似乎从未听过此种说法,疑惑重复:“定魂绳?”
末曦默默点头,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种可以称为报复的情绪,缓声问道:“舒梓言的寻蛊是巫女种在我的魂魄上的,我魂魄走了,你认为莫希的血液还会起作用吗?”
话音将落未落,末曦已经毅然决然地用力将花纹繁琐的红绳割开,在梅召灏撕心裂肺地叫喊中紧闭双眸,仿若丧失了所有力气与灵气一般倒在了床上。
依照惯例,每次失去意识之后便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
可出人意料的,末曦却在转瞬之间从梅召灏的海岛别墅中变换到了另一场景。
一对看着相似年纪的双胞胎站在末曦面前,一人穿白衣,一人着黑袍,两人虽有着相同的容貌,但面上的表情以及周身的气度却截然不同,白衣活泼,黑袍稳重。
末曦心里不住暗想,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吧?
静默片刻,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开口,只有白衣少年歪着头看着他似是在研究着什么,末曦只得无措询问:“你们是?”
白衣少年面上一喜,将手中的繁琐铁链丢给旁边黑袍青年,紧跑几步欢快地对末曦说道:“你终于能看见我们了么?”
末曦哂笑,面上浮现尴尬神色:“我们认识?”
谈话间,黑袍青年已行至身前,末曦却未曾见到他的衣袍有任何走路该有的动荡,甚至连轻微的浮动都没有。
黑袍见末曦眉宇之间并无半点惧怕神色,遂将铁链搭在手腕上,须臾之间厚重缠绕的铁链就隐于对方衣袖之中。
看着末曦有礼道:“我们是黑白无常,因地府鬼卒混淆,你的命理安排也出了差错,现在,是来带你回地府,烦请一叙。”
第八十六章
末曦随着黑白无常走过长长的布满青黑色石板的蜿蜒小路,穿过了黑雾弥漫的鬼蜮森林,最后到了一处稍显阴暗却整洁干净的房间。
三人坐定,黑袍青年拿出一本老旧泛黄的命簿,意念微动就停在了其中一页,开口道:“小白贪玩,将本该他做的差事丢给了新来的鬼卒。
鬼卒业务不精,将本该投胎于莫希命理的你放入了宁末曦的命理,又将本来的宁末曦的魂魄放入了莫希的躯体。
若是普通魂魄,交换命理也并无不可。可你的命理和华瑾与舒梓言的命理牵连甚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二人的命理也会受到影响。
待发现之时已接近‘宁末曦’躯体的尽阳寿之日,为尽补偿,遂将你二人的魂魄交换,各自回归本身命理。”
末曦费力地消化将对方有些晦涩难懂的半古言语句,黑无常的意思是他本该是‘莫希’,而莫希本该投胎于‘宁末曦’,但是鬼差搞错了,所以在车祸的时候,死的是阳寿已尽的‘宁末曦’的躯体,而他则重生在本该投胎的‘莫希’身体之中。
“那,莫希的魂魄呢?”
“他已随着命理安排自去投胎了。”
“照你这么说,我算是持证上岗。可是。”末曦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别扭,便问道:“那为什么我还能感受到莫希魂魄想要回归躯体的波动?玄空大师给我的定魂绳又怎么会起作用?”
黑无常叹息一声,刚想解释,却被一旁憋了许久都不能插话的白衣少年打断。
白无常略有不耐地说道:“你说不清楚,我来讲,我来讲。”
说着,硬是挤到了正在谈话的二人中间,大喇喇地坐在黑无常的一条腿上,颇为激动地解释道:“你感受到的波动是我和浸墨,我们想要当面见你讲清楚,但你的排斥心太强烈,后来又因为定魂绳我们根本就近不了你的身,我试了许多的办法都不行。”
顿了顿,少年又轻笑道:“至于玄空那老和尚,他道行不够,只算到了你们三人的缘分因果,根本就没料到这其中复杂多变的内情,现在正在被阎王揪着耳朵责罚呢。”
“你的意思是,玄空大师算到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局?”
“没错没错。”少年频频点头,微微侧头略显得意地对着黑无常开口:“你看,我一说他就明白了吧,你还不让我说。”
末曦了解了来龙去脉不禁舒了口气,知道他所以为的罪孽满身不过缘起一个差错,不禁有些唏嘘,但同时心上又轻松不少,看着黑无常被噎的骤然变黑的脸色忍俊不禁,只好掩饰般转移话题:“那,你们现在准备把我怎么办?”
“看你喽,你是想回去,还是准备重新投胎?”少年调皮地眨眨眼睛,不顾黑无常紧皱着的眉头以及暗中阻挠他的手,自顾自地说道:“这次差错导致你们三人命盘间的羁绊尽数消失殆尽。我有权利给你一个福利,让你自己选择下一世的命盘哦。”
末曦垂头静默,他想到了华瑾。
他想回到阳间和华瑾重修旧好不错,可是他已经亏欠华瑾甚多,现在他已死,以华瑾自律稳重的性格,必能忘记他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
而他,已再无勇气回到那繁琐浮华的世间,在经历一次荣辱得失。
半晌,末曦抬头,贝齿轻咬嘴唇,眼底满是不舍与眷恋,却开口决然道:“我要重新投胎,这次,只要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家就好。”
白无常见末曦有了决定,略有些得意地瞟了身后黑袍青年一眼,可在听完末曦的说辞之后,本来很是笃定的神情瞬间垮了下来,溢满失望:“什么嘛!你不要华瑾了吗?”
末曦眼神微微躲闪,薄唇轻抿:“他,该有自己新的生活。”
白无常还是不死心,追问道:“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