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也越悲伤,这个看似一向清冷淡泊的人想不到有朝一日也会眼含泪光,数度哽咽。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徐清忙道:“别说了,别说了,生死有命,世事难料,你又何必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这个傻瓜!”
萧逸缓缓道:“我可不就是个傻瓜嘛,不然干嘛不早点去找你,让你空等了十年。”
他瞧着这个活生生站立在他面前的人,听着他那些看似责备实则关切的话语,到最后,两行热泪自他湿润的眼眶当中缓缓落下,扑簌簌打湿了衣襟。可即使眼噙着泪水,他随后又笑了起来,笑一切都还没有太晚,笑苍天给了他一次机会,笑他还来得及去补偿他所爱的人。
徐清似是被他感染了那份悲伤的情绪,又似是想起了过往之事,眼眶也顿时湿润起来,他伸出手指来到对方的眼角边,替他拭去面颊两边的泪痕,假意嗔怪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哭鼻子!”
萧逸笑道:“你不也哭了吗?”
徐清摇头道:“没有。”边说边用袖子揩去眼角边渗出的泪水。
萧逸再度问道:“真得没哭?”
徐清道:“我只是被风迷了眼睛。”
两人互相凝视着,突然间都破涕为笑,眼中的悲伤之色一扫而光。
过了一会儿,徐清说道:“我把我这些年来的经历都说完了,也该讲讲你这十年来的情况了。”
萧逸却摇头道:“十年前,我离开了你,就一直呆在这个山谷当中,不过日夜练功罢了,并没有其他可讲的事。”
徐清却不愿他这么一句话就将十年以来的事全部带过,心想:“他必定是怕我担心,所以才不肯细细讲给我听。”便追问道:“你当时的手腕伤得很严重,告诉我,后来是怎么好的,现在还有影响吗?”
萧逸见他睁着一双明亮澄净的眼睛望着自己,就算他想缄口不语,不想再扰他的神,可一对上他那殷切期盼的眼神,又如何能够拒绝得了,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原来当年他受伤离开之后,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之间,无意中救下一个人,这个人年纪较他稍长,姓谢,名炎,原来竟是早已在江湖当中销声匿迹的神医吴人行的徒弟。
谢炎作为答谢,便医治好了他的断腕,也幸亏他遇上了吴人行的徒弟,否则就算伤口愈合了,然而经脉既断,右手也是残废了,今后再也不能使剑了。这些话萧逸却没有对徐清讲。他随后道:“阿清,你说巧不巧合,我舅舅当初救了师父,我之后又救了师父的徒弟。”
徐清笑着点头,之后忽又掬起他散落在胸前的白发,皱眉问道:“那你的头发怎么都全白了?”
“这……”萧逸略一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随即说道,“是我练功的原因,你也知道那本秘籍玄奥无比,我至今还未参详透底,修炼起来难免会有走火入魔的时候,我的头发……就变成了这样。”说罢,哈哈笑了两声,却是神使鬼差地在一瞬之间错开了徐清的视线。
徐清眼珠不错地看着他道:“是吗?”
“……”在徐清双目的审视下,原本镇定自若的萧逸似有些心虚起来。
徐清想了一想,突然朝旁边的人出声道:“小凡,你来告诉师叔,你见到你萧叔叔时他的头发就全白了吗?”
“师叔……”原本站在了一边的崔一凡听到徐清喊他,便走近他二人身边,只是欲言又止,显然是看到了一旁的萧逸在给他使眼色,可相较于萧逸,他最最不敢违背的还是他的师叔,因此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其实是我的不对。我被萧叔叔救起时,他的头发还没全变白,可我把师叔你已经过世的消息告诉他之后,隔了一天萧叔叔的头发就全变白了。”
徐清听了,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问他道:“你的头发是因为我而白的吗?”
萧逸急忙安慰他道:“这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现在你回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头发就不会再变白了。”
徐清被他这句话弄得笑了起来,道:“你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往后还能再怎么个白法?”
两人笑了一会儿,又谈起他的相貌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变化,萧逸摆摆手道:“阿清,这件事我可委实不知道了,我猜测这多半是练功的原因,至于具体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第五十章:真幻如梦
徐清思前想后,还是把他身体里被种了蛊虫这件事告诉了萧逸,萧逸听了,生出的无限焦虑之情自不用多说,当即就要带他离开山谷,去找吴人行的徒弟谢炎医治。被徐清反反复复劝了一阵,方才勉强打住这个念头。
徐清自感现在的身体还算妥当,而眼下却有另外两件事要比拔除他体内的蛊虫更加紧急,第一件是揭露沈唯心三人的所作所为,还崔一凡一个公道;第二件则是寻找下落不明的颜俊,按他的直觉,他们恐怕得回一趟天魔教才行。
萧逸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两件事若不能完成,恐怕他不会心安,思虑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而且去找谢炎也与上天魔教同路,倒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地,已经日薄西山,暮色渐浓,三人用了晚饭,便动身前往碧梧山庄,先去解决沈唯心等人。徐清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去的,虽然萧逸担心夜凉露重,他身体吃不消,可又怎忍心拂他的意。再者今夜之事,他只需在旁督看,并不需亲自出手,因此携了徐清的手,三人一同离开了山谷,上到了悬崖之上。
萧逸朝密林周围打了声呼哨,不多时,他们便听到一声马鸣从远处传来,那奔跑而来的棕色骏马停在萧逸身边,伸出脖子亲昵地厮磨着他的手。徐清见了不禁眼前一亮,又惊又喜道:“这是踏雪,它还活着呢!”说罢,也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它。
十几年前,萧逸在路过一片沼泽地的时候,救了一只四条腿都陷在淤泥里的小马驹,没想到,那匹获救的小马驹就一直跟着他不肯离开,于是萧逸便收留了它,因为它四只蹄子上都覆盖着白毛,就给它取名踏雪。他后来在下面的山谷里隐居,就把踏雪放养在这片山林里,直到现今。
也许是看出了主人对身边之人特别亲密,也许是这生灵透过眼前这具陌生的皮囊认出了以往那熟悉之人的影子,它似乎放下了戒心,温顺地垂下了头,任由徐清抚摸着它的毛发。萧逸笑道:“看来它也认出你来了。”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三人偷偷溜进山庄当中,崔一凡找到了他马师伯的住所,敲开了房门,细说了当日沈、张、梁三人毒害他的事情,将个马乘风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拍桌子。拿起宝剑,便和崔一凡匆匆跑去三人居住的地方兴师问罪。
这三人一见到崔一凡,神色之惊慌,面色之惨白自不用细说,一个个都跟见到鬼了似得,那最小的梁宇直最撑不住,差点被吓晕过去,在马乘风的逼问下,很快就招了出来。他这一招,沈唯心和张静林就算再狡辩,他们谋害同门之事也是板上钉钉,成铁定的事实了。
马乘风捆了这三个不肖徒弟,打算天一亮就和崔一凡启程回师门发落。他这清理门户的举动很快就惊动了王洵王澈两个庄主以及其他还宿在山庄里的门派,听了马乘风说的前因后果,自然对沈张梁三人的所作所为气愤不已,两位庄主立即命人收拾出一间客房让崔一凡住下。
崔一凡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也很快就要跟随师伯一起离开山庄回门派去了,三人在房内依依惜别,徐清将自己的赤霄剑重新交还给他,要他好好保重,他自也与他的师侄一样不忍别离得这么快,两人都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崔一凡含泪向他师叔告别,又问他道:“师叔,你以后和萧叔叔还会回幽心小筑吗?”
徐清看了看萧逸,回答道:“会的,我会回去的。”
萧逸自也在一旁点头,又安慰崔一凡道:“小凡,我会照顾好你师叔的,你放心吧。”
两人离开碧梧山庄,徐清见崔一凡这桩事情已经完毕,心中的一块重石落地,暗自舒了口气。萧逸拉住他的手柔声问道:“阿清,你累不累?”徐清笑着摇摇头,萧逸将他打抱起来,说道:“你先闭会儿眼睛休息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能够回山谷了。”
徐清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闭目养神起来,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地响动,身体晃晃荡荡,显得有些颠簸,却并不让他难受。萧逸怕徐清劳累,便加紧速度行路,他的轻功本来就极妙,即便发足狂奔,身形也是轻轻盈盈,飘飘忽忽,在月光之下,山林之间,让人几乎看不清全貌,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虚幻的残影。若是有人在场,亲眼见识到了这种虚幻诡异的景象,几乎要将他们误认做是山间的鬼魅精怪。
阴暗的石洞之中没有其他光源,只有摆放在石桌上的一盏小小油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在微微地跳动着,照亮了石室的一隅。“哗啦啦”石室当中的水声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闷的静谧。
氤氲的乳白色雾气飘散之处,逐渐显现出一具光裸洁白的身躯,黑鸦鸦沾染了热气的湿润长发松松地绾在了头顶,那人肩膀以下的身体部位都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让人瞧不真切。水汽蒸腾出来的清香混合着水中人那不知是从发丝间,肌肤上还是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幽幽药香,挥散在石室当中,逐渐变得丝丝缕缕,若有若无,闻之如醉。
热水熨帖着他身体的每一处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神经,给他原本显得过分苍白的身躯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就连那一样苍白清瘦的双颊上也飞上了两片红霞,而那两片微微开启的唇瓣也似涂了胭脂,染上了一抹嫣红,在雾气与灯光的晕染当中,更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旖旎醉人风情。
“哗啦”萧逸轻手轻脚走到石门边,耳中顿时便传入一阵水声,他抬头望去,热气消散之中,一道雪白清瘦的背景慢慢从水中站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对方那逐渐从水中显露出来的雪白身躯无一不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跳动的火光映得他身上的水珠子熠熠生辉,不断地从背上,顺着那细腻光滑的皮肤,滑落下去,越过那纤细的腰间,隆起的白皙臀部,纤细的长腿,扑簌簌滚落水中。而萧逸的视线也像是被那些晶莹的水珠所吸引,被牢牢吸附,追逐着它们,一路向下,仿佛那些水珠代替了他的眼睛,代替了他的手指,在轻抚着所爱之人。
又是“哗啦”一声,当对方整个人背对着他从浴桶里跨出来,站立在他面前时,他的整个儿光裸的背影便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扑簌簌,水珠不断地从他身上滑落下来。萧逸甚至能够闻到那弥漫在空气当中的若有若无的幽香,面前这一切的所见所闻所感,令他心潮翻涌,难以止息。
吧嗒,他的手背上突然落上了一点好似水迹般的东西,他将手掌移到跟前,看清楚落在上面的赫然是一点血迹,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出妖冶的色彩。萧逸皱了皱眉,拿手指微微碰了碰鼻尖,果然手指头上已再度染上了一抹殷红。
他轻笑一声,眼中浮现出几分羞赧。当他再度抬头看向那个人时,双脚已先于他的意志迈了出去,脚步轻盈地落在地上,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地面,这轻柔的声音惊不了任何人。
他像是被蛊惑了,脚步一停不停地朝前走去,近了,近了,他终于接近了那个背对着他正在动手穿衣而对他的窥视和到来没有一点儿察觉的人。不论是那些蒸腾而起的水汽,还是混合其中的幽幽药香,无一不在蛊惑着他的心神,令他张开双臂,一把拥住了那具柔软芳香的身体,将头埋在他的脖间,感受着手臂之间那温热的肉体,深深地吸取着自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气。
“阿清,是我。”萧逸缓缓出声道,声音反常地沙哑而低沉,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情。
出于警觉的本能,在被拥住的那一瞬间,徐清的身体猛地一僵,微微惊呼了一声,及待他嗅到自他背后传来的熟悉气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才放松下来,将身体微微依靠在他的怀中。
然而不光是他的声音显得反常,就连那双搂住他的,交叠在胸前的手掌也异常地炽热,手指尖上好像有簇火苗在跳动,隔着那单薄的衣衫,将热度完完全全地传递到了徐清胸口的肌肤上,使他的心口也隐约滚烫起来。
而他吐纳在他耳畔和面颊上的气息也灼热而急促,与他手掌心上传递过来的热度不相上下,不,或许更加地灼热,从中透出暧昧而蛊惑的意味,令徐清整个人好像支持不住那样微微颤抖起来。从他的心中浮现出来的是一种陌生而悸动的情绪,他似在期待着什么,又似在畏惧着什么。
这些相悖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的心绪也显得杂乱无章,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开口讲些什么,他甚至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一下,时间似乎在他们身边停滞了。
第五十一章:一响贪欢
萧逸埋首在徐清的脖子间,他眼睛的余光忽然发现他肩膀上有一小块粉红色的像是印记一般的东西,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捉住他滑落到肩膀处的领口,慢慢拉开,好看清楚那伤痕的全貌。
那赫然是两排整齐划一排列在他肩膀上的牙印,虽然已经愈合结痂,但仍还深深地附着在皮肤上,经过热水的浸润,变得更加鲜明,仿佛附着在上面的一个烙印,在宣告着什么,既刺目又碍眼。萧逸不知道这是否是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他十分想知道这是谁留下的,也十分想抹去它。
徐清知道现在得跟他说实话,虽然这实话会让他生一会儿闷气,他转过身来望着他说道:“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个叫司马彧的人留下的。”他话音刚落,嘴里就微微发出一声痛哼,那是他感受到了从肩膀的伤口上传来的被牙齿啃咬的痛意。
徐清却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把头搁在萧逸的肩膀上,缓缓问道:“你生气了吗?”
“是。”传进他耳朵里的是一道沉闷的回答。
徐清轻声道:“你别担心,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咬我,大概也只是泄愤而已。”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几分不确定,然而这些细微的疑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真的?”
面对恋人质疑而寻根究底的目光,徐清点点头,回答道:“是真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蓦地抓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紧,他又被紧紧地拥进了对方的怀中,“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他的心也被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变得分外柔软而甜蜜。他柔声说道:“你生气的话,就也咬上几口吧。”
“不,”他听到对方闷声说道,“我舍不得这样做。”
萧逸生气归生气,可却绝不敢弄伤他,甚至弄痛他,他越是爱他,就越舍不得伤害他,在他眼里,他所爱的人便是一颗稀世珍宝,拥有了他,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世界。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直想在心口凿一个洞,把他藏在里面,既不许别人窥视,也永远不再分离。
他们两人,一个俯首,一个抬头,两厢凝视,含情脉脉。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和暗示而变得急促起来,在幽静的密室当中,在他们的耳畔,清晰可闻,拨动着彼此的心弦,驱使着面对面的两个人互相靠近,逐渐贴合在一起,鼻子靠着鼻子,嘴唇碰着嘴唇,亲吻起来。
这一刻他们将所有世俗的烦恼和杂念都抛去脑后,眼中只有彼此,只记今宵。
萧逸一把打抱起徐清,但那两双胶着在一起的嘴唇依旧没有分开,他们就着亲吻的姿势,来到了石床边。当那高大而宽阔的身影笼罩在徐清的身体上方时,投射下来的阴影宛如一团浓云般将他包裹住,在这样静谧而暧昧的气氛之下,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显得有些紧张而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切将会怎样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