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仙镜之景,恰恰停在柳慕庭成仙历劫前夕,柳慕庭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被刻意隐瞒的事情,正在这一幕中。
“拉开他!”
一声令下,溪璞同荧烁上前同九曜缠斗一块,柳慕庭定身符出,生生定住了焦急的九曜,自红了眼的九曜徐徐望向回魂仙镜时,他浑身大震。
历劫前,前生的柳慕庭身处落庭山巅,盘膝修行,九曜忽行而至,将柳慕庭迷晕。
静静地抱着那昏迷过去的人,九曜嘴角划过了柔和的微笑,他是笑着的,但脸上却泪流不断。
当天上雷鸣轰然,九曜方放开了柳慕庭,轻轻放在地上,忽而化作狐身,一声狐啸,全身燃起了红火。
九曜竟然生生从体内抽出命魂,续到柳慕庭身!
霎那,痛楚嘶鸣,满地打滚!
强忍着一丝清明,九曜翻身而起,将当初柳慕庭给他躲避天劫用的金钟罩,叼衔到了柳慕庭的身上。命魂相续,金钟罩护身,柳慕庭便这么在美好的梦境中,度过了天劫,飞升而去,而九曜一直定定地看着柳慕庭化作天际的一道青光,同自己此生相别。
最后的一幕,止在了九曜一句如烟的话中:“慕庭,昔日你恩,今日我情,他日不复相见。”
止不住的泪,一颗一颗地流,柳慕庭回首遥望,九曜已是不忍地偏过了头去。
“九曜,为何,为何!为何你要那么做!”
九曜双唇微张,想自肺腑中吐出一两句话,却是挤不出零星半点,最后一切,只化为了一句话:“因为,我爱你。”
心如刀割,却又有感动哽上心头。柳慕庭将九曜身上的定身咒解了开来,抱着九曜失声大哭,强剥命魂之痛,谁人能明,除却一个爱,世间又有什么情感,能让人无悔付出。
此刻,两人哭得如同失措孩童,万千热泪,都不抵心头感动。
“化蝶!”这时,荧烁一声,将红透了眼的两人拉回神智。
第六十八章:世事因果
回魂仙镜上,依旧放着前生过往。彼时柳慕庭已然成仙,天庭之上,他此刻正站在一个男人的面前,那个男人,神似化蝶,却又不似化蝶。
“天君,不知所来何事。”
“蝶意,我有话同你说。”
说的话,很简单却又很复杂,柳慕庭,不灵道天君说了一个很冗长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叫花琅的花精,有一个叫蝶意的蝶精,他们相爱,却又相离。
故事结束的时候,蝶意已然泪流满面,而灵道天君,却是两袖轻拂,转身离去,但离在寸步之远时,他又侧头言道:“我成仙,是为了能告诉你,在人间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你,只是他已看不到你回去了。”
“你成仙是为了告知我这些,那么你呢,你自己又如何。我听闻你在人间有一相伴多年的人,你……”
“我早已做好脱离仙籍的准备,待时机成熟,我定当回去,同他一聚。”
灵道天君笑着离开了。
回魂仙镜他朝变化,一幕翻过一幕,尽皆是灵道天君在天界中的累累战果。他抓获躲在深山中的噬魂兽,将其带入黄泉地狱,让黄泉之主将其囚禁;他救下即将要被仙人TJ成坐骑的神凤一族,让与他一同飞升的荧烁寻回家人;他大杀四方,哪儿有危险,哪儿便有他灵道天君的身影,只需天帝一生令下,他便即刻到达天帝想去之地,而这一切,他只想换的是——
“你说,你想靠战功换取脱离仙籍回过人界的机会?”一次相见,蝶意如是问道。百年来相处,两人早成至交好友。
灵道天君颔了个首,轻声言道:“不错,我正有此意。经由我百年观察,天帝为人还算宽容,这些年来我为他做了不少的事,想来他定会相允的。”
“你想回去陪他?”
“是啊,”说到他时,灵道天君脸上的笑意深邃温和,“百年了,他一直都未成仙,我等不及了,我想回去陪他,我想见他。”
“真羡慕你,”蝶意垂下了头,长发将他双眼里的情绪遮掩,“我也想见他,哪怕我如今已不记得他了。”
灵道天君笑了:“我告知你他的事,并非想你愧疚于心,而是望你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替他活下去。但我也有我的自私,我是希望他死后,还有你记着他。”
蝶意温和一笑,颔了个首:“说来,你的他,不是灵力高绝么,怎地会百年了都未成仙。”
灵道天君却怔住,须臾方苦笑道:“我也不知,兴许是因他妖身之故罢。不过,想必过了天劫一关,便可飞升成仙了。”
“如此,”蝶意轻点下颔,“听闻世间有一名唤金钟罩的法宝,你不妨去寻寻给他一用,天劫便可轻松避过。”
“金钟罩,我去寻了,结果,唉,”灵道天君自胸腹间吐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情况简略言道,“碰上了噬魂兽。”
“噬魂兽!”蝶意讶异一声,“那你可有受创。”
灵道天君一怔,轻抚胸口,苦涩地道:“有,我为了救他丢了一缕命魂。”
“什么!”蝶意吓得快了几步攀上他的手臂,左顾右看,又倒退了余步,“不可能,你所言的命魂,可是三魂六魄中的命魂。”
“不错,有何问题么?”灵道天君显然也发觉了蝶意的不对劲。
蝶意怔愕望向他,阖目一沉,咬牙道:“命魂命魂,顾名思义,是维持生命之魂,修仙者固然长寿,有灵力维持自身,不会因此而丧命,但若是遇上天劫,”抬眸对上灵道天君怔愕的脸色,“定是灰飞烟灭,必死无疑!”
如遭雷击!灵道天君倒退数步,双瞳大睁:“若是如此,我当日如何成的仙!”
“昆仑仙山,回魂仙镜或许可助你知晓事情一二。”
蝶意语落之时,灵道天君已然离开,下凡而去。
回魂仙镜里依旧将幕幕展开,灵道天君看到九曜为自己的付出,失声痛哭,他跑去寻了九曜,历经数载不见人影,最后下到了黄泉地狱,一窥九曜命格,惊然发觉九曜非本界中人,不能窥他命格。后来,他一直在寻,寻寻觅觅了数年光景,最后找到了九曜,也即是那时,他因长年出入黄泉地狱,意外生了悟心,得以窥探九曜命格,惊然发现,九曜天劫之日,便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画面在这一刻,于心中定格,九曜望向还在出神观望回魂仙镜的柳慕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当年他被灵道天君杀死的真相,他而今复生的真相,他有预感,他将会明白一切。
柳慕庭一直沉默地看着回魂仙镜,恨不得冲入镜中,再将昔时经历过的事情再走过一次,他而今什么都不记得,看着前生便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他觉得那感觉太过陌生,他想真真实实地去感受当年自己所承受过的苦痛,那样方是真实的。
回魂仙镜里忽而传出道道吵嚷之声,柳慕庭从出神中走出看过去,便见灵道天君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身披一件黑色披风,一直在靠双腿狂奔,而他身后是不断追赶他的阴卫,连黄泉之主也在后头追及呵斥,唤道:“何方贼子,胆敢窃我轮回玉盘,还不速速还来,饶你一命!”
轮回玉盘!又一次听到这东西,正在看镜的九曜再一次望向了柳慕庭,不,不会是真的!
“九曜……”柳慕庭浑身都在颤抖,他握住了九曜冰凉的手,脸上竟又流出了泪,“我感觉得到,我将要做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九曜狠咬双唇,沉默不言。
回魂仙镜上,灵道天君已然从黄泉地狱回到了仙界,马不停蹄地便去寻了蝶意,将他偷来的东西呈给蝶意看。
“你疯了!你竟将这东西窃走,你所谓何意!”蝶意大惊失色,拍桌站起。
灵道天君却是笑了:“我要逆天改命。”
“你……”蝶意颓然坐倒,直望灵道天君之颜,叹息一声,“你知晓如何用这东西么。”蝶意显然已无心劝道。
“知,”灵道天君笑容更甚,但看起来更像是在哭,“杀了他,将轮回玉盘嵌入他身,让其带着它复生。”
“复生,呵,你知晓轮回玉盘不会夺去人的记忆,他若复生,必会记得你诛他之日,值得么。”
“蝶意,爷爷为了你无悔付出,我也常常问他,值得么,他却只对我笑,从不说一句值得,你若有朝一日,你忆起前生,你会知道其中答案。”灵道天君低头看着那轮回玉盘,笑得更是苍白,“他记得更好,记得便会恨柳慕庭,复生后便不会再寻柳慕庭,那么便不会再有一个他为柳慕庭付出,不会再有一个他为了柳慕庭,灰、飞、烟、灭!”
蝶意为他所摄,久久不能言语,直待他将离之时,方出言挽留:“我帮你罢,是要瞒天过海,抑或是杀掉他,我都可帮你。”
“为何?”
“天命若改,花琅也会复生罢。”
浑身一震,灵道天君回眸一笑:“多谢。”
“不必谢我,我也想,见见那个爱我之人。”
一幕光景一过,终将到了让彼此最痛心的时候,九曜定定地望着,望着那刻在心底的一幕:灵道天君毫不留情地将他诛于剑下,而后抱着他的尸首,失声痛哭……
真相浮于水面,九曜却毫无欣喜,只有宛若被人生生撕扯胸腔的剧痛,剧痛,剧痛!
灵道天君那一声痛哭,让望镜的众人心头哽塞,如被什么堵在了胸口,闷而难言。众灵跟着柳慕庭如此之久,何曾听他哭过,何曾见过他如此爱过。
“九曜,九曜,九曜啊!”镜内声声凄厉。镜外人泪流不绝。
“我竟然亲手杀了你……亲手杀了你……”柳慕庭连站立都不稳,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上边有你的血,你的,九曜。”
蓦地将人拥入怀中,九曜泪如决堤,当年被柳慕庭杀死之时,他恨他痛,都在看到昔日灵道天君的付出时,尽数消弭。
“快看!”荧烁一声惊呼,将抱头痛哭的两人神识拉回,回首一看,灵道天君竟然强从体内催出那缕九曜的命魂,重新灌入死去的狐身之身!之后,将轮回玉盘嵌入狐身,催动灵力,启动轮回玉盘。
“不!”双目龇裂,九曜几欲疯狂地冲入镜内,阻拦里头之人,但他又反应过来,里头的不过是个幻影,幻影。侧头望向惊愕的柳慕庭,又是泪而不停。
“九曜,九曜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九曜……待你复生之后,忘了我,永远都莫要忆起我……”
镜中,含泪的痛楚之言不绝于耳,镜外,深知对方为自己付出的两人,难以言语。
他为救他被夺命魂,他为帮他逼出命魂,他又为他逆天改命重祭命魂……
当灵道天君痛哭的声音,被天兵天将降临的喧嚣吞没时,方只启动了一半的玉盘被生生打断,灵道天君骇然心惊,即刻将九曜尸身打散,连同碎裂的玉盘化成风拂去,自此,玉盘玉光一散,天地大变,却因启动不全,使得一切仅有部分发生变化。
在一旁观看的老仙人摇了摇头,解释道:“当年灵道天君逆天改命,却因天兵天将到来相阻,未能完全成功,以致人间万物,并非所有一切的时刻都回溯倒流,仅有部分同灵道天君所杀的妖狐相关之人和事发生了改变,亦即是说,但凡同妖狐有一定的联系的人连同他们的亲眷,都会因玉盘而发生时刻逆转,回到初生之时,但许多同妖狐毫无干系之人,便会毫无转变。而今是什么朝代?”
忽然问一个不着边的问题,柳慕庭迟疑了许久方言:“大夏王朝。”
“大夏?”溪璞挑眉道,“不是大周么?我虽附身灵体百年,但我记得我未有记错。”
此言一出,登时便发觉了问题所在,荧烁拍着翅膀也道:“我记得是大夏。”
“莫非我记错了?”溪璞愕然道。
“不,你未有记错,确实是大周王朝,大夏王朝早已覆灭了百多年了。我记得灵道天君成仙之前,并未遇上过你罢。”老仙人所说的,便是溪璞。
柳慕庭怔了怔,将事情条理分析后,沉然道:“亦即是说,溪璞在我前生时,与我毫无关系,因而并未受到玉盘时刻回溯的影响,是以他经历过了从大夏到大周百年的年代、而我同九曜与荧烁,不,不但我们几个,便是云灵宗天极岛同月霞谷之人,都因同我们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而受到轮回玉盘影响,时光回溯,因此认知始终停留在大夏王朝这年代里。”
“不错,看来你已了悟,”老仙人捻着白须,满意地道,“当年灵道天君将玉盘与妖狐尸首一块儿打碎,使得日夜轮回时光同妖狐的复生而回溯,若是妖狐不复生,那么时刻不会回溯,可他……”老仙人看向了九曜,笑而不答。
柳慕庭沉默,看向回魂仙镜中,此刻正处在天庭之上,灵道天君同蝶意笔直地跪在殿下,接受惩罚。惩罚实则并不重,灵道天君以多年来的功业换取自身平安,而天帝又顾及到天界最近动乱,不敢真正地杀死灵道天君,便罚他下界转世,尝尽人世间之苦,历经十世后,方能重回天庭。而蝶意因帮助灵道天君施用轮回玉盘,罪责不大,天帝只罚他助转世的灵道天君,度过万难,让灵道天君早日重归天庭。蝶意允诺,用灵力催生出一化身,唤作化蝶,连同灵道天君一块儿往转生台去。转生前,荧烁连同他的父王母后一块儿出现,言道当年受灵道天君之恩,无以为报,唯有让荧烁一同转世,生生相护。
一场闹剧,最后以灵道天君转世为结,至于妖狐九曜,天帝未有追究。
回魂仙镜的一幕最后止在了灵道天君坠下轮回台之时,须臾便光散,回魂仙镜化为了普通的晶体镜。
柳慕庭止住了脸上的泪,笑着替九曜揩去泪痕:“原来在黄泉地狱时,我觉得熟悉都是真的,我确实经历过了转世,历经九世,”他顿了一顿望向老仙人道,“为何我偏生在最后一世,方会时刻回溯,当年我伤九曜似乎不重,不应百年后方归来才是。”
九曜歪着脑袋,挠了挠:“老子醒来过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册之中,再回来时,便到了落庭山遇见了你。”
柳慕庭怔忪,不知该如何解释其中关系,遂看向了老仙人。
老仙人捻着个胡须,深深地道:“灵道天君转世之后,初到黄泉地狱,黄泉之主便发现了他体内缺少一缕命魂,即刻上报天界,天帝一听,骇然大惊。虽经历十世后,无需经历天劫灵道天君便可重回天庭,但凡事都难保一个意外,若是回归天庭途中,因这命魂丧失之故,出了什么乱子,天帝便真真损失一助力了。彼时天界即将动乱,天界正是网罗心腹之时,他万万不敢冒险。遂开了天眼,勘破天机,看了灵道天君转生十世的命格,发现灵道天君在最后一世有一转折之处,若能用妙法度过,便可重回天庭,若不能度过,将永不复生。而这一转折,便是白狼意外吃掉最后一世的灵道天君之心。”
“于是,天帝便打算顺着这一转折,让白狼将其魂魄抽出,以灌死去的灵道天君之身,弥补命魂之空?”
“不错。”老仙人拈须颔首,“但这命魂虽补,转生十世却已够次数,不可再转,死去的灵道天君哪怕多添一缕命魂,也无法重回天庭,因此,为了能让他重回天庭,当时天帝便煞费苦心寻找了妖狐残留的一缕神魂,将其封印,待得灵道天君弥补了命魂之空后,方将其解开,让妖狐身上的轮回玉盘之力,带得灵道天君复生,如此,灵道天君不必再转生,又可再度修炼,重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