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乱世 上——沐凤诺

作者:沐凤诺  录入:02-20

清泠温润的一声呼唤,仿佛珠落玉盘,震得凤殷然心中一颤。忍不住想起那日的雪地里,方临渊白衣染血的模样,凤殷然低声问道:“肩上的伤,都大好了么……”

“一点小伤,已无大碍。你若不急着走,不妨稍等我片刻。”似乎对他的关心很受用,方临渊转头对那掌柜说道:“王伯,我刚刚提过的那几家病患来取药时,切记分文莫取,抽空差人买些柴米油盐,也给他们送过去。”

频频点头,王伯笑呵呵地回道:“东家放心,老奴都记下了。”又与方临渊探讨了几句其他小事,这才转身回了医馆堂中。

和煦清风拂起方临渊素雅的衣袂,凤殷然歪头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只觉他举手投足间俱是温文尔雅的从容不迫,便叫人只是看着他也能心下平和安稳,世间万般难事都可一笑置之。正自发呆出神,耳边却听方临渊含笑唤他:“殷然,在想什么?”

想你二字几乎冲口而出,凤殷然抿嘴遮掩的一笑,随着他一同前行,不答反问道:“那家医馆是你开的?我竟不知道你还通晓医理。”

“少时无聊,便学了些皮毛。”低头看着青衣少年的消瘦侧脸,将近两个月未见,彼时苍白羸弱的少年如今浑身散发出一种骄傲不羁的耀眼光芒,越发让人无法逼视。“好久不曾见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遣星阁的事情不知方临渊了解多少,殷然略一沉吟,终是抬手亮出腕间的九野摘星环,老实交代道:“凌晏师父很不负责任地把遣星阁推给了我。”

闻言一怔复又展颜微笑,方临渊听他如此回答,忍不住心下愉悦非常,“我还道师父近日为何如此清闲自在,原来是诓骗了你来帮他忙碌。”方临渊说着细心地伸手摘去落在凤殷然发间的落花,如玉温润的脸上笑意浓浓,仿若春晖融融。凤殷然被他灼人的目光看得脸上一热,忙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扭头瞧见前面一家古玩铺子,赶紧躲了进去,“我来给小师弟选生辰贺礼,权且进去看看有没有称心如意的物件,也好过这般四处乱转。”

方临渊依言点头随他走进店中,早有掌柜迎了出来,想来是因为凤桐曾为爱子大肆收购玉器的事情,竟也识得凤殷然这位贵客。“原来是凤少爷来了,小店昨日刚进了批新货,凤少爷先随便看看,可有合心意的东西。”殷勤地抬了大大小小一堆上乘货色出来,掌柜命人搬了椅子又亲自奉上两杯好茶,“凤少爷今日想选些什么样的东西?可是还要看玉?”

倒是没想到自己偏好玉石佩饰的事情闹得京城珠宝古玩界人尽皆知,当着方临渊的面略有些汗颜的凤殷然轻咳一声,连忙截住掌柜的话头,接口说道:“本少爷今天不看玉器,有没有银制的佩饰拿来给我瞧瞧?”

金主发话,掌柜自然莫敢不从,赶紧挑拣了许多精巧细致的银饰奉到凤殷然面前。仔仔细细挑拣一番,凤殷然相中一柄纯银的佩刀,大气狂野的繁琐雕刻与简约古朴的刀身巧妙结合在一起,小小一把佩饰小刀倒也尽显英雄豪气,难得的是刀鞘上还镶嵌点缀着几颗蓝宝石,正合清寒佩带。满意地试了试刀锋,“财大气粗”的凤少爷价钱也懒得问,只吩咐掌柜的好生帮他把佩刀装盒打包起来。这才发觉方临渊并不在身边,四处寻去却见他站在散放作一堆的次等玉饰前,手中捏着块玉佩正和店中伙计说着什么。

“公子你看,这块凤凰玉佩虽然稍有糖色,但是雕工却是一等一的精致,瞧您也是合了眼缘,不如我给你算便宜点?……”

凤殷然走上前来,听那伙计喋喋不休地大力推荐,翘脚去看方临渊握在手里的玉佩,心里却是一动。只见那玉佩雕刻成遨游天际的凤凰形状,质地细腻、光泽滋润且状如凝脂,精光内蕴教人爱不释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玉佩右下角有块几乎血红的沁色,不过经得雕刻师傅的匠心独运,将那血色同凤凰绝美的尾翼匹配在一处,倒也相得益彰、美丽非凡。凤殷然只管愣愣地望着那块凤凰玉佩,却不知自己此时眼中全是喜爱之色,被一直盯着他的方临渊全看在眼中。

丢了一袋金铢给那奋力推荐的小伙计,方临渊摇手吩咐他不必找赎,调了绳子的长短,亲自给凤殷然戴在了项上。“这块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等羊脂白玉,我虽也无法解释这块血色痕迹的由来,但也能肯定它的价值绝非一袋金铢可以衡量。实在是很合你的气度,怎么样,喜欢么?”

没料到他选了这块凤凰白玉竟是为了送给自己,殷然想了想,终是没有拒绝他的心意,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用力点了点头,一时放任自己沉醉在眼前白衣少年的清浅笑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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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帝十六年四月二十七,着凤家幼子凤殷然入宫伴读的圣旨从宣和殿颁布下来,立刻在朝堂宫禁之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胤帝至今只得太子这一个儿子,陪伴太子读书也就意味着会成为下一朝天子的得力助手,凤桐身居丞相之位多年,现如今长女稳坐皇后宝座,小儿子又被安排到了太子身边,可谓荣宠一时无二。相较于早前得诏送次子进宫伴读的张年申,接了这道圣旨的凤桐却没表露出过多的喜悦之情,倒是叫冷眼旁观的百官好生奇怪。

作为当事人的凤殷然对这道旨意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推了遣星阁繁琐小事的他也乐得有些其他活动消磨时间,再者这十几天来日日前往文华殿陪同太子一起上课的除了他还有沧爵国的七皇子方临渊,枯燥繁重的课业也就不觉得多么无聊起来。

略有些温热的微风拂过,隐约带来夏日的清爽味道。坐在飔肜宫一棵大树下乘凉的凤殷然合上手中的书本,仰头望着天上的白云,思绪渐飘渐远。摒弃脑中的课业、心法、招式,这样奢侈的发呆让他生出几分漂浮在云端的快感来。

“殷然,师父让我来陪你过招。”

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凤殷然不出所料地看到慢慢走来的段紫漪。仍旧是一袭浅紫色的衣裳,毫无赘述的简单反而更加衬托出他妖魅天成的绝世姿容,纵然是自觉已经阅美无数的凤殷然,亦是常常不由自主地沉沦在他光彩熠熠的眼眸之中。这张脸虽然已经看了一个多月,但是凤殷然仍是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声,只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了“段美人”紫色眼眸的流连一瞥,若是能让段紫漪学了琉音的惑心术,不知是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段紫漪依着凤殷然在树下坐了下来,倒也不急着陪他拆招练武。仰头学着凤殷然刚才的姿势望着万里晴空,心中一时分外开阔明朗的段紫漪唇角扬起,笑着问道:“可是今日太傅布置了什么折磨人的功课了?倒教你这般费心。”

扬了扬手中厚厚的一本编年史,凤殷然伸了个懒腰,厚着脸皮随意地靠在段美人的肩膀上闭了眼睛。“太傅明日要考究我对霙墟旧事的评析,屏羽和纾颜流风那个臭小子之前也是勉勉强强过了关,被太傅逼问的差点要发疯,所以现在都等着明天看我笑话呢。也不想想我才进文华殿几天便能追上他们的进度,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吹嘘,也不怕大家笑话。”

段紫漪侧头看了他一眼,微眯了眯眼,嘴角挑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因为与方临渊交好,殷然进文华殿的第一天就被晋阳王的独子、小王爷纾颜流风警告威胁过,偏生殷然又是最护短的性子,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渐渐发展成如今的水火不容之势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你若当真不喜欢纾颜流风,哪止千万个法子可以整治于他,何苦与他置气?”

瞧着段紫漪露出几分嗜杀的邪恶气息,凤殷然非但不觉异常,反而也笑了起来。宁西楼如何整治飔肜宫中下属们的手段,他亦是亲眼旁观过的,更明白宁西楼为人是何等的枯燥无趣。难为紫漪在这么个面瘫似的冷酷师父身边长大,没有变成另一个冷面冷心的硬汉,真教殷然欣慰不少。即便经历过飔肜宫死士的铁血训练后,紫漪的杀伐决断都越发狠戾无情,这种不加掩饰的率性倒让凤殷然心向往之。“毕竟是晋阳王的儿子,小孩子之间玩闹纵使有时候稍稍出格,也不怕纾颜茂来找我麻烦。我也是闲极无聊拿他凑趣,否则哪有那个闲工夫理他是谁。”

“紫漪哥哥!殷然哥哥!”

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顾清寒来了,凤殷然打了个哈气,慵懒地冲急忙跑过来的顾清寒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段紫漪也是一笑,任由几天前才过了七岁生辰的小清寒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怎么了清寒,又有什么稀奇玩意要拿给我们观赏的?”把他也抱到自己身边坐下,他这个挂名的师兄,也就在这两个小师弟面前能露出几分温柔的笑颜。

兴奋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手工精致的香囊,小清寒傻笑着塞给两人,一边笑道:“要过浴兰节了!娘亲说怕宁师父和凤师父不懂这些繁琐的规矩,忘记给你们系长命缕,所以绣了香包让我带给你们!”他说着开心地指着自己胸前那个宝蓝色的香囊,“清寒也有呢!娘亲说戴了这个就不怕蛇虫鼠蚁了!”

凤殷然听得一愣,这才明白过来清寒所说的浴兰节很类似现代所谓纪念屈原,赛龙舟吃粽子的端午节。可是不知道这个没有屈原存在的世界,这个节日是怎么兴起的。会不会也有粽子可以吃呢?

“又发呆了。”段紫漪习以为常地捏了捏殷然的鼻子,唤他回神,手上动作却没停,利索地将其中一个香包挂在他的脖子上。梨花白的锦缎配着朱红色的花样,衬得殷然更加灵气。“果然还是这个颜色适合你。”满意地笑笑,段紫漪把剩下的紫色香囊系在腰间,眼波流转间隐隐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绝艳,让人不由暗自揣测他长大了该是如何的惑魅人间,“清寒,记得回去替我们谢谢顾夫人。”

药草的清香散在微风里,带来一股清凉。凤殷然心念一动,也顾不上明日的考试,丢了手里的编年史,“紫漪,清寒,你们想不想吃粽子?”

“粽子?”两人都是一脸茫然,似乎没有听过这种食物啊。

不由分说地拉了两人往厨房方向跑去,凤殷然故作神秘地对他们说道:“只有我会包粽子哦,你们想不想学?”

饶是大一点的段紫漪,也还是孩子心性,更别提最喜欢玩闹的顾清寒,两人哪里经得起好奇心的驱使,立刻嘻嘻哈哈地陪着凤殷然忙活起来,一边吩咐下人准备箬叶、糯米和诸多配料,一边撸起袖子学习起来,架势倒真是有模有样。三人边包边玩,拿来丢人玩的配料到处乱飞,扔的比用的还多。一时之间,飔肜宫的京城行宫分外热闹,厨房内外都忙乱了起来……

第十三章

按荣韶国历代皇子继位的惯例,太子年满十五岁便可协助父皇处理简单政务,将各部呈上来的奏折批阅之后再送去皇上那里。而其余的皇子到了岁数则要被安排去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试练,并每日酉戌交接时到太子处报备。因着胤帝纾颜荣这一辈只得纾颜屏羽一个儿子,监管六部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晋阳王之子纾颜流风的身上。

于是,每日戌时初刻,纾颜屏羽就不得不面对堂兄那张阴沉的脸,听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汇报着一日的琐事……

就比如今天,难得临渊主动来宫中寻他,帮他审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喜得太子殿下连茶点都多吃了两块。结果没开心多久呢,那位不招人待见的堂兄便准时来报到了。纾颜屏羽拄着下巴看他埋头念稿,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真不明白堂兄长得挺英俊一少年,为什么总嘴角下沉、表情阴郁,活像每个人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呢。

这么想着,太子的心不自觉地飘回了坐在他旁边的方临渊身上。望着他低头替自己复查奏折的认真模样,一颗心恍恍惚惚地。前年父皇破例让纾颜流风、临渊和张尚书家的小儿子张文硕一起进宫陪他读书,近日又颁了旨意安排了凤丞相家的小儿子凤殷然进入文华殿,不知是存了什么样的计较。虽说自己天天能见到临渊别提多开心了,可是自己那位堂兄拉着张家少爷明里暗里总喜欢找临渊的麻烦,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花样比戏台上还繁多。自己是得了父皇的旨意不准对堂兄不敬,而临渊自然是半点也不屑于同纾颜流风置气纠缠,可是凤家那个凤殷然,哪里是容得了别人欺侮自己人的?于是乎,从凤殷然进入文华殿的第一日起,这太子上课的地方倒成了宫中最热闹的地方。

“太子可还有什么教诲?”纾颜流风终于念完了长长的一篇文稿,抬头见太子殿下正瞅着方临渊发呆,不由脸色又暗了几分。

“啊?!哦,辛苦堂兄了,余下的事孤自会处理。天色已晚,堂兄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被抓了个现行的太子殿下不太自然的撇了撇嘴,心里早恨不得把纾颜流风踹出东宫了。

又瞪了一眼埋头写字的方临渊,纾颜流风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前日他支使张文硕调换了方临渊和凤殷然的试题害他们重写,结果第二天凤殷然便寻了条双斑锦蛇藏在他书匣里,一脸得意得看着他被狠狠咬了一口。一个战败之国送来谈和的质子,却被当朝太子和丞相幼子当成心头宝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临渊的狐媚功夫太厉害了点!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觉得不舒服呢?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就不打扰了!”没好气地行了个礼,纾颜流风转身便走,倒是和他父亲晋阳王一样飞扬跋扈。

“明知道他看我不顺眼,你还在他汇报的时候走神,只怕他明日又要想手段对付我了。”瞟了一眼立马凑过来的太子殿下,方临渊放下手中的朱笔,不禁笑道。

唤来候在殿外的太监把整理好的奏折送去父皇那里,纾颜屏羽挠了挠头,讪笑道:“你是怕殷然会反过来找他的麻烦吧?他虽然顽皮又鬼点子极多,终归是知道分寸的,又不会真把纾颜流风怎么样了。”见方临渊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纾颜屏羽赶紧凑上去讨好的问道:“今晚陪我用膳可好?”

“不了,”方临渊起身扯回被纾颜屏羽攥在手里的衣角,“我怕太子殿下你一时高兴,不小心吃多了撑坏脾胃。”他说得一本正经,又语带关切,等纾颜屏羽反应过来这不是关心而是揶揄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出殿外,恼得纾颜屏羽差点没学后宫那些被冷落的妃子一样咬碎了帕子。

却说方临渊一路漫步回到邀仙坛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满天繁星灿烂,望之不觉愁思尽散、胸中开阔。他在门前又静立了片刻,才回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到门口,便见他的近侍小墉子守在那里,巴巴地迎了上来。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递上绞好的帕子让方临渊净手,小墉子一边引着方临渊入内一边说道:“凤家少爷傍晚时送了样新奇食物给国师品尝,说是他亲自做的,起了个名叫粽子。还特地给主子留了一份,正等着主子回来呢。”

方临渊听得一愣,“殷然还在?”

“凤少爷执意要等,又不肯让小墉子先给他传膳。小墉子没办法,只好答应到门前张望着,等主子您一回来就通报给他。”小太监经历了前次在校场的事情之后,一门心思要报答方临渊的恩情,所以对待自家主子极好的凤殷然也存了感激之心。见他没用晚膳,自己先自责了起来。“主子您快进去吧,小墉子这就吩咐厨房把饭菜热了端上来。”

从傍晚到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那傻孩子等急了没有。方临渊连忙推门进屋,却是一愣,只见凤殷然搂着桌上那个用热水温着的食盒,正睡得香甜。许是因为累极了,一向浅眠的他连方临渊拿开了食盒都没有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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