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只瞧见五六个年轻女子沿着小径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亭子里坐着几个陌生男子,似是羞涩不敢上前,笑闹打趣着推出一个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孩子,好像是叫她替大家上去给谷主见礼。那个黄衣的女孩也不拒绝,大大方方地笑着便朝亭子这边走了过来,隔着君闲一丈之外站定,甜甜笑道:“谷主有礼了!”
走到近前的黄衣女子笑容甜美,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如新月,本只算清秀的容貌,因着这双含笑的眼睛,和那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衬得分外可爱秀丽。亭子里闻声凑过来的顾清寒等人望着她毫不扭捏做作的做派,都不禁对她心生几分好感。素日最爱美人的楚黎归此刻心思却都在凤殷然的身上,这时见了这小美人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到那抹青衣之上,却不料看到凤殷然、少素翾和方临渊三人望着那黄衣女子,脸上俱都是吃惊不已的神色,不约而同地脱口唤道:“芊芊?!”
第二十九章
站在亭中的段紫漪虽对芊芊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已然认出那黄衣少女的面容与那夜名唤铃儿的小魔女变化而成的女子有些相像,似乎是殷然和少素翾都认识、并且对殷然来说意义非凡的一位故人。
那黄衣少女听到君闲身旁的三人居然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怔,确认自己没见过方临渊后,便把目光流连在凤殷然和少素翾的脸上,半惊半疑地问道:“你们是……”她捧着自己的脑袋,似是不胜痛楚般颤抖着,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指着凤殷然颤声叫道:“然然!你一定是然然……”
方临渊只觉手中一空,本与他携手而立的凤殷然已经挣脱他的手,快步上前把那哭泣着的黄衣少女揽在了怀中,不断柔声安慰着并小心地拭去她的泪痕。方临渊想起在忆竹苑的竹林中,自己看到的那些存在于殷然记忆中的画面,以及他因为这个名叫芊芊的女孩伤情吐血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酸涩难耐。可是又联想到这个女子所遭受的苦楚,和她对殷然痴醉般的深情,竟教方临渊对她连嫉妒之心也生不出来。他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凤殷然和少素翾围着那女孩问长问短的温馨场面,强忍住想把殷然抓回来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冲动。
顾不上和其他人解释,少素翾一边招呼着让凤殷然把芊芊领回他们住的客房,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芊芊,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过来的,你还记得么?”
慢慢止住了眼泪的黄衣女子抬眼看着他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笑容突然拿手指勾了勾少素翾的下巴笑道:“小翾翾,你和然然是不是贿赂了阎王啊?怎么这皮相比上一世更漂亮了呢?”
眼见自己就这么被这小丫头给调戏了,少素翾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还是一点没变呢!”
芊芊斜睨他一眼,紧紧抱着凤殷然的胳膊,显然根本不怕少素翾,“我只记得那天是我约然然出去喝咖啡,后来好像有一辆面包车突然朝我们冲了过来……”她歪着头努力回想着,脸上一片茫然,“再往后我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什么药王谷了。他们说,几天前我这个身体昏倒在药王谷外,就让君家出门办事的人给捡回来了。”
瞧她真的把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一直仔细观察她神色的凤殷然和少素翾竟像是松了口气般安下心来。少素翾当时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不过是芊芊受辱而死的尸身,而凤殷然看到的却是她被那些混蛋百般羞辱的全过程,如果芊芊还留着那些不堪的记忆,只怕会成为一生的阴影……想到这里,凤殷然这才记起同样看过他那些回忆的方临渊,回头去找却发现方临渊和其他人并没有跟过来,心里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担忧。自己的来历和那日在竹林里让临渊看到的画面,他还没来得及向临渊解释清楚,如今芊芊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高兴之余竟忘了临渊会有什么感受和想法……
“然然,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凤殷然回过神来,几乎贴在他身上的芊芊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像只警惕自己猎物的小猫。见他终于把注意力又放回自己身上,芊芊这才展颜笑了起来,“前几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地方,想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可是如今又见到你们,我才明白老天爷是有多优待我!”她说着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抱住凤殷然,枕在他胸前幽幽说道:“然然,我说过,我会一直一直等你,一直一直问你……可是现在我们都再世为人,你和我似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差了很久……”她仰头看着凤殷然,微微红肿的眼睛又流出泪来,“然然……我还能有机会等你说爱我么……”
不得不说,眼泪的确是女人最具有威力的武器。凤殷然看着芊芊又哭了起来,眼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干一样,自己就先慌了阵脚,这丫头上辈子明明是那么开朗爱笑的性格,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呢?他叹了口气,求助地望向少素翾,谁料“不仗义”的少素翾竟然装作对路旁的花花草草很感兴趣的样子,别过头去不看他们两个。凤殷然咬了咬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张如玉温润的容颜,终是叹了口气,狠心说道:“芊芊,可能你还是原来的你,可是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凤殷然……”他咬着下唇,不知是回想起那噩梦般的死亡还是地狱里无边的痛苦以及这些年历历在目的桩桩件件。“你……应该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不需要什么机会,”有些任性的抱住凤殷然,芊芊眨着眼睛认真说道:“就算我们之间相隔几万光年,就算你已经不是当初的然然,我还是爱你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改变。”
拒绝的话在嘴边徘徊,凤殷然闭了闭眼睛,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芊芊,先回去休息吧,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
女人的直觉一向再准确不过,芊芊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此时的醋意和幽怨,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凤殷然怀里退了出来,强作镇定的大笑道:“哈哈,然然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苏芊芊重活一世,早就换了口味!我瞅着君谷主就很可爱,你们好像和他很熟,帮我参谋参谋呗?”
“唉唉唉,闲闲的主意你这个死丫头可不要随便乱打!”低调打酱油的少素翾听了这话终于不再装淡定,连忙打断芊芊的花痴美梦,“他命里注定娶不了老婆的,你别跟着添乱了。”
苏芊芊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如同前世一般和少素翾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嘴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凤殷然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恍然出神,仿佛又回到那段生活困苦但却单纯开心的往日,再没有算计和谋划。只是这看似完美的一切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兀自发呆的凤殷然习惯性地抬手抚上胸口,贴着他心口的位置,静静躺着一块白玉凤凰佩,暖暖的,仿若永远带着那个人手指的温度……嘴角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凤殷然转身望向来时的道路,花草掩映之间早已看不到辛夷亭的半点影子,反而更加深了他心中的念头。过去在学校里的那段日子确实很值得回味,但是比起现在,那段时光少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人……再次笑了起来,凤殷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一双蕴含酒红光晕的眸子越发明亮深邃,“阿翾,你知道君闲藏酒的地方么?”
正互损得开心的少素翾和苏芊芊被凤殷然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的都是一愣,倒是把争吵的起因都抛在了脑后。“知道是知道,可是你不是不喝酒的么?刚才在席上你分明是滴酒未沾啊,怎么?现在馋酒了?”少素翾挠了挠头,难得露出疑惑迷糊的表情。
“知道就行了,问那么多干什么。”白他一眼,凤殷然这几年照顾自己的外甥女盼儿成了习惯,顺手就揉了揉芊芊的头顶,不由分说地拉着二人就走,“先送芊芊回她住的地方去,然后阿翾陪我去酒窖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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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袭了君家起名的风格,药王谷的客房同样是用各种药材的名字代替。比如方临渊的这间名为悉茗,看起来高深莫测,不过是因为门前有几株郁郁葱葱的六月雪罢了。现在花期将至,只零星冒出一两个小小的花骨朵,远远看去,倒和杂草没什么两样。
向君闲借来的药王谷病例手札终于看完最后一个字,方临渊这才从满桌堆积如山的书稿中抬起头来,却发现屋外太阳已经垂垂西斜,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守着这些医书在房中待了整整一天。因着他昨晚抱着书籍回来时就知会过君闲等人不要打扰他,所以这一日除了来送饭的下人,倒真是清闲了一天。只不过,殷然,也没有来过……
摩挲着腕上那串名为三生无忧的凤眼菩提子佛珠,方临渊怔怔地盯着那一颗颗打磨光滑菩提子,心里涩涩的有些痛,又有些微微气闷……枉他自负精通医术,对自己的病情病因却半点头绪也没有,思来想去才终于明白,自己这症状好像是,吃醋了?
自嘲地一笑,方临渊拨弄着腕上的珠串,脑子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凤殷然的一颦一笑。他本不是犹豫不决、闷声忍耐的人,如今遇上这个局面,却还是不禁有几分踌躇。如果只是像楚黎归那样单恋殷然的人,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一笑而过,可是芊芊……
竹林里看到过的场面,还有殷然失控吐血的情景,方临渊至今历历在目。虽然他对芊芊的来历身份知之不详,但是聪慧如他隐约也能猜到这个深爱殷然的女子,在殷然心中的地位迥然不同。他用了八年的时间等待殷然长大,是否抵得过那女子与殷然隔世重逢的情分?
想起他们之间才经历过的第一次冷战,方临渊这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居然和当时的殷然如出一辙,以为是给对方彼此冷静的时间,却没想到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折磨和考验。也罢……方临渊释然地勾了勾唇角,起身准备出门去找凤殷然好好谈一谈,毕竟自己在这里猜东猜西,也太对不起二人之间的信任了。
他刚站起身来,房门外竟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凑在门板上小声问道:“临、临渊,你在么……”
凤殷然的声音,方临渊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此刻陡然听到心中竟有些且惊且喜,一时忘了立刻回应。屋外的凤殷然不明就里,还以为方临渊不肯给他开门,扒着门缝语气里竟带了些哭腔的撒娇,抬高嗓门喊了起来,“临渊临渊,让我进去嘛……”
直觉凤殷然的语调哪里不对,方临渊怕他惊动旁边客房中的人,连忙拉开房门。倚在门板上的凤殷然毫无防备地顺着开门的力道跌了进去,被方临渊眼疾手快地捞在了怀里。
“临渊……”伏在方临渊胸前的凤殷然,眸中似染了水光般晶亮,抬手便主动地环上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眉眼痴痴笑道:“临渊美人儿,你是在躲着我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有没有想我?”
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方临渊瞧着他借着酒劲儿对自己上下其手的迷糊模样,顿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这孩子自从与他初见那次喝了几杯就酩酊不醒之后,这些年来一直乖乖的滴酒不沾,今日怎么会突然贪杯醉酒呢?顺手关上房门,方临渊将凤殷然抱到自己床上,刚想转身替他倒杯水,袖子却让凤殷然紧紧攥在了手里。
“临渊……”醉了的凤殷然一个劲的傻笑,扯着方临渊不放他离开半步,有时候人总要借助酒劲才敢抛却羞涩矜持,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他哪里不清楚自己的那点酒量,又听阿翾说君闲酿的酒后劲很大,所以只喝了三杯装装样子罢了。只不过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还真不是一般的威力十足,他现在脑子里虽然什么都清醒明白,但是浑身轻飘飘的不听使唤,还有那么几丝燥热……凤殷然呆呆望着方临渊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唇边似乎还带着无奈却宠溺的笑,如星璀璨的眼眸中只有自己……脑袋一热,凤殷然不由自主地抬头吻上方临渊的薄唇,那渴望了许久的双唇,倒像是比棉花糖还甜美,好到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依循着本能去啃咬。
没想到凤殷然会这么主动的方临渊先是一愣,继而不客气的反客为主,灵巧的舌头毫无阻滞地撬开凤殷然的唇瓣闯了进去,轻舔他口中带着酒香的贝齿,与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的凤殷然有点不专心地想着,以前临渊当他是个孩子,从来没有比蜻蜓点水般轻吻更过分的举动,倒让自己低估了他的技术,难道他还和其他人……
因这个念头而醋意翻滚,凤殷然上一世到这一世虽然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是常识总是有的,所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想他也是个二十一世纪受各种电视剧电影小说熏染长大的成年人,虽然不沉溺于此道,也不代表他没看过啊。努力回忆着相关的“知识”,凤殷然一边回应着方临渊动情的深吻,一边不老实地伸手探进方临渊的衣襟。
他素来冰冷的手碰触到方临渊的胸膛,仿佛冰火相撞,激得二人都回过神来。方临渊捉住他那双不安分的手,涩声问道:“殷然,你想好了么?”
被他深邃的目光锁住,凤殷然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迷迷瞪瞪地便点了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早让方临渊扔到一边去了。
方临渊虽不像他那风流成性的父皇和兄长们那般纵欲无度,但是毕竟是生长在皇宫内院的孩子,对房中情事比凤殷然这种空有理论的“小孩子”熟悉得太多。这些年来,无论是圣教之中还是胤帝安排给他的侍婢,想爬到他床上的女人实在数不胜数,却都让他丢给了属下消受。人人都当他洁身自好、不喜渔色,哪里知道他是在苦苦等待殷然长大。现在,心里的这个人主动送上床来,即便自制如方临渊,也再也按耐不住想将他吃干抹净的冲动。
生出以醉酒做借口这个念头时,凤殷然便料到了如今这种处境,面上红得几乎像是要滴出血来,心中却平静中带着些许期盼。伏在他身上的这人,正温柔仔细地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处处点火烧得他无法思考其他。
一夜春思,被翻红浪……
第三十章
掬起溪水洗了把脸又畅饮了几大口,心月狐痛快的赞叹了一声,将随身的水袋灌满水扔给身后的同伴,一面笑道:“氐土貉,你还撑得住么?”
氐宿点了点头,同样的藏蓝色星辰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点心月狐的那种张扬,倒和他以前的书生打扮没什么区别。因为快马赶路而有些面色苍白的氐宿学着心月狐的样子大口喝水,却不小心呛得自己咳嗽起来,引得心月狐毫不客气的大笑。
“还好已经得到阁主的消息,说他们往徐州楚家去了。最迟明晚咱们就能赶到楚家,现在可以休息够了再上路。”心月狐倚着大树舒展开四肢,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摇头叹息,“墨兮那家伙抽的哪门子疯,明知道我们要玩命赶路,倒把你这个文弱书生派了出来。”
氐宿加入遣星阁的日子不长,平时都在总阁中负责整合资料,如此长途跋涉还是头一次。虽被心月狐嘲笑,书生还是好脾气的微笑,耐心解释道:“墨兮总管说,今次阁主要的资料,有些属于阁中机密,若是手抄怕路上被人截去,放在脑子里反倒更加安全。”说起自己擅长背诵记忆的长处,书生有些腼腆的笑笑,“我若也像心宿大哥这样有武艺傍身,就不会还要劳烦心宿大哥护送,耽搁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