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哥这些年来是被纾颜荣囚禁在地牢之中?!”凌晏踉跄着退了一步,跌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只因他们当年多番探查,最后查到的却是大哥纾颜莫的失踪是与三皇子纾颜茂有关。谁都想不到,最后的真相竟会是做了皇帝的纾颜荣关押了纾颜莫十七年之久,而被他们视为疑凶的纾颜茂则被人冒名顶替,骗了他们这么多年。
呆愣了片刻,凌晏才渐渐将凤桐所说的话一一消化,慢慢缓过神来,“大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让我们想办法救他,反倒将块牌子交托给你?”凌晏越想越不对劲,纾颜莫那些话,分明已有托孤之意。“纾颜荣就是为了一块破牌子才关了大哥这么多年?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如此重要?凤桐你……”
“没错,”面对多年之交,凤桐本就无意隐瞒,“那块牌子关系到荣韶兴亡的传闻,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如何运用,除了大哥之外,只有我一人清楚。”
他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含糊,但是凌晏毕竟掌管过几年负责天下辛秘的遣星阁,又在荣韶国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国师,对荣韶皇室的传闻,自然也有些了解。“能影响荣韶国的兴亡?凤桐你说的该不会是——韶天令吧?!”
见凤桐毫不迟疑地点头,凌晏更为吃惊,抓起石桌上早就凉透的一壶茶猛灌了一通,竟是难得的有些狼狈。要说起这“韶天令”,也和后院供奉的那位神女诺微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初诺微宸协助纾颜家先祖逐鹿中原,既是位出色的谋士,也是位有名的女将,更与八荒各国的中流砥柱之臣都有交情。相传在她飞升成仙之前,曾给纾颜氏先祖留下了一枚令牌,名为韶天令。别看只是小小的一枚令牌,其中却蕴含着三种宝藏。
其中的第一样,乃是由诺微宸亲自训练出的一支虎狼之军,名为雾骑。在荣韶国建立了稳定的政权之后,诺微宸未防荣韶国主大兴干戈,便用仙术将雾骑封印在了不知名的深山之中。除非荣韶国有灭国之难,否则就算的了韶天令中的传召之法,雾骑也绝不会重现人世。
诺微宸既然已经得道成仙,自然对人间财物不再眷恋。安置妥当雾骑之后,她将纾颜氏开国之君给她的封赏,以及多年于八荒各国搜集到的宝物,堆放在一处,作为留给纾颜一族的第二件礼物。
这第三件礼物,则是人脉。诺微宸混迹八荒多年,不但和许多国家的重臣私交甚好,而且还有许多人受过她的恩惠,欠她的人情。那些氏族听闻诺微宸即将飞升的消息后,纷纷承诺只要有人出示韶天令,无论百代千世,都可满足那人的一个愿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样一块集军队、宝藏和人脉于一身的特殊令牌,得之几乎可以撼动荣韶国的根本,自然会让世人趋之若鹜。可是几百年来,韶天令从未出现过,久而久之,便是纾颜一族的后人,也只当韶天令是世人幻想出来的一个传说罢了。
“当年先皇有意传位的本来是大皇子,也就是咱们的大哥纾颜莫,可是承袭飔肜宫的担子远比皇位意义更大。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纾颜荣一直野心勃勃,且心性阴狠,先皇对他有所顾虑,便让大哥隐遁了身份,接下了飔肜宫的位置。并将君王代代相传的韶天令交给了大哥,让他小心保管。”凤桐想起昔日纾颜莫把皇室不传之秘随意向他提起时,心中的跌宕起伏,不禁摇头苦笑,“我虽感谢大哥如此信任,可是,这实在是块烫手的山芋。韶天令是为救国难而生,所以我才来问你荣韶来日是否有变。”
对于传说中的韶天令,凌晏自然十分好奇,只可惜凤桐已将令牌妥善保管起来,并未带在身边,可怜他终是无缘一见。“纾颜荣对韶天令志在必得,十七年都忍过来了,自然也不会突然谋害大哥的性命。韶天令的事情,你我只装作不知情,先想办法寻到大哥的踪迹,救他出来再说。”
听了凌晏的话,凤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忧虑。“大哥与我约定,若是有朝一日韶天令到了我的手里,必是因为他有大难。到了那个时候,就让我拿着韶天令和他交过我的方法,找到雾骑和宝藏的所在,早作打算。”凤桐说着欲言又止,没有把心里的担忧告诉凌晏。寻宝的事在凤桐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韶天令的传言流传甚广,虽然时隔几百年,未必无人惦记。想到这里,凤桐不由深深叹息,恐怕他寻宝的此番动作,落在有心人眼里,很快就要再生祸端……
第八十三章(1)
沧爵国南疆,南瑞城。
南疆王开撒尔今年已经年过六旬,虽已是迟暮老者,但却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搭配上他眼角的一道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年的疤痕,粗犷且充满戾气。
此刻,开撒尔正坐在宴会的主座上,俯视着列坐两旁的送亲使臣和自己的臣民,眯着的双眼中透出观察的机警。他最中意的小儿子艾尔肯跪坐在他的腿边,借着为他取肉递酒的间隙,在开撒尔的耳边,用南疆孟竑一族的方言低语道:“父王,在你右下首的,便是休泽王么?”
随着儿子的询问,开撒尔看似随意地将目光移到了那个身穿金丝白衣的年轻王爷身上,虽只是淡淡地一瞥,那个年轻人却似有所察觉般拿起酒杯朝着他的方向遥遥一举。开撒尔眸中露出玩味,举杯沾唇,算是回敬,一面对儿子点了点头,“是的,那就是方桦的第七个儿子。”
没发觉父王语气中的异样,艾尔肯望着与旁人谈笑晏晏的白衣青年,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懊恼和焦躁。白色在他们孟竑一族看来,乃是上天神明才有资格享用的颜色,可是眼前这个青年,明明是一介凡人,居然敢将至纯至净的白色穿戴在身上。而最可恨的是,这人竟穿的那么好看,让人恍然以为,那就是天神该有的样貌!这一点让艾尔肯十分的恼火,语气里便带了些赌气的不屑。“皇帝真是不公,竟把他比女子还要柔弱的儿子封为亲王。若是按他们汉人的规矩,父王您这样的英雄,见了他还要给他行礼不成?!不过父王故意怠慢他,他却不敢表露不满,可见汉家皇帝是何等忌惮父王,果然和他的儿子一样,都是绵羊一样的懦夫。”
“你错了。”年迈的南疆王摇头叹息起来,“艾尔肯,你虽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比起你眼中绵羊般的这个年轻王爷,还是太稚嫩了。”开撒尔重新把视线落在白衣的王爷身上,目光中不知是追忆还是惋惜,“聪明的猎人都知道,擅长伪装和演戏的猎物,才是最有挑战性的猎物。若是不小心一些,恐怕就会比猎物撕扯成食物啊。”见儿子还是一脸的不信和傲慢,开撒尔只是一笑,“艾尔肯,让你的妹妹阿依古丽准备一下。是英雄还是懦夫,总要鉴别一下才知道。”
“父王!”若不是开撒尔早有先见之明拉住了他的胳膊,艾尔肯此刻已经跳了起来,“您竟然让咱们南疆的明珠去陪这个病夫?!”不解和愤怒,让艾尔肯黝黑的脸上也透出红晕,顾不上许多宾客在场,艾尔肯无礼地指着下面的送亲使节,用孟竑话大声说道:“那个什么方临渊,不过是仗着皇子的身份才能如此显贵,父王居然让阿依古丽去见他,难道是因为年老而开始惧怕汉家皇帝了么?!”
汉家的使臣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但是另一边坐着的南疆官员却不会听不出艾尔肯话里的意思,一时之间,一头雾水的时节团和面露尴尬的南疆人面面相觑,倒让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放肆!”没想到自己偏疼的小儿子竟被自己宠成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年迈的南疆王身手却还像年轻时一样敏捷,他伸腿将小儿子踹到了一边,只觉得安之若素地坐在下面喝酒的休泽王,一身出尘白衣看起来格外扎眼。开撒尔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女春风般的美丽,目光更添几分狰狞,“滚出去!”
见父王真的动怒,艾尔肯连忙乖觉地爬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走去。路过方临渊面前时,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不料方临渊反而冲他和气地一笑,倒教艾尔肯堵在胸口的那口气越发憋屈了起来。
直到艾尔肯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开撒尔这才重新笑了起来,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对下首的方临渊道:“老夫教子无方,让休泽王看笑话了。”
淡淡笑了笑,方临渊一派风轻云淡地给自己杯中添满南疆特有的烧酒,对开撒尔做了个请的手势,“南疆的酒真是不错。”
既然方临渊都不追究方才的事情,开撒尔自然求之不得,忙接口笑道:“既然王爷喜欢,一会儿老夫让人多送几坛到你房中,留着你慢慢品尝。”
一脸餍足地饮尽杯中的烈酒,许是因为沾染了酒气,年轻的王爷眼中腾起一层让人遐想连篇的水雾。他舔了舔唇上残留的酒水,全然不在意对面的南疆官员齐齐吞口水的无礼反应,像一个真正的嗜酒之徒,带着醉意大笑着说道:“那……本王就先多谢南疆王了……”
许是由于方临渊对酒的痴迷全表露在了脸上,开撒尔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大手一挥冲门口的下人说道:“去请我的阿依古丽!我南疆最好的美酒,只有让咱们的南疆明珠亲手奉上,才能显示出老夫对王爷和陛下的敬意。”
在南疆官员的哗然声中,方临渊只是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支着脑袋与南疆王说笑,神情傲慢又骄纵,倒像是真的因为酒醉而慢慢显露出了本性一样。南疆官员的窃窃私语持续了没多久,大厅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色飞天舞衣的美丽女子手托玉壶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轻轻一笑,轻盈地犹如一朵花儿一样旋舞着来到大厅中央,随着她的舞动,装饰在她手腕脚腕和颈间头顶的那些金饰叮当作响,汇聚成一支别具风情的曲子,成了她这支独舞的伴奏。美人尽情肆意地舞蹈着,毫不吝啬地展露她天鹅般的脖颈,和纤细袅娜的腰肢,像是在用这支舞,诉说着她的美丽和热情。
这个美得如南疆盛开的月亮花般的少女,正是南疆王的独女,阿依古丽。从她进入大厅的一瞬间,开撒尔便一直在注意方临渊的表情,此时见他也被阿依古丽曼妙的舞姿吸引,看得目不转睛,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有所求有所好的人,才是一个可以打败的正常人。开撒尔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在阿依古丽举着盛酒的玉壶故意跌在方临渊怀里时,带头鼓起掌来,“咱们南疆没有那么多规矩,女子也可以大方向喜欢的小伙子表露爱意。休泽王,这是本王的女儿,有南疆明珠之称的阿依古丽。如今她跳进你怀里,向你表白心迹,那你……”
不待南疆王说完,方临渊便已经抱着依偎在他怀中的阿依古丽,笑着跟众人辞别,竟似有些急切的样子,“最难辜负美人恩!各位尽兴,本王就先回驿站去啦,哈哈哈……”
目送方临渊脚步踉跄地在手下的搀扶下带着女儿阿依古丽离开,了却一桩心事的南疆王开撒尔分外高兴,直冲着陪同的官员们嚷道:“奏乐!添酒!汉家陛下将他美丽的公主送给了老夫,而我们南疆的明珠瞧上了陛下的儿子!汉人们管这个叫双喜临门,本王今日高兴,大家不醉不归!”……
第八十三章(2)
开撒尔为了表示对沧爵送亲使节的尊敬,特别下令准许南疆的百姓欢庆三天。如今虽已入夜,南瑞城里却处处灯火通明,少男少女们围着篝火欢唱起舞,连天上的星星都似被他们的热情唤醒,而显得分外明亮。
被奉为南疆明珠的阿依古丽倚在马车的窗棂边,耳边听着外面的歌声,眼睛和心思却全落在那个白衣俊美的王爷身上。从中土而来的汉家王爷,方才还同其他男人一般色急地抱着她,上了马车之后竟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就这么把她晾在了一旁。阿依古丽撅了撅她那仿佛涂了花蜜般娇嫩的粉色双唇,眼睛中闪过几许疑惑。可是碍于这个汉族男人身上堪比她父王开撒尔的威仪,阿依古丽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拿目光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飞速地浏览完教中传来的简讯,方临渊这才抬起头来,仿佛终于想起阿依古丽的存在,既温柔又抱歉地对她一笑,语气却平缓冷淡,“阿依古丽,你有兴趣做南疆的女王么?”
那样一张迷人的笑脸,搭配上凉薄又惊悚地话语,居然并不让人奇怪,反而成了最奇怪的事情。阿依古丽愣了愣,脸上一贯的妩媚甜美也立时烟消云散,稍带冷厉的神色有一种野性地诱惑,“原来王爷不远千里而来,竟是打着主意要夺取我父王的权力,给我南疆儿女带来战火。”她故意将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拖长,本该义愤填膺的表情中慢慢染上一丝略显癫狂的欣喜,娇笑道:“王爷既然选上我,看来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可是,我若是不但不答应,反而去告发你呢?王爷准备囚禁我,还是杀了我?”
一手抚着胸口作出一副惊惶地模样,阿依古丽一边来到方临渊身边坐下,用她那轻薄的衣服几乎包裹不住的浑圆,轻轻磨蹭方临渊的胳膊,目光火辣勾人。“王爷难道不想试一试南疆的明珠,是什么滋味么?”
听了她的发问,方临渊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挑起阿依古丽的下巴,眼底氤氲深沉地却不是迷恋而是嘲弄。他极是冷漠地哼笑一声,淡淡问道:“阿依古丽,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做个玩物?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永远被人视作水性杨花的银贱女子?”
他那轻蔑的语气,一下子打垮了阿依古丽强撑的镇定。眼前又浮现出那些不堪地画面,阿依古丽跌坐在地上,喘息了良久,才笑了起来,“阿依古丽不过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玩笑试探王爷几句,王爷又何必动怒。”她说着重新爬回软榻上坐好,一面低头摆弄着自己手上的那些戒指饰品,一面轻笑道:“开撒尔杀了我的生父,逼疯我的母亲,还纵容他的那些儿子糟蹋我,把我当成笼络人心的货物送来送去……你们猜的都没有错,这世上确实没有人比我更想杀死开撒尔了……”
阿依古丽说着抬起眼来,眼波中无意识地带着几分撩拨,“可是,连王爷这样的外人都知道我的仇恨,开撒尔又怎么会不清楚。哼,他早逼我服下了毒药,否则又怎么会安心留我在身边。所以说,这世上最渴望杀死他的人是我,却又一定不能是我。”
“开撒尔不过是从我教逃出的一个叛徒,竟也敢私自将圣教的毒药归为己有。”方临渊冷笑一声,拿出一个瓷瓶扔给阿依古丽,“是继续受开撒尔威胁,还是成为赫连圣教的教徒,听从本座的命令为自己报仇。阿依古丽,你只这一次机会,可敢拿自己的性命,赌上一次?”
兴许是方临渊的目光太冷,即使是在南疆这样早早进入夏日的炎热夜晚里,阿依古丽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死死握住那个瓷瓶,对开撒尔一家的恨意从心底一路烧到她的眼中,明明只是第一次见眼前这个古怪狂傲的男人,可是她就是没来由地想要相信他。“求王爷替我杀了开撒尔!只要您能杀了开撒尔和他的儿子们,阿依古丽愿意把生命献给王爷。”
没想到方临渊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你的仇人,自然要留给你自己来手刃。”透过被夜风撩起的窗帘,方临渊望着沿河飘荡的那些河灯,勾唇一笑:“我沧爵的大军已经秘密包围南瑞,可笑号称勇猛如虎的南疆之王开撒尔却还沉迷在假象之中。阿依古丽,你只需陪本座演一场醉死温柔乡的戏,本座自会将你捧上南疆王的宝座,让你亲自报仇。”
虽然并不十分明白方临渊的用意,阿依古丽还是乖觉地点头应下,“阿依古丽愿对永恒的日月星辰发誓,余生都将臣服于您的命令,世代归顺沧爵,绝无二心。”对开撒尔一族的仇恨让阿依古丽几乎失去理智,她心中更为期待方临渊能带着军队踏平南疆,让开撒尔万箭穿心而死。“不知王爷想让阿依古丽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