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荣看着来人,唧唧咕咕说了一长串苗语。
叶赫风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阿爹说,陌生人不许进上灵村!请你们回去!”山猫走上前,站在父亲身边,为他翻译。
“哦?不能进?”叶赫风冷冷一笑,“就凭你们手上几根木棍?呵呵,那得问问我手里的家伙肯不肯!”他单手举枪,朝天空发一枪,刺耳的枪声回荡在半空。
村民中没有退却的人,相反,各人的表情显得更加冷凝,连山猫的娃娃脸也紧绷起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达荣望着叶赫风,又说了一句话,山猫翻译道:“阿爹说,擅自进入上灵村的人,会受到可怕的惩罚。”
“哈哈哈,”叶赫风大笑起来,“真可笑,什么惩罚?我还非要试一下看看!”说着,他大步往前走去。
然而,才没走两步,一道夺目的银白光芒从空中划过,呼啸着划过一个弧线,凌厉地落在他的脚下,前端没入土中。
他定睛看去,竟是一把锋芒如雪的刀!要是他刚才再多走一步,半个脚掌恐怕就保不住了。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苗服的男人缓步走来,周身散发着和刀一样冰冷的气息,“不要命的话,可以再试一下。”
41.
“原来是大师兄!”叶赫风看见来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果然真命大啊!”
卫痕走到他的面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和你的人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瑞恩教授拉住叶赫风,上前对卫痕道:“你是卫家现任的当家人吗?你还记得我吗?”
卫痕打量了他一下,又与达荣对视一眼,后者朝他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
瑞恩教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更像是抽泣声,让人担心会随时断气。
“面目全非了,难怪你认不出我来。”
“卫痕,他是瑞恩教授,二十年前的神秘人啊!”霍真跑到卫痕身边,轻声提醒他。
卫痕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你,怎么变成这样?”
连达荣也很意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瞧。
霍真心想,二十年前,卫痕和达荣应该都见过瑞恩教授的。从他们惊讶的神情看来,瑞恩的外貌变化应该很大,他二十年前可能不是那么丑的,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外貌发生了剧变?
“五家的后人都在这里。”瑞恩教授说:“我这次坚持跟着小叶来,就是想见见你们,告诉你们当年的真相,还有……一个新的计划。”
说到“新的计划”几个字时,他浑浊的灰蓝眼珠里闪过一缕光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恢复了一点生机,但不知为何,却让霍真感到自己仿佛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卫痕对达荣低声说了一通话,他俩交谈都是用苗语,霍真完全听不懂。只知道最后达荣点了点头,卫痕才走过来,将插入地中的巨阙剑抽出,对叶赫风他们道:“你们可以进村,不过,必须放弃所有武器。”
叶赫风耸耸肩,率先将手里的机枪往地上一扔,他的手下也纷纷效仿,将随身的手枪、步枪扔在地上,村民们上前将这些枪一一捡起来。
“我的剑要不要也上交?”叶赫风指指腰上挂的胜邪剑,问道。
“不用。”卫痕说完,转身往回走去。
叶赫风对手下使了个手势,跟着他往村里去。
曾希伤的不轻,被两人拖着走路都很费劲,霍真看不下去了,上前将他背在身上。曾希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霍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太好了。”
霍真心里五味杂陈,明知他的话不能尽信,但听到他软软的依赖的语气,还是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上灵村的中央有一座无人使用的木楼,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重要的节日或是有大事发生,村民才会在这里聚会商议。
卫痕带他们来到这座木楼,二楼是议事的大厅,地方虽空旷但没有桌椅,瑞恩教授、叶赫风和蓝小眉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霍真扶着曾希靠柱子坐下,让山猫帮忙去找一点外伤药。
瑞恩教授四周望了望,忽然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这么多年来这里都没变过。记得二十年前,卫老先生也是在这里和我促膝长谈……那时候,你还只有七八岁吧?”
卫痕没有回答他,反而略显冷淡地道:“我只想听你口中的真相。”
瑞恩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有些难掩的悲凉,“那是一段可怕的回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没有发生过这一切……”
所有人都望着瑞恩,虽然已经从前人的口中听到过一部分真相,但眼前人毕竟是二十年前当事人中唯一存活至今的,连熟识瑞恩的叶赫风也变得全神贯注,似乎期望再发现一些新的事实。没有人注意到虚弱地靠在柱子边的曾希,也没人注意到他一直挂在嘴角的淡淡笑容。
42.
关于二十年前的事情,霍真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曾爷爷、卫痕、白狼、蓝小眉都曾提起过他们所知道的真相,再加上瑞恩教授的部分,他基本上已经能拼凑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一切起源于上古的一场天灾,使三苗族人元气大伤,不仅输了与中原部落的战争,也葬送了领袖鬼诛的性命。族人从此分为两脉,一脉走进云南大山,厚葬鬼诛的躯体,同时等候他的魂魄归来。另一脉跋山涉水,终于在湘西永龙界找到一处天然的屏障,未知的地下磁场守护着这片处女地不被外人发现,他们代代相传部族的传说,每一代的族长承担起寻找鬼诛头颅的使命。
那场血腥的战争之后,中原部落的伟大领袖禹也逐渐走向他的终结,精通巫术的句芒为他打造了九座青铜鼎,镇守九族领袖冤魂,还将鬼诛的头颅制成青铜杖,与众多精美绝伦的陪葬品一起,陪伴禹的亡魂,长眠地底。
禹的后代少康为了守护禹陵,建立古越国,世代国君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禹陵的秘密,直到春秋末年,一位越王打造了五把绝世宝剑,将禹陵的地图封印其中。他为五把剑挑选了五个守剑家族,其中一个竟然就是三苗后人!
之后的故事随着卫家先祖爷爷和越王的先后离世,陷入一段长达两千年的沉寂。卫家虽然知道五剑中隐藏着禹陵的秘密,却因为五家的离散而无法得偿夙愿。而同为守剑家族的叶家,却在两千年的漫长岁月中痛苦地承受着每任族长早逝的折磨。同样的煎熬,在两千年后的一天得到了释放。
叶家的族长在海外无意中得到了越王墓的竹简书,他找来了同样专修考古,热衷东方文化的外籍友人瑞恩。这两人在大学是同窗,又兴趣相投,一起成立了研究室,建立大笔基金,专注于东方考古,尤其是古越国的文化。他们孜孜不倦地钻研竹简,终于在晦涩的古语中发现了五剑的秘密,然后就有了一场浩大的行动,集齐了当时五家的当家人。然而,两千年后的重聚,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幸运,反而将他们一一推向了万丈深渊……
“你们在禹陵中遇见了什么?”霍真问。
“恶鬼,无数的恶鬼……”瑞恩看了他一眼,眼神昏黄阴暗,让霍真觉得背脊一凉。
“我看只是一些机关暗道吧。”叶赫风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当年的装备太落后才会中了招。如果换做现在的装备,怎么还会对付不了几千年前的老家伙们?”
“别太狂妄……”瑞恩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怕你会大意,才拖着这把半身埋进黄土的残驱,千里迢迢赶来这里。你是叶的侄子,也是他最得意的传人,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叶赫风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蓝小眉一个手势打断,“等等”。
她站了起来,手指着霍真身边的位置,神情紧张地问道:“你们谁看见曾希去哪儿了?”
“曾希?”霍真扭头看了看柱子边,空空如也。他记得进屋时扶着曾希坐在柱子下,就在他的身边!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霍真望向卫痕,后者朝他摇摇头。刚才大家都在专注听瑞恩教授说话,根本没人注意到周遭的环境,甚至连少了一个人也不知道。
“他看不见,会去哪里?”霍真不由担心起来。
“妈的!该死!”叶赫风低声咒骂起来,“看样子我们又着了那小子的道了!我想他怎么那么好对付?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说过是因为他半途耍花样,你才不得已制住他的!原来说谎的是你!”霍真大声道。
“我也是怕他搞鬼才先下手为强!”叶赫风辩解道。
蓝小眉走到曾希坐过的地方,看着地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霍真看了过去,那是两颗白色的圆形药丸,有点像南方人家常备的用来除霉的樟脑丸。
“这是什么药丸?”蓝小眉伸手去捡。
“别碰!”卫痕突然出声喊道,但为时已晚,蓝小眉手指已经触碰到白色药丸。她的体温刚接触到药丸表面,整颗药丸瞬间消失,仿若升华一般。
卫痕脸色一变,对他们道:“快走。”
霍真刚想迈步,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景物都模糊起来。他看见蓝小眉、瑞恩教授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然后是叶赫风、卫痕……最后便是一片漆黑,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堕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不断下坠、下坠……
43.
霍真睁开眼时,脑袋还是晕晕的,屋顶似乎还在缓慢地旋转。
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依然还在木楼里,但是其余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
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把自己撇下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仿佛是正中午的光景。
虽然上灵村还是平时的上灵村,蜿蜒的村中小道也和平时一样,但却总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是哪里不一样了?霍真很快领悟过来,顿时觉得周身一冷。
安静!
安静得甚至让人感觉诡异!
他沿着上上下下的石板小路来回走了好几遍,除了零星的鸟语和偶尔的风声,村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与平常的幽静不同,此刻的安静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仿佛这里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村庄!
霍真颤抖着手推开一座座木楼的门扉,但每间屋子里都空无一人!梯田的地头只有凌乱地丢弃在地的农具,却不见干农活的人。柴院里散养的小鸡仔扑腾着乱跑,却不见打扫院子的苗家姑娘。
所有人,都消失了!
这是霍真脑中的第一反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法反应过来,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神情恍惚。几乎是机械式地走到山猫家,又走到卫痕家,可仍是预料中的空空荡荡,好像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霍真有种几近崩溃的感觉,甚至想哭出声来。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脚步声!人的脚步声!
霍真惊喜万分地转回头,期待看到的会是卫痕或是其他村里人的脸。但在回头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霍哥哥,是你吗?”
是曾希!他的脸冷冷的,皮肤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脸上被打的淤痕还在,嘴角的血迹也未干透。小黑安静地蹲在他的身前,用一种几乎陌生的眼神望着霍真。
“是你!”霍真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指着他大声道:“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还有那些村民,你把他们都弄去哪里了?”
“霍哥哥,你怎么了?”曾希拄着导盲棍走上前,无辜地道:“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霍真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叫道:“你用那个药丸把我们迷晕,然后做了什么?你把卫痕他们怎么了?”
“哦,原来你是在气这个。”曾希淡淡一笑,“那是在美国的曾氏药厂研制的新药,无色无味,一碰到人的肌肤就会瞬间由固体升华为气体,消散无痕,不过那也只是迷药,不是毒药,对你的健康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别担心。”
“混蛋!谁和你说这些!”霍真怒道,“我是问你把卫痕他们弄去哪里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
“如果我说……”曾希停顿了一下,平静地道:“我把他们都杀了……”
“该死的!”霍真吼着打断了他,一拳挥向他的下颚,将他打得几乎跌倒在地。“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曾希舔了舔嘴角再次渗出的血丝,笑道:“那么你说他们去哪儿了?如果不是死了的话……”
霍真突然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活像一个木头人。
曾希拄着导盲棍,一边向他靠近,一边道:“霍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那些人死了不好吗?只剩下你和我,我们一起去禹陵,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父亲临终前和爷爷说过禹陵里的情形。那里有你想象不到的东西,等我们一起去了,就会是我们的……”
他摸索到霍真的身边,伸手去摸霍真的手臂。
霍真突然一转身,从曾希的上衣口袋里抢过一把小巧的手枪。他一看到曾希时就注意到了口袋里露出的小半个枪身,那时候就寻思着趁他不注意时把枪夺过来,竟然真的得手了!
“霍哥哥,你也学会使诈了。”曾希冷笑道,没有提防到他那突然的夺枪举动。
“这也是跟你学的。”霍真扣下扳机,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曾希。
小黑冲了上去,对着霍真狂叫。
“小黑,退下!”曾希喝道。
小黑呜呜叫着,不甘心地退回到曾希身后。
“快说!卫痕他们在哪里?不然我就真的开枪了!”霍真大声叫道。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们死了。”曾希面不改色地道。
“我不会信你这些胡话!”霍真大喊着,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曾希没有躲避,子弹擦过他的左臂,很快渗出一道血痕。
霍真生平第一次开枪,自己也吓了一跳,颤抖着双手,仿佛捧着一颗火炭。
“霍哥哥,好疼啊!”曾希捂着受伤的手臂,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霍真见他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不由又动了恻隐之心,心绪百般起伏不定。
“霍哥哥,你还不知道吧,伤害我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曾希嘴角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那个叫十蛮的蠢货,就是我杀的,我只用一道软钢丝,便将他的头切了下来。你说要是他知道会是这个结局,还敢不敢惹我?”
“你……你……”霍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十蛮不是死于人猴,而是被曾希杀死的!
曾希微笑着,拍了两下手,很快,四周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穿迷彩服的持枪士兵,将他们两人包围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其中一个士兵将一把M16步枪递到曾希手中。
“霍哥哥,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吧?”曾希头也不低,只凭触觉,熟练地上膛,拉下枪栓,“虽然我看不见,但枪法还不赖。”他举起枪,对准了霍真。
霍真这时才想到自己手里也有枪,当他胡乱地举枪时,已经完了,曾希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