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君毅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咬紧了牙关。跟小叔犯倔,和跟自己母亲对峙绝不是一个概念。他曾想过很多办法让母亲接受这个事情,而不是这样孤身一人,被小叔押送到家人面前。
肖云也不管侄子的犹豫,踏前一步,想把肖君毅手里的照片拿回来。可是对方的手指捏的那么紧,让他根本无法抽出。一股无名火又冒了上来,肖云喝道,“松手,这玩意你还想收藏留念吗?”
手指一颤,照片从指尖滑了出去。肖君毅那只手在空中僵直了半天,终于慢慢垂下,捏紧了拳头。
“操。”比起刚才那股子倔劲儿,现在这种被人踢了一脚的狗崽子样更让人窝憋。肖云暗骂一声,“别愣着,跟我来。”
没有给肖君毅拒绝的机会,肖云一把攥住他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会议进行的很不顺利。对于股票发行的估价,对于真正的上市发行量,经销商方面一直讳莫如深。点金石可是两家公司最大的股东,分别占据了28%和3o%的股份,就算公司选择回购股票,也要根据上市价格再谈回购协议,可是现在的情况呢?别说是下面的合伙人,就连陈远鸣自己,也开始有点火大了。
早就没了当初前来申请风投时的恭顺忐忑,天府情的梁总笑着对陈远鸣说道,“上市实在是件麻烦事,都这点了还没什么进展,怕还有的要谈。要不今天中午大家一起在酒楼里吃个便饭?也算是新店开张,帮在下暖一暖场。”
像没事人一样,旁边几位经理纷纷叫好,下面的合伙人朝陈远鸣投来了探寻的目光。只是犹豫了一下,陈远鸣就点了点头。
看来有些事情,他们是不想在办公室里谈了。也是,腰杆现在硬了,自然会听上面马首是瞻,跟这些官商们谈交易,怕是要比跟自己谈生意来的要赚。但是毕竟是点金石的第一例上市,不论是好是坏,他都不可能轻易放手。那就奉陪到底吧。
梁总的新酒楼的确气派,走得是最新潮的宫廷宴席式,就算放在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奢华了。但是这次他们并没有留下服务生招待,而是让几个秘书帮忙送菜添酒,看起来一副要谈机密的样子。
按道理来说,这种做法也不算失当,毕竟是谈自家的生意,不宜让下面人知道内情。但是当酒童站在身后时,陈远鸣就感到了强烈的违和,为他斟酒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建坤。
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沈建坤抬起了手中的酒壶,为面前的男人满上酒盏。如今近距离接触,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加深了一层。这位陈董的的确确是在无视自己,有些过于用力的无视,甚至到了刻意的地步。但是他们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又何必如此呢?
对心头的计划又燃起了一丝信心,沈建坤倒完酒,作态般的想要后退,旁边的蒋经理就笑着阻止道,“小沈你怎么能光倒酒不劝酒呢?看陈董到现在还没喝完一杯,这也太失礼了。”
作为经销商方面的负责人,蒋经理自然是沈建坤名义上的上级,面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神色,沈建坤赶紧拿起酒杯,向陈远鸣敬道,“陈董,您看,今天是我们照顾不周,这点水酒总是要润润唇的……”
陈远鸣并没有回话,只是直直的看了过来,黑亮的眸子中像是有某种怪异的东西,危险又意味深长,沈建坤心头微微一动,不由抿了抿嘴唇。
陈远鸣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他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沈建坤这种故作姿态的意味,更别说前世跟他朝夕相处了五年。就算今生的经历完全不同,人的性格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在巴结、讨好,用尽全部心力逢迎自己。
就像对那位财政局的孙局长。
然而陈远鸣没有拒绝这杯酒,他只是默默拿过了酒杯,抿了一口。这辈子,他跟沈建坤并没有半丝交集,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前世情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如此刻意的卖乖示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建坤的交际手腕有多出色,又多不耐烦无事献殷勤。
这轻轻的一抿,换来了满堂喝彩。沈建坤的双眼更加闪亮,桃花眼几乎都能溢出水来。
“谢谢陈董抬爱。”
就算作为酒童,这距离也太近了点。陈远鸣不动声色的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我似乎在上海见到过你。”
有些意外陈远鸣居然跟他搭腔,沈建坤绽开了一个含蓄的笑容,“陈董好记性。您还说我像一位故人呢?”
‘故人’两字被他说得百转千回。陈远鸣只觉得心中生出一丝烦闷,微微敛起唇角,他倚在了座椅里,“那为什么又跑北京来了?”
“工作调动,也算是高升了吧。”沈建坤答得不卑不亢,“可能也是托陈董的福气吧。”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
“那就是我的福气喽。”沈建坤笑着想贴近了再斟满酒杯,“其实我也觉得陈董很眼熟呢……”
指尖像是不经意擦到了陈远鸣的手背。一阵强烈的厌恶感从胸头涌起,陈远鸣手一颤,把酒打翻在了席间。
“啊。”
这声小小的惊呼引来了众人的目光,陈远鸣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长身站起。
“抱歉,我今天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各位请便。”
他的声音平稳凝重,像是自己才是此间主人,一时间满席鸦雀无声。过了几秒,梁总才尴尬的站起身,“陈董您忙,不用在意我们。今天这事……”
“明天继续吧,我也希望你们能拿出更多的诚意。”
不咸不淡的撂下句话,陈远鸣向外走去。随着他的步伐,几位点金石合伙人也站起身,6续向主家告辞。一时间席间陷入了一片尴尬,两位公司负责人都向蒋经理投来了探寻的目光,虽然打定心思跟中京开干了,但是这么得罪点金石的大老板,还是让他们有些惴惴不安。
蒋经理和煦的冲两人点了点头,“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你说对吧,小沈?”
沈建坤露出了个笑脸,“蒋经理说得对。”
在身后,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回味那个不易察觉的颤抖。陈远鸣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而这点,正是他依仗的最后希望。郭阳让他做戏,他为何不能把假戏真做?就算将来陈远鸣被肖家少爷厌弃,这人也有足够的身家,哪怕逃到美国都够他一生吃喝了。既然人人都指望他傍上这位才俊,那就下真功夫去凑一下吧,他总还是有希望的。
隐晦的笑容淹没在微垂的嘴角中。
陈远鸣迈的步子很大,边走边拿出了手机,播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但是电话里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答案。手机不行,就换小灵通,但是依旧是停机二字。陈远鸣停下了脚步,这是在开会?……那就晚上再联系吧。
已经走到了楼梯口,陈远鸣顺着身旁的窗户望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车水马龙的闹事景象,身后还跟着一帮同僚下属,但是这一刻,他想见的,想听的,只有一人。
这是怎么了?压下心头那丝不适,陈远鸣自嘲的笑了笑,收起手机,向楼下走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隔
宽敞的客厅中,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肖君毅站在客厅中间,就像任何一个肖家子一样,肩背挺的笔直,动也不动矗立在那里,然而他脸上已经找不出面对自家小叔时的倔强,而带上了一副面具,再也看不出半点情绪。
与之相反,坐在主位的刘兰馨流露出了一丝疲态。就算保养得当,她也已经年过六旬,早就没有年轻人的精气神了。这几个月来家里又兵荒马乱的,全靠她一人主持大局,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到了强弩之末。如今这个消息,不过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放下了手里的照片,看向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她没有问照片里的事情是不是事实,也没有问肖君毅是个什么想法,只是疲惫的张开了口。
“有多久了?”
肖君毅喉头一颤,旋即答道,“一年多,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哦。”刘兰馨轻轻哦了一声,“你们瞒的到严实。”
这一年多,陈远鸣上门做客的时候可不少,有大半还都是她邀请的,现在看来不啻于最大的讽刺。
肖君毅绷紧了面部神经,“我们本打算开完会后就跟您说的……”
“征求我们的意见?”刘兰馨一笑,“我不同意。”
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肖君毅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刘兰馨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着肖云说道,“四弟,这次劳烦你了,先把君君送到西山,陪他爷爷待段日子吧。”
“妈!”听着母亲毫不犹豫的安排,肖君毅顿时也急了,“我们真的不是随便玩玩的!远鸣甚至给了我远扬和点金石1o%的股份,我们……”
“你们很认真,我能看的出来。”刘兰馨打断了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让你好好冷静一下,清醒清醒头脑。谈情说爱也许很简单,但是放在你,陈远鸣这样的身份地位,不是这么儿戏就能决定的。认真……也得有认真的资格才行。”
说完她也不再理睬儿子,径自唤来警卫员,“小李,派个人跟着君君,没收他身上的通讯器材,让他乖乖待在西山,大会结束前半步都不能离开。还有陈远鸣……不管什么时候打来电话,一律说君君不在,也拒绝他任何理由的拜访。”
听到这里,肖君毅脑中一阵发蒙,这话里的意思可不像是善意,“您不能这样,远鸣他对咱们家也很重要,您……”
“对,陈远鸣一直是肖家的盟友,以后依旧会是。”刘兰馨干脆答道,“因而我才更应该让你们保持距离。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有人发来这样的照片?难道这照片害得只是你吗?君君,别忘了你就要晋升的父亲,别忘了你刚刚病愈的祖父,你是一个肖家的子孙,就该想想自己肩上的责任。”
说道这里,刘兰馨突然露出了些许笑容,“而且,谁能保证陈远鸣就不会知难而退呢?他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比你更明理、更通透,你觉得他会跟你一样,到我们面前恳求吗?”
肖君毅猛地咬紧了牙关,他想起了当初陈远鸣的那些拒绝,想起他对待自家小叔和母亲的态度,否定冲口而出,“他不会的!他把自己的公司都给了我……”
“合计2o%的股份让渡?”刘兰馨唇边露出的是真正的嘲讽,“这些钱就算对肖家而言,也是笔巨款的,但是对陈远鸣自己呢?不过是2o%。他手下还有飞燕集团,还有两座矿山,哪怕什么都没有,花个几年时间赚回这些钱,对他而言很难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多会赚钱。君君,爱情这种东西不像你想的那么坚固,它经不起考验。”
脑中一片嗡嗡作响,这次肖君毅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大厅中央。刘兰馨并没有半点犹疑,直接叫过警卫员,把人压了出去。看着跟丢了魂似得侄子,肖云犹豫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大嫂,你这药下得也真够猛……”
“不然呢?我这个当妈的还能怎么办?”儿子不在跟前了,刘兰馨像是被抽取了某种支撑,缓缓跌坐在沙发中。
撂在她面前的,是那张引起风波的照片。刘兰馨是个女人,虽然年华老去、虽然青春不在,但是她依旧记得爱情的甜蜜,以及为之疯狂的勇气和热情。仅仅是这张照片,仅仅是那价值亿万的2o%,就足够让世间大多数恋情黯然失色。如果这不是肖君毅,她说不好也会心软支持,然而……那是自己最心爱的幺子啊。
“那对陈远鸣呢?”肖云有些忐忑的问道,“咱们家跟他的生意……”
“不牵连那个。”刘兰馨轻轻一叹,“陈远鸣这孩子也算是我看了几年的人,他是个真正的好孩子,不该被这种事情耽搁。而且这照片……”
咬了咬牙,刘兰馨从鼻腔中挤出了一声低促的冷哼,“想让我们自毁城墙,这样的本钱怕还不够。老四,你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谁送来这份‘大礼’的!”
看到自家大嫂没有气昏头,肖云也不由松了口气,要是被这点情情爱爱闹到不可开交,他那肖家算是彻底成了个笑话。先不管这事将来要怎么发展,等过了大会的难关再说吧。
想到这里,肖云也站了起来,冲大嫂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送远鸣了,顺便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
“嗯,这次也辛苦你了。”刘兰馨勉强扯出了点笑容,脸上的疲态再也掩盖不住。
“大嫂你也别想太多,也许过两天这俩小家伙自己就消停了呢……”
“也许吧。”
看着心不在焉的大嫂,肖云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房间里再也没有别人,刘兰馨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了那张照片。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张好照片,可惜这两个人真的是同性……
只是一瞬的犹豫,刘兰馨就反手把照片扣在了茶几上。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找出那个寄来照片的人才是。
陈远鸣放下了手机。已经过了午夜,整整一天,他都没能打通肖君毅的电话。家里的、公司的,全都无人接听。心中的不安又加剧了几分,他有些焦躁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紧闭的落地窗。
一股狂风从外面卷来。十月初虽然还没开始降温,但是夜里的空气已经有了几分寒意,被冷风一吹,陈远鸣轻轻抖了抖身体。
这并不符合常理。
且不说大会在即,就算不开这个会,肖君毅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司老总,多少事等着他处理,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照君腾那边的说法,他应该是在上午就离开公司的,到哪儿却没交代,这么大半天渺无音讯,肖家难道就没半点怀疑?还是说……
心里咯噔了一下,陈远鸣转身就回到了屋里,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明天一早,送我到安信总部去。”
隔天一早,陈远鸣就来到肖云的董事长办公室前。这时肖云还没到公司,只有张秘书一人在收拾房间。
看到了陈远鸣的身影,张秘书马上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笑着迎了上去,“陈董,这么早来见董事长?”
作为肖云的特别助理,这位张秘书自然也清楚陈远鸣跟安信的关系,半点不敢怠慢。
“嗯,有些事要谈。”陈远鸣笑了笑,貌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对了,君毅今天要过来吗?”
“没听说这事。”张秘书答道,“不过昨天肖总倒是来公司转了一圈。”
果真!心脏一跳,陈远鸣暗自握了握拳。让肖君毅消失的这么无影无踪,怕也只有肖家能够做到了。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现在肖家局势这么紧张,还要派他出去干活吗?
一边在心底揣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张秘书聊了几句,肖云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看到陈远鸣的身影时,肖云不由自主顿了下足。好嘛,这才一天,就找上门来了?心中别提有多别扭,肖云板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肖大哥。”看到肖云的身影,陈远鸣笑着唤了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从他身边走过时,肖云只是淡淡吩咐道,“到屋里说话。小张,别让任何人来打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