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姑点点头,面上虽有恍如隔世的唏嘘之色,却并未在这时与我寒暄,而是在一阵沉默后走向被法器压制的紫箫,看着他叹道:“紫箫,许久以前的天界,你唤我姑姑;而多年以后的凡间,我却要唤你父亲。红尘之中自不缺少这些稀奇事,你如今已不再是叱咤风云的灵君,误入魔道后沦落到这般地步,可有真心悔过?”
紫箫苦笑道:“悔过不悔过,我也已是阶下囚。”
何仙姑叹了口气,纤指在空中一点,从袖中取出某个闪着灵光的物事,抱着它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多年前在桃止山的时候,曾经邂逅过一只灵智期的桃精?”紫箫抬起头,看向她怀里呆呆的桃精,半晌道:“婉秋么,我自然记得。后来我给了她你的元神残页,她便借此修成了人身……做了我的女人。”
何仙姑松开手,那只桃精便从她怀里跳出来,桃叶幻化的脚掌踩着谷涧朝紫箫走去,停在了他身边。“紫箫,你本是历劫的宝器灵君,却在漫长的岁月中堕落为天地同诛的魔修之首,原本难逃一死;然而东海瘴气已清,动乱亦在渐渐停歇,现下我以仙人的慈悲之心,放你与桃精林婉秋一同去修行,如何?”
紫箫愣愣道:“这……”
我看着那只桃精,它似乎正在静静地凝视着紫箫,在他被锁链磨伤的脚腕边轻蹭着,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林婉秋如今已退化至最初的妖灵期,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心计城府,全凭妖精的本能。我看得出,她当初一定是爱极了紫箫。
见紫箫朝我看来,我便别过头去道:“若是定云还在,他也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镇压在紫箫头顶的法器光芒渐弱,他凝视着自己脚下的桃精,涩然道:
“也好。”
……
……
何仙姑吩咐身边的童子将林婉秋与紫箫的元神送往另一个修真的小世界后,将镇压的法器收回,与我一同站在云端看着瘴气渐清的凡间,许久才道:“想不到老祖来人间界轮回一次,终究还是爱上了莲儿。”
我拍拍身边邪月的脊背,悠然道:“天意如此。”
何仙姑踩在祥云上沉默了一会儿,道:“也罢,只要老祖喜欢,我们这些做后辈的便只有祝福了。”
她这话说得复杂,我也隐约明白了几分。何仙姑一直不看好定云与青莲的姻缘,前世尚且如此,今生也是一样。虽然没有处心积虑地将我们二人分开,却也没有为我们提供方便,必要的时候更是有所隐瞒;当初在焚香城我问她青莲是何人的时候,也坚称天界名唤青莲的只有韩湘子之妻,分明是意图从中作梗。
此时我恢复了定云的记忆,她也没有为自己曾经的作为而感到尴尬,不咸不淡地说完,便驾起祥云离去了。
我倚在邪月背上欣赏了好一会儿凡间的景色,眼见天色渐暗,便也与它一同回到了令狐家的府邸。
爹和娘从紫箫巢穴归来之后便一直计划为令狐家添丁,此时更是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哪里幽会。空阔的府邸中只余下些许守门灵兽,古韵雅然的回廊边,观莲音静坐在窗前的身影被我远远地捕捉到,下意识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想吓他一吓。
谁知我刚刚靠近他,探过去的脑门便被戳了一下,忍俊不禁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阿西,鬼鬼祟祟的是想做什么哪?”
“无事。”我见计谋败露,便干脆地扑了过去,搂着他的腰小声道,“世叔,我们……成亲吧。”
第五十九章
自定云的梦境中醒来后便一直想对观莲音说的话,如今终是被我说了出来。
观莲音一愣,低头静静地凝视了我半晌,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轻咳一声,正幽怨地想要抽回圈在他腰间的手臂,便感到他将我抱得紧了一些,双眸闪烁着淡而蛊惑的光芒,轻声道:“阿西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娶世叔么?”
我见他眼里分明有着与我同样的欣然情绪,心下便不由得暖洋洋的。“莫非世叔不想嫁给阿西?”虽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我却仍是佯装生气地问着,目光黏在他还残存着些许吻痕的蜜色脖颈,忍不住扑上去轻咬了一口。
敏感的部位落入我的唇舌间,他无奈地任我在脖颈和肩前动作着,缓缓道:“世叔其实并不看重男子之间的嫁与娶,我人和心都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听到我愤愤的磨牙声,他又含笑道:“话虽如此,阿西若要娶,世叔岂有不从之理?”
我听罢满意地堵上他的嘴唇,在那温柔的回应下晕乎乎地亲吻着,竟莫名有了三分醉意,看着他嘿嘿笑道:“老妖精,日后你就彻底是我的人了……”
天色已黑,灵气缭绕的山间吹来些许微凉的风,窗外浓深的夜色下,只有路边的照明阵还在隐隐散发着光芒。月黑风高夜,颠鸾倒凤时,我正深沉地思索着要不要把老妖精按倒在床榻上如此这般一回,便见他懒洋洋地起了身,神色从容地将那些裹在修长身躯上的衣物除下,如水凤眸朝我看了过来:“阿西,若是不累的话,便来与世叔一同修炼吧。”
我咽了下口水,道:“怎么修?”
他挑起眉:“双修。”
我嗷地一声就扑了上去。
……
情浓间,我一寸寸抚过掌心下柔韧结实的肌肤,目光落在他两腿间傲然挺立的肉粉物事上,包裹着它把玩的同时,忍不住夸赞道:“世叔当真是这人间尤物,莫说别的,只这童修独有的漂亮器物,就比当初的青莲要大上许多。”
正随着我的动作沉浮在欲海中的观莲音忽然一顿,沉默了许久后抬眼朝我看来,平静地道:“那后面呢?”
此时的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轻飘飘地道:“后面也……”当看到某世叔倏然变得黑沉的脸色时,迟钝的我脑海中掠过一道光,总算清醒了过来。
——娘哎,我说错话了。
“阿西……”老妖精幽幽地看着我,用低沉而压抑的语调唤道。
于是我凄凉地被某世叔压在身下蹂躏了整整一夜,又一次散尽了令狐家的百子千孙。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此其中的艰辛,不提也罢。
……
第二日我脚步虚浮地撑着险些断掉的小蛮腰走出卧房,看到某个手执圆镜的人正坐在长廊边,周身沐浴着柔和的日光,正安静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话。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道:“大哥,你回来了?”
“阿西。”见来者是我,大哥便将圆镜收回储物袋中,站起身默默地看着我道,“听说这些日子你在爷爷那里一直不归,大哥着实有些担心,恰巧风城的事务已安排妥当,便想来与爹娘说上一声去东海寻你……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如此便好,我还以为……”
我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大哥虽憨,却并不蠢笨,水仙也是何其精明之人,想必早就隐约知道了我的事,此时也定然有着与之前观莲音同样的担忧,怕我一旦回来,便不是当初的阿西了。“……大哥。”想到这里,我安抚般拍拍他的肩,很是认真地说到,“大哥永远是阿西的大哥。”
他神色一动,静静地凝视了我许久后,抬手迟疑地摸上我的脑袋,见我的神色没有变化,便温和地笑起来道:“阿西也是大哥最疼爱的二弟。”他轻轻拥抱了我一下,我也拍了拍他的脊背。兄弟相亲的画面很是温馨,又难得没有水仙打扰,我正想与大哥多说几句,便听他犹豫着道:“阿西,你与观鸟……观世叔可是要成亲了?”
我听罢眯起了眼睛。
未出口的观鸟人三字被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看来爹向大哥灌输的偏见早已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消除的。“大哥,世叔与阿西的姻缘是天定的,不论成亲与否,都不会再离开彼此。”我幽幽地看着他道,“大哥与水仙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和世叔成亲,你们也成亲不就好了。”
这话显然说到了大哥的伤心处。他拿出圆镜朝里面看了一眼,叹气道:“与水仙成亲,谈何容易。”说着,他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我们一心同体,除非千百年后修炼至分神期变为两人,否则水仙于我,我于水仙,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修炼至分神期,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抬头一看,观莲音缓缓从长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身上满是情事过后的餍足气息,举手投足间透着些许妩媚。他走到我身边来,伸手在我的小蛮腰上捏了一把,扬眉轻笑道:“阿西,腰可还疼?”
宽大的手掌在我的腰间轻抚,我侧过头去幽怨地看着他,半晌道:“你这个不知轻重的老妖精……”
大哥看着我们,表情渐渐变得沉痛起来。
观莲音收回抚在我腰间的手,道:“阿西虽然已经把定云老祖的仙力倾入东海,但昔日的修为应是还在那水晶壶中并未散去。定云老祖何其神通广大,修为自是比这天地间的任何一个大能修士都要深厚,阿西如今的躯壳不足以容纳那些修为,不妨渡与金丹期的水仙一些,助他早日登至分神期。”
我这才想起这茬,欣然道:“大哥,世叔说得极是。定云老祖的修为留着也是留着,与其让它们白白散去,不如予了大家,你和水仙也可早日相聚。”
大哥困惑地看着我从储物袋中取出的水晶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终于弄清我的意图时,登时瞪圆了双眼。与此同时,天边隐约有两道法术的光尾缓缓行来,爹和娘站在各自的飞行法器上,显然是才从某个幽会的地点回来。“阿东阿西,你们怎么不回屋坐着?”爹径直无视了观莲音,皱眉看着我和大哥道。
我闻言一愣,随即直勾勾地盯着爹,却始终没有在他脸上看出情绪的变化来。他收起飞行法器与娘一同下来,似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虎着脸道:“阿西,你看我做什么?”我这才收回目光,讪笑道:“无事。”
爹一向蠢到不行,没发现我的事也实属正常。这样也好,若是爹也因此与我生出隔阂,我倒还真不知道日后要如何以令狐西卿的身份过活下去。正欣慰地想着,我发觉观莲音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娘一眼,问道:“姐姐这是……”
娘依然英姿飒爽,只是仿佛多了一分平时没有的韵味,令我隐约从中嗅出了一丝异样。她听到观莲音略带疑问的话语,便淡淡地笑了笑,双手轻抚在自己平坦的肚腹上道:“兴许我家的四卿,来年便可以多个弟弟了。”
大哥一呆,我的嘴角一歪,许久才哆嗦着道:“怀、怀上了?”
“恭喜姐姐。”某世叔适时地拱手,见旁边的爹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喜悦,便也微笑道,“恭喜令狐兄。”
我扶在大哥肩上呆滞了好半晌,瞅着某人的肚皮哽咽道:“娘,你们的动作可真快啊……”闻言,爹的脸颊稍稍浮出些许红晕,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娘则悠然地看着我道:“阿西不想要弟弟么?”我沉默了一会儿,瘪着嘴道:“自然是想的。”
娘听罢看了我许久,忽然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摸着我的脑袋笑道:“果真还是娘的好阿西。”
我倚在她怀里,抬眼望着天边飘浮的白云,恍然间觉得很是安心。
果然,即使有了定云的记忆,我也还是令狐西卿。
“姐姐,你真是个有福之人。”观莲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道。“……莲音,再过不久就不能叫姐姐了。”娘看看我又看看他,别有深意地笑道,“我是你的婆婆,阿乾也是你的公公,若还是姐姐哥哥地唤,岂不是乱了辈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话一出,旁边的爹双眼忽然亮了一下。虽然面上还是不情愿的样子,可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在暗爽,毕竟可以平白大观莲音一辈,日后也能以公公的身份使唤他,这笔买卖显然十分合算。“咳,姐姐说的极是。”观莲音仿佛没有察觉到爹眼里迸发出的精光,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到他不久后的命运,我忽然担心起来。
正擦着鬓角的冷汗,我听到娘又道:“阿东,你去传话给南南北北,叫他们快些从定云宗回来;如今我有了身子不方便,你去羽族的青鸟观家一趟,与他们商议一下成亲事宜。”
大哥听罢颇为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道:“是。”
……
待爹和娘卿卿我我地走后,我还未来得及与观莲音说上话,便看到他面前浮现出了千里传音符的金纹。他蹙眉看着眼前的符箓,半晌才无奈地道:“司徒,你又闯了什么祸?”
不知某世伯在符箓的另一头说了些什么,观莲音叹气道:“也好,我如今在令狐家的府邸,你先来这里吧。”
符箓的金纹消失后,观莲音神色复杂地与我对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说。
傍晚的时候,憔悴的某世伯来了。
我躺在观莲音的双膝上吃着灵果,余光看到某个失魂落魄的胡须美人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便瞥着他戏谑道:“纯阳,你怎么不去追你的雅媞了?”某世伯凄凄地看了我一眼,凄凄地走了过来,再凄凄地坐到桌边,又凄凄地道:“是想追,可惜追不上了……”
我嚼着嘴里的果肉,含糊不清地道:“哦?你一个归元期的老前辈,竟会追不上金丹期的小修士?”
他听罢沉默了许久,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抚在自己的肚皮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道:
“我呀,怀了。”
第六十章
我一口气没抽上来,啃了一半的灵果从手中掉落,登时趴在观莲音怀里咳嗽起来。
观莲音赶忙为我拍着脊背顺气,虽然没有被惊吓到,可面上的情绪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蹙眉看着司徒烟道:“司徒,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方才远在东海的尹世伯给我传话,说是尹随风已经回到了龙族;你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何时有的?”
听到观莲音的话,我更是感到一道惊雷劈在天灵盖上,虚弱地起身擦擦唇边沾染的汁液,便朝神色凄凉的司徒烟看去。悄悄放出的灵息停留在他的肚腹边,我果然感到里面有异样的物事在隐隐动静,于是脱力般倒回观莲音怀里,再也没了听司徒烟解释的心思。“早在广陵的时候就有了……直到这几日丹田隐隐作痛,施法也似有限制,我才觉出异样来。”司徒烟双目无神地说着,手仍是抚在自己的肚皮上,看不出对那腹中的骨肉是爱是憎。
我幽幽地抬起头道:“纯阳,你现在究竟是男是女?”
闻言,他的双眸终于有了焦点。默默地看了我许久后,他并未作答,而是问道:“那你现在究竟是定云是阿西?”还未待我作答,他便低笑着道:“若是定云的话……老祖一手修改的《溪客真经》,修炼到我这等境界究竟会发生何种变化,难道不清楚么?”
我听罢沉痛地捂住了额头。
完了,看来真成不男不女的老妖精了。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自己当初酿下的恶果,此时我的痛心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半晌忧心忡忡地看向抱着我的观莲音,道:“世叔,别再修炼《溪客真经》了。”我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定云的记忆虽然无趣得很,但那些上古的修炼功法却是极有用的物事。事到如今怀孕的纯阳已无法挽回,可你我二人却尚有余地,阿西择日便在《溪客真经》的基础上修出一套新的功法,完成后再与世叔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