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你今天究竟为什么来找我,还是直说了吧。”
陆夫人脸皮纵容不够厚,被他一语道破,老脸上忍不住一红,犹豫了片刻,向中年妇人示意,取过她手中的木匣,当着燕承锦的面打开来。
她表现得十分慎重,令燕承锦也不禁有些好奇,探着身子朝盒子里看去。
这一看却险些耀花了眼,盒里是金银打造的首饰,其间还镶以玉石和珍珠,乍一看倒颇为寻常大户人家的富贵和喜气,燕承锦隐约在其中看见了发钗耳五还有手镯等物,似乎是一整套的饰物。
燕承锦对这些东西一向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陆夫人。
陆夫人有点讪讪,颇为不好意思地讪讪道:“少君,这是陆家儿媳代代相传的饰物,当年婆婆交给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多亏了少君……这在少君看来或入不了眼,不过是老婆子一片心意,还请少君收下不要推辞……”
燕承锦瞧着这套大俗大喜的传家之宝,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转念闰想,猜出老夫人这般举动背后的用意,面上微笑着,眼中却是一冷。
陆夫人没瞧出他神色间细微的变化,果然接下去喃喃地央求道:“……你把这些东西好好收着,今后陆家的当家说话的正室便是你,任凭谁也威胁不了你什么……陆世玄对不住你,但看在陆家骨肉的份上,你就饶青桐一命吧?他也就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吃苦……”
燕承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保持着平静的了。他心里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愤怒所淹没,但要细想,又觉得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当日过门的时候,老夫人给他的是一对红珊瑚的手镯,想必置办的钱,还是从他嫁妆里出的。这本来没什么,他知道老夫人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太满意,不肯将传给儿媳的信物给自己,这本来不什么,他也不见得会去计较这些,
若是老妇人在昨天没出这档事之前将东西拿出来,他或许会把这看成陆老夫人终于认同自己而感到欣慰。但是现在拿出来,而且目的显然不是那么单纯,这举动难免就有些变了味。陆家的儿媳,陆家的正室,在陆家的地位……真当他是为的就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他觉得是简直是种另类的屈辱。
燕承锦都觉得自己是给气到头脑发昏,才会在那时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起身把匣子合上推回老夫人怀里,佩服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老夫人不必把这么有意义的东西给我,我也不能收。还是留着,日后世青迎娶弟妹的时侯,留着给儿媳妇吧,至于我,如今我还是陆家的少君,却未必会一直是陆家的少君。”
他面对着不知所措的老夫人,心时竟觉得有畅快无比,也因此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后面的话不过脑子似的就出来了。
“……我知道老夫人想让我改嫁是为着我好,想必是怜惜我还年轻。我又没能给陆家留下一儿半女的,也不好意思一直懒着陆家,霸着这个名头不放。日后从陆家出户也是两说。不过我想来是命硬的,何去何从就不必再费心,我是不想祸害陆家各位亲友了。也算好聚好散。”
他也不管老妇人的目瞪口呆,凭着一时意难平,洋洋洒洒地将这一番他要改嫁的意思表达完毕
第 28 章
屋子里一时针落可闻,燕承锦听得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话已出口,他也没有什么回头反悔的余地。
垂下眼稍稍平利一下情绪,他这才向两人看去。老夫人一片惶惶之色,脸上乍红乍白,口里呐呐地却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而另一妇人显然也受了惊吓,畏畏缩缩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是不知道该劝那一个。
燕承锦瞧见她满头灰白的发丝微颤,那张老而愁苦的脸隐隐透出疲态。只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可怜又可恶,让燕承锦都不知说她什么好。如此便只有压下了心火,深吸口气缓缓道:“老夫人,请回吧。”
陆老夫人见他神色语气都和缓下来,也只好借坡下驴,当作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一幕。讪讪地抱着匣子起身,想走又似乎还有什么犹豫,慢吞吞地挪不开脚步。
燕承锦有些奇怪,看了两眼,突地明白了她别样的心思,沉默片刻,淡淡道:“那人如今安置在梅林尽头的偏房处住着。好得很。”顿了一顿又道:“老夫人这般不放心,可是想要去看看他?”
老妇人神色终于舒缓一些,难得有些感激的神色,匆匆地出门去了。
燕承锦早看明白陆老夫人心里把那个孙儿看得比什么都重,心下暗自不屑,也懒得去看她喜出望外的样子。说话时便看也不想看她。
等他再把目光投向门口时,陆夫人连同那中年仆妇已经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天麻在门口探着大半个身子在那儿张望,手上仍提着食盒,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一幅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样。
燕承锦被他这模样弄得一怔,无可奈何道:“你还没把饭菜送过去?想要进来便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天麻听见这话立即就三两步窜了进来,他凑到燕承锦跟前,眼睛亮晶晶地对着燕承锦看了半晌,又古古怪怪地笑了压,这才压低着声音道:“王爷,你想改嫁呀!其实奴才也是这么觉得,咱们回头风风光光找个更好的……”,
燕承锦一口气促不及防地呛在嗓子里,顿时呛咳不止,咳声里还忍不住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你是欠收拾了,这都是些什么毛病……”他恼羞成怒,忍不住都天麻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天麻没躲,脸上也没见他有什么惧意,眉梢还依稀有点笑模样。理直气壮地分辨道:“我站得远呢,可没有偷听。你们自己说话声音又不小,不光是我,冬青也听到了。”
燕承锦一愣,最后只得磨着牙道:“滚!”却是连耳根都微微泛红了。
天麻似乎也知道他此时不过是色厉内荏,倒是铱言往门口走。口中还道:“王爷你让陆夫人去见见人,省得她胡思乱想。你倒是优容她,我可得去好好盯着,还不知他们背地里要怎么说你坏话呢。”
说着也不等燕承锦有什么反应,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他仗着腿脚灵便,倒还真赶上了陆家主仆两人。
天麻自作主张地道声称自己是来给陆老夫人引路的。虽不至于把这妇人如何,说话间可就不太客气,抬着下巴道:“老夫人,奴才多嘴一句。王爷敬你是长辈,却不代表有些事老夫人都能作主。别忘了我家王爷如今还是你们陆家的少君,旁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用奴才来提醒,老夫人人前人后说话行事,别弄错了尊卑轻重徒让人笑话,陆家不要脸面,可别连累了别人。既然是让老夫人去见见人,那便见一面就好,莫要多话多事。”
说话间便到了地方,天麻一眼也不想瞧见那人,将食盒让那中年仆妇拿了进去。他对于还没有机会往菜里吐口水一事颇为耿耿于怀,至于饭菜已冷这一点更是不会去理会的。
他刚在并没有在燕承锦那里得着什么教训,等陆老夫人进了屋,朝着守在门外的侍卫轻轻嘘了一声,立即又摸到窗户底下那儿蹲着听墙角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方才的话起了作用,里头就是陆老夫人简单地问了问起居饮食,青桐那贱人倒还没抱怨什么,本本分分地答了几句一切尚好之类的话。老夫人也没有多停留,果然是看就出来了。
天麻本以为青桐会借机装可怜向老夫人挑拨几句告告状诉诉苦什么的,眼下什么把柄也没有抓住,颇有点不大痛快。他一直觉得青桐是那种臭不要脸又心怀不轨的无耻小人,便觉得这人这分明是隐忍不发、更认定了他狡猾女干诈,
他心里不忿,忍不住回去书房里把他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向燕承锦学了一遍,连同他心里的猜忌也一并说了出来。当然他把自己撅着鼻孔和老夫人说的那几句话省略了去。
天麻只是一腔的不痛快。燕承锦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回想起和青桐说话时的情形,细细一想,便觉得青桐这般平静得有些不合情理。人是他亲眼见过的,小心思小算计有,却毕竟见识有限又年纪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那几句答话实在太过于规矩本分,镇定得不像是他应该有的反应。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分低调,对青桐现在所处的尴尬地位倒很适合,但他应对得这样镇静,却几乎他昨天豁出去找上门来的行为判若两人。
燕际锦抬手打断天麻:“今天都有什么人去见过青桐?”
天麻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侍卫说,除了送饭的,就只有中午时分林先生送了亲送了一碗药过去,然后就只有陆老夫人了。”他发现燕承锦听了这话,明显地有些吃惊和微微的恼意,
天麻有些不明所以,又不知自己那里说错了话,只好略略不安地看着自家主子。沉默了片刻,才听燕承锦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怎么那儿都有他,就他事还真多!”
天麻只以为燕承锦口中的他必是青桐无疑,有些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只好讪讪地不作答。
燕承锦自语一般说完这话,自顾自地有些出神,也不再理会天麻。他本来以为会是陆琨去见过青桐,私下里和他说了点什么,才会让青桐老实这许多,虽然据青桐所说当日并没有这位陆大管家什么事,但燕承锦觉得后来陆琨在知情不报这一点上,和陆老夫人青桐等人可说是一伙儿的。这人行事虽有些贪婪张扬,却也有点眼力有点见机,倒比陆老夫人要懂得些世事。燕承锦便觉得暗中指点青桐的人应该是他。
谁知却无端端跑出一个林景生搅在这滩混水里,燕承锦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的莫名恼意从何而来,尽管青桐这样的作小伏低的态度可能是现在最不至于再触怒他,也避免再起事端的最好方式。但他想到那人背着自己不知都做了些什么,他心里就有种近乎焦躁的不快感觉,来得全没道理。
而那已经平息下去的胃疼,也在这当口来凑热闹,随着他躁动不宁的情绪,细细密密地开始隐隐作痛。
燕承锦悄悄将手搭在上腹,轻轻地按了按。天麻一直看着他,顿时注意到他的举动,不禁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悄声道:“王爷,你身上不舒服么?”
燕承锦知道接下来他定然要说什么大夫的事,又觉得胃疼不过是小病,合上了眼不大愿意理他,只当作没有听到。
晨然天麻不肯善罢干休,焦急地转着他转了两个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的位置,却仍旧不放心地小声问道:“王爷,你是胃疼呢?还是肚子疼?要不要让刘大夫来看看?或者请林先生过来?反正林先生常过来对帐,旁人也不会知道的……”
燕承锦睁开眼来闻他一眼,恼道:“刘大夫好歹是郎中,让林景生过来却是干什么!”又顿了顿,颇为不讲理地:“我没事,谁也不用过来。”
话音才落,也不知是他大言不惭的现世报还是天麻太过乌鸦嘴。身体里某个不同于胃的位置猛然窜起一股抽痛,仿佛一只冰凉的钢锥,那种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绞入骨髓中去。
燕承锦的身子顿时僵住,捂在胃上的手不禁下移,按在小腹之上,另一手一瞬间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但这阵疼痛来得毫无预兆,让人太过促不及防,还是让燕承锦‘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转眼的工夫,他的脸色就白了一层,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王爷!”天麻见他这模样大吃一惊,却还没有慌了神,这时那还能信燕承锦说的什么没事。一声惊呼之后急道:“我这就去找刘大夫!”
“等等……”燕承锦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叫住他。他腹中难受,心里却还清醒,吸着气断断续续道:“你不要慌张,别惊动其它人,先、先让林景生过来……”
天麻还想争辩什么,燕承锦却没有精力同他纠缠,咬牙低声道:“还不快去……”
天麻一跺脚,匆匆走了。
燕承锦听着他的脚步声去远,周围再无一人,这才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向前倾了身子,将脸俯到了书桌上。
其实疼痛还在其次,只是他从来没有这种经历,更多的还是心慌。他待旁人温谦,却甚少对自己服软,又想到自己迫不得已要在这样的情形下求助于林景生,心里不禁又有些委屈,这样又疼又委屈又不知所措,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眼泪汪汪了。
第 29 章
林景生却来得比他想的要快些,脚步声并不显得匆忙,走得却快,很快到了门口,唤了一声,也不等里头回答,却是自顾自地就走进来了。
而燕承锦还没来得及从桌上直起身来,就这么湿嗒嗒一脸的眼泪,怔怔地看向了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彼此都有些意外。燕承锦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而林景生显然没想到会看到燕承锦如此模样,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林景生的愕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除了下对着他的燕承锦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诧异,就没有再露出什么惊奇色来。他也不再往燕承锦脸上看,却在门口略略站了站,等燕承锦慌慌张张地抹干净脸,他这才脚步轻快地走进来。
他和天麻两人合力,扶了燕承锦到一旁软榻上靠了,因为有林景生在,燕承锦自觉还能支持,也不肯躺下去。
对此林景生也不勉强,他只是稍稍打量了燕承锦一眼,并不先去问他怎样,径自伸手就搭在了燕承锦的手腕上。口中就轻声地安慰着道:“没事没事,你不要太紧张。”另一手便伸到他身后,轻轻抚着他腰背,力道适中地按着几个穴道。
过了最初的急痛,燕承锦现在倒还觉得能够忍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紧张,但反应倒是比平时要迟钝一些,听林景生这么一说,自己就直觉得安心了些。这时才想到不妥,要从林景生手下抽出手腕来,又觉得这么做未免有些着了痕迹,这么一犹豫,就只是被林景生搭着的手腕略略挣了挣,最终没有躲开去。喘了两口气轻声道:“……现在好很多了,都是天麻大惊小怪的……”
他一动,林景生就抬起眼,又听他这么说,也跟着轻轻地笑了,显然是真正松了口气,神色间就显得很是松快,他轻声道:“不要紧的。”林景生与刘郎中同一个院子里住了有段时间,他于医道上原本就有点基础,又是个聪明肯学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脉象渐渐能瞧得极准了。
天麻本来惴惴地站在一旁,听他说了不要紧,又看燕承锦的神色舒缓开来,显然是疼痛渐消,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王爷,你先在觉得怎么样”又转头问林景生:“那林先生看着,该开个什么方子?我去煎药。”
燕承锦本来没答他的话,这时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我现在觉得不要紧。你等过些时候再去,别让人看到。”药材虽然刘朗中那儿就有现在的,但那个院子里就刘林两人住着,现在林景生人在这里,天麻再去一趟,不就明摆着去大刘老头儿的么,那燕承锦特意让林景生来掩人耳目的工夫全都白费了。
天麻道:“我自会小心的。”
燕承锦显然是极信不过天麻所谓的小心,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景生瞧出燕承锦这极怕被人知道的心思,等天麻收声了,轻声道:“如今这样,医补更不如食补,少君有什么想吃的,不如多在食材上下些工夫。煎药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会我煎好了送过来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