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辰吗,都长这么大了。”
时舒突然回过神,一把推开他,看表情像是吓呆了。
“你……不是,死了吗?”
陈七看看时舒,又看看辰哥,最后把视线落在景叔身上。
怎么回事?
景叔耸耸肩,完全一副看戏的模样。
“发生了很多事,一时也说不清楚,”陈七觉得辰哥根本就是不想说,“总之,我没死,又活过来了。”
时舒呆呆的看了他很久,突然脸色一变,像一只炸毛的猫跳开一步,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声音高了不止几个分贝。
“你竟然没死!”
一个护士小姐出现在门口,满脸很不高兴的说:“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辰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说:“对不起啊,我们尽量注意。”
他本长得帅气,这时又刻意降低嗓音,弄得小护士满脸通红,连说几个“没事”后,不自然的快步走开了。
时舒看着这一幕,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陈七觉得如果那火有形的话,辰哥不知会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辰哥还想再说什么,时舒却一扭头,气匆匆的跑了。
望着很快不见的身影,辰哥不解的问病房内的两人:“这是太过惊喜的行为吗?”
陈七摇头,“我觉得不像。”
景叔点头,“小孩子气得不轻,谁让你骗他,活该。”
“但也不该是这个发展啊,”辰哥摸摸鼻子,颇有些期待的说:“我以为小辰会高兴的抱着我哭呢。”
“有病。”景叔给以两个字的评语,接着又说:“他这么跑了没问题吗,如果告诉他们你没死的话,你这些年躲着不就白费了。”
“没事,很快就会回来的。”辰哥不在意的说:“小辰才不是会乖乖告诉他们的孩子,何况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陈七无语的想,这人不是脑子里有问题,就是个虐待狂。
他在火车上的时候,其实就知道来的人是时舒吧,却偏偏选择避而不见,这时候又装作偶然相遇,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听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时舒和辰哥以前应该是认识的,后来时舒认为辰哥死了,辰哥却又好好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让时舒他们知道?
……好混乱。
陈七忍不住问道:“辰哥跟时舒,什么关系?”
辰哥有点惊讶,“你不知道?”
陈七一怔,“我为什么知道?”
“你不是知道我名字了吗?”
“……是啊。”其实也就知道了个名字。
辰哥看着他,像看一个白痴的眼神,“那你还猜不到?”
陈七摇头。
辰哥说:“我是小辰的哥哥。”
陈七恍然,原来那张票上被手遮住的姓,是“时”。
辰哥的名字,是时辰,时舒的哥哥。
景叔在一旁大笑,说:“陈小七同学,快把你的眼珠子捡回去。”
陈七:“……”
陈七终于想起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景叔这个病号。
先是问了问景叔受伤的情况,大概和他在信中说的一样,没什么问题,只需好好静养,等骨头慢慢长好。
陈七把那张银行卡拿出来,递给景叔,景叔却没有接。
他看了看陈七,又看看自己的腿,控诉道:“陈小七,你的心是有多狠?”
陈七莫名其妙,“我的心怎么狠了?”
景叔:“你是想把卡给我了,然后丢下我一个人跑路是不是?”
陈七皱眉,是这样没错,但这人说的怎么像是他始乱终弃一样。
景叔继续控诉:“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吗,当初我一句话也没说,那么好心收留你,现在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说走就走?”
门口,有几个人站在那朝里看,落在陈七身上的视线,至少不能说是欣赏。
陈七被看的头皮有点发麻,看了景叔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
“景叔,”陈七说:“你想我留下来照顾你对不对?”
景叔错开视线,气势明显小了不少,甚至有点底气不足的味道,失望的样子有些可怜,“不行啊?”
“也没有不行。”他总算是理解景叔失常的原因,问:“景叔家人不在?”
“对,”一旁的时辰举手回答:“他家人都不在了。”
“哦。”陈七意外的看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一眼,原来他从来不谈自己的家人,是因为他家人都不在了啊。
“不过,景叔,我当时去你那儿打工,也是经过了面试,”虽然过程可以忽略不计,陈七说:“我拿劳动换取工钱,什么叫你‘那么好心收留我’?”
“呵呵,”景叔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急了,口误口误,不过,陈小七同学不愧是陈小七同学,多么有爱心的好孩子啊。”
陈七跟着笑笑,“景叔客气了,打工而已。”
工钱还是要付的。
“对了。”陈七从包里掏出一张车票,问:“这个,可以报销的吧?”
景叔:“……”
时辰捧着肚子,一阵哈哈大笑,又突然戛然而止。
陈七回头,只见时舒脸色不善的站在门口。
第十五章:时辰
那一年,时舒七岁。听说出任务的哥哥回来了,他偷偷从老师那里逃了出来,想给哥哥一个惊喜,他已经能算乘法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周围安静的不对劲,小时舒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加快速度跑到大堂,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
人群中,明晃晃的白布盖着什么东西,暗红的血迹肆意张扬,他知道下面躺着的是人。
时父看见儿子,走过来让他离开。
小时舒抓着父亲的手,眼睛却是看着那片白色,问:“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时父说:“你哥哥不在这里。”
“骗人。”
他越过父亲,跑到人群中间,掀开第一条白布——
没有。
又掀开第二条,还是没有。
掀开第三条,没有,第四条,第五条……他不知道自己掀开了多少,熟悉的,又好像陌生的,都没有一个是哥哥。
回过头,问父亲,“哥哥呢?”
时父看着他,却像是没有看他,第一次他在父亲眼中看到了其他他没见过的东西,“你哥哥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骗人,哥哥他不会不回来的,”他朝着父亲大喊,“安安哥哥都回来了!”
说着小时舒突然冲了出去,他要去找安安哥哥,安安哥哥肯定知道哥哥在哪里,他们一起出去的。
经过父亲的时候被一把抓住,小时舒使劲力气挣扎,出了一身汗也没有挣脱掉。
“安安哥哥生病了还没有醒过来,”时父按在儿子背上,小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软软摊在自己手上,“他醒过来也不能再你告诉什么了。”
十岁的时舒蹲在池塘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里游动的鱼,突然“冻”的一声大喝,只见那条鱼凝在一团冰块里,浮出水面。
时舒高兴的跳了起来,恰好看见了远处正看着他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他父亲,他远远的招手,大声喊道:“我抓住了一条鱼。”
时父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去。不过这也没能影响时舒的好心情,他蹲下来想,如何把那条鱼抓过来,晚上烤来吃。
跟在时父一起的几个人却没有马上离去,他们的感慨远比家主来得有形来得具体。
“小少爷虽然天赋异禀,但到底还是不如大少爷啊。”
“是啊,如果大少爷还活着,现在也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突然,池塘那边传来“咔——”的一声响,他们本没有注意,等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的时候,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池塘的水由小少爷脚边开始冻结延伸,瞬间到整个池塘,全都结成了冰,然后猛地一声巨响,一阵寒风狂扑过来,他们只来得及闭上眼,团起身子躲避。
等到一切平静了,睁开眼——
一座冰山霍然耸立在池塘的位置上,阳光下,闪闪发亮。
时舒抱着一块冰走过去,冰里面有条摆尾的鱼一动不动,好像随时就要游走,不过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我哥哥还活着,”时舒冷冰冰的说:“他还会回来的。”
集体吞咽一下,点头,“……嗯。”
小少爷好恐怖……
时家家主不是何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池塘又看看儿子怀里的鱼,说:“这鱼倒是新鲜。”
时舒不知父亲何意,忍不住后退一步,脚还没着地,怀里突然一轻。
家主托着那块冰,漫不经心的说:“如果,你不能把我的池塘恢复原样,这鱼你就当从没存在过。”
时舒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呆呆的看着消失的池塘半天,突然回过神,期待的说:“是不是我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比哥哥还厉害了,哥哥就会回来了?”
因为哥哥以前经常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小辰好厉害,要是有一天比哥哥还厉害了,哥哥可怎么办呢,到时小辰可要好好保护哥哥哦。
“谁知道呢,”时父说:“这要问问你哥才知道。”
十二岁,时舒第一次出任务回来。
那天时家的人看见,他们小小个子的小少爷浑身是血的背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成年人,像背着一座山,却挺直腰背没有被压下去。
小少爷慢慢将人放下来,那人闷哼一声,大家松了一口气,看小少爷神情,还以为这人死透了。
时舒踉跄一步,推开扶他的人,走到父亲面前,任命的说了一句话,然后终于晕了过去。
他说:“哥哥死了。”
是啊,哥哥死了,如果没死的话,他为什么不回来。
时舒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站在门口,陈七暗道一声“糟糕”,也不知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时舒说过要他见完景叔后马上回去,他却不知不觉答应了景叔。
时舒面无表情的说:“你要留下来。”
陈七注意到他的语气,是陈述句,也就是说,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陈七只得说:“景叔需要人照顾。”
“嗯,我知道了。”
陈七吃惊的看着他,不懂他为何意外的好说话。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时舒说:“有些事,也许只是我多想了。”
陈七想问他是什么事,不过问了他大概也不会说,只好放弃。
这时,时舒走到时辰面前,抬起头,看着高了他一个头的哥哥,后者也看着他,面带微笑,正要开口说话。
“你不要动。”时舒突然说道,低头深吸一口气。
时辰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一声闷响,肚子上就遭了狠狠一拳,痛得他顿时弯下腰去惨叫……
“啊……”
时舒连忙扶起他,动作温柔的好像刚刚的揍人不是他,让一旁看着的陈七胆战心惊。
时舒又深吸一口气,握拳在侧,猛地一击,整套动作流畅,完全是在一秒之内完成。
可怜的时辰才站起身又被揍得弯下了腰,这次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时舒俯视着他,这次他没有伸出手扶,只是说了三个字,“站起来。”
时辰抬起扭曲的脸,看着他弟弟,问:“还有几拳。”
“站起来。”时舒语气不变,重复了一遍。
时舒苦笑一声,还是站了起来。
握拳,出击,时舒打出了他的第三拳。
这次,时辰没有再弯下去,他在时舒还没收拳的时候,突然伸出双手,一把将他弟弟抱在怀里。
“下手真狠,”他又连着惨叫了几声,说:“出气了吧。”
“没有。”时舒的头埋在他怀里闷声的说,那只握拳的手慢慢松开,突然紧紧抓住了他哥哥的衣服。
“我不是来原谅你的。”
时辰点头,摸着他的背,“我知道。”
“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永远也不会。”
时辰沉默了一会,说“嗯,永远也不要原谅。”
时舒抬起另一只手,伸到时辰背后死死抓过,像是有很多的感情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狠狠发泄在用力的手里。
“哥哥,”时舒哽咽着说:“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那时候,同行的人都死了,我确实是受了很重的伤,以为活不了了才让安安逃走,所以他才会说我死了。”时辰回忆道,那种临死的感觉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说:“后来有一个人经过,是他救了我,那个人小辰也听说过,长安。”
“长安果然出现过。”时舒捂着下巴说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大概跟我们一样,去捉妖怪,”时辰自嘲一笑,“不过,我们全军覆没。”
时舒沉默了,那次任务的惨烈他见过,也经常听别人说起,而每次说起,大家心情都会变得很沉重。
他问:“那妖怪呢,长安抓住了吗?”
“不知道,长安没说。”时辰摇了摇头,说:“后来我再去找那只妖怪时,它已经不见了。”
时舒皱眉,不理解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回去过。”时辰说,表情有些无奈,“过了两年,我的伤才养好,说起来也真巧,回去那天是我忌日。”
他看到家里一人也没有,写着他名字的牌位立在祠堂里,点着一只香,白色的烟像细纱缭绕,在空中绕了个圈,就消失了。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也许就像这支烟一样,绕个圈就消失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这种事不是亲身遇到,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不管你是谁,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也许大家偶尔会想起你,但日子还是会继续。”
时辰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过去和现在一样,都不是那么容易看得真切,他说:“会让人觉得他自己真的什么也不是,不过短短两年,你还没死,别人就给牌位都立好了。”
许多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不过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连存在都被抹掉了,好像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空、一个正在被抛弃的符号,那他会感到怎样的悲哀与孤独。
时舒本想说他那时候没有觉得哥哥死了,转念一想,后来他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了吗,时间虽然晚了点,但同样的结果,他有什么立场替自己开脱。
陈七一时表情有些平静,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事而陷入沉默。景叔叹了一声,说:“我好歹是病人,抽烟的能换个地方不?”
时辰看着手中的烟,才知道犯错的是自己,连忙掐掉,“抱歉,景叔,我忘了这是病房了。”
景叔说:“你知道就好,看这病房里被你弄得乌烟瘴气的,影响病人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