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房间没开灯,但有些消毒水的味道。转头时,疼痛让他呻吟出了声。
“醒了?”沙哑的声音从床沿传来,是宋言书。看来自己最后那个接通键按了出去。
“知道是谁么?”询问声有点低沉,似寒风沙沙吹过。
“不知道,没看见脸。”
“嗯,没事儿。你先好好养伤。出院后先别回家了,住我那儿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宋言书抓着他的手摩挲了几下,温暖干燥的触感让他一时失神,鬼使神差地就应了声“好”。
“睡吧,天还没亮。”
第二天一大早,他妈就过来了。抓着他的手,泪水涟涟地哭,也不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叹气。而他这时脑子想的居然是:还是宋言书抓得舒服。早上醒来后就没看到他了,大概是回公司了吧。不过床头那碗粥应该是他准备的,挺香的,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等下见到了问一问。
“怎么回事?小宋一早就打电话说你出事了?”
他爸自从知道宋言书和自己儿子是大学同学之后,私下提到他都改称为“小宋”。其实自己儿子和宋言书并不算怎么交好,这声“小宋”也叫得过于亲密了些,但却并没人指出来。
“哦,没什么,停车场太暗了,没注意绊到东西摔了一跤。”路嘉明无所谓地说。
“一点都不稳重。”他爸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为他的不稳重还是为他昨天的表现。
路嘉明点点头,想:这和稳不稳重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时候当然是不会去反驳他的。
后来他妈妈和路嘉义一起来过几次,也不待多长时间,聊几句见路嘉明没什么兴致也就走了。倒是洛艾琳天天往这边跑,还朝九晚五挺准时的,也不管路嘉明搭不搭理她。俨然一副好女朋友的架势。路嘉明差点就感动了,当然只是差点。
宋言书却再也没来过。
路嘉明问每天早上的粥是谁买的。洛艾琳说,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了。
路嘉明皱皱鼻子不说话。那第一天的粥是谁买的?
出院那天路嘉明一直在等宋言书,可是却始终没看到他。洛艾琳说要送他回去,路嘉明哼了声,还没演够呐?随后就裹着一身怒气走了。
不是说担心我,让我住你家的么?人呢?!也就我路嘉明傻,你说什么都信。明天我就和洛艾琳订婚去!
“回来了?”电梯门打开,宋言书居然在里面。
路嘉明哼哼着不理他。
宋言书轻笑了一声,伸手要接他手里的包。路嘉明死攒着不放,心想:不要你好心!
宋言书说:“别闹。”
“切,谁跟你闹啊,别恶心我。”路嘉明一身鸡皮疙瘩往下掉,嘴上犟着,手却松了。
出了电梯,路嘉明伸手掏钥匙,还没等拿出来就被宋言书拽到了自己隔壁。门关上后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过来和我一起住的。”宋言书边换鞋边说。
“你住我隔壁啊?”路嘉明立时反应过来,“怪不得前些时间看到搬家,原来是你。我居然一直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他已经找到袭击路嘉明的人。
是之前裁掉的一个副部长,40多岁,家里就他一个经济来源。儿子在读大学,老婆患了乳腺癌,正医院里躺着,都是讨债似地要钱。呆了这么多年的公司突然把自己辞了,他当然激愤难当,却也同时心如死灰。
再找一个待遇相当的工作是不可能了。公司待这么久也只到副部长,侧面反映了该人能力一般,可是儿子妻子的钱却还在天天往外撒。他一气之下就守在了路嘉明家的停车场,原本是想绑了回去再勒索一笔钱的,谁知道挥完棒子见路嘉明倒了后他就怕了,四下张望一番没看见人,就匆匆跑了。
宋言书顺着调到的监控录像一路找到这么多资料,都寄给了警察局。他把路嘉明打成那样,宋言书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当然了,警察局关一段时间估计也够他受的了,所以他派人告诉对方,一旦他出来就会给他安排工作,关于路嘉明的心思还是收收吧。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宋言书却并不准备告诉路嘉明。原因很明显,凶手找到了还拿什么借口留他?
路嘉明当然不知道这些,只带着好奇四处看房子。虽然是一个户型,装饰却差了很多,窗明几净地也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家。
晚上,宋言书亲自做了几个菜。路嘉明感到分外惊讶,他连煮白米饭都不会。在医院里吃得当然不顺心,终于吃到一顿好饭了,路嘉明顿时食指大动,一边吃还一边称赞:
“我说宋言书,你这手艺真不是盖的。谁能嫁给你那真是八辈子的福气啊。”
宋言书突然停下筷子看他,一脸的深不可测。
路嘉明被盯得有些毛,也停下悬在半空的筷子讪讪地说:“嘿嘿,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介意。”
话这样讲,但是路嘉明并不知道自己哪儿触了他的逆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刚刚那句话很正常。最后得出结论: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面瘫而已。
吃晚饭,路嘉明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声。正起身准备走,却被宋言书一把抓住了手。
“洗碗。”
“什么?”
“我做的饭,碗当然由你来洗。”宋言书理所当然地望着他,表情十分认真。好像他们讨论的问题不是碗谁来洗,而是某产品的市场价应该定在多少。
路嘉明想想也是,他都亲自做饭了,自己就洗个碗也算是占了便宜。于是憋着脸收拾收拾洗碗去了。
也不是从里没洗过碗,但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大大咧咧的那种,于是整个厨房就成了他的战场。陪着一百个小心还是打碎了一个盘子一个碗。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宋言书不在乎这些细节了。
折腾半天终于洗完后,路嘉明的神经才算是松了下来,转身准备收拾打碎的碗盘,却发现宋言书倚在门边正盯着自己看。那姿势还不像一两分钟的样子。
“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做一个有福气的人。”
Chapter 5
路嘉明怔了片刻,没反应过来。
“你说我老婆会有福气。”宋言书抱着臂,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里确实真诚多过戏谑。
“啊,那个是当然的,”路嘉明边说边往外走,“我去拿东西把碎片收拾掉。”
“吸尘器和垃圾桶都在这儿。”宋言书长臂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用力一捞,把他带到自己胸前,顺势把头搁在对方肩膀上。
路嘉明顿时大囧,憋红了脸,磕磕巴巴半天挤出一句:“你……你……你松开。”
“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不回答就不松。”他的气息触到到皮肤上之后立刻以燎原之势点燃了路嘉明的每一个细胞。
肇事者却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一样笑了起来。
“什,什么问题?”来自背后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鼓动着,却将自己的节奏完全打乱了。
“要我提醒一下么?”宋言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成分,湿热的舌缠上耳垂。
路嘉明一个激灵,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出那人的怀抱,逃也般的跑进一间卧室把门关上。
宋言书站在原地,一脸自嘲。
还是,太快了吗?可为此,我已经等待了数个春秋冬夏。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宋言书竟然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从那个俗气的弥勒佛开始,也许是从那个闷热的午后开始,又或者,是从更早的那个傍晚,睡觉的他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开始。
大概是性格活泼吧,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三五个人。宋言书很想靠近一点,让那张有着自信的,满不在乎的笑容的脸,离自己更近一点,然而却总是不得要领。他在远处看着人群中的他,心里一时竟如得不到老师夸奖的孩子一般失望。
就这么远远看着吧,仅仅这样也是好的。
可是后来,那张脸上总是不经意露出一种迷蒙的、无措的神情。再后来,甚至连看到他的机会都很少了。每次的擦肩而过都像是上天额外的恩赐一般。明明还是同样上课,同样打球,为什么,却再也看不到他了呢?
大概,是恋爱了吧。宋言书扯着心接受这个想法。
罗芷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对于这个从小黏到大的隔壁姑娘,宋言书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概算是漫长的孤寂岁月中一缕微光吧。他不想去解释自己和罗芷的关系,因为他已经向他最在乎的人解释过了,那旁人怎么想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我更靠近你一点?
路嘉明一颗狂奔的心还没有平复下来,他倚在门后,耳朵里是“轰隆轰隆”的声响,似列车疾驰而过。
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么?可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不应该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就想我曾经为自己设想的那样么?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你不知道我会当真吧?你说的什么我都当真。
曾经无望的追寻在这一刻突然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出现在了面前,也许,错过这次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所以,哪怕是玩笑,我也想告诉你:我想过,一直在想。
从初见的莫名欢喜,到后来的确定心意,我都想向你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渐渐的我在欣喜之余多了烦恼,我怕你看出我的想法,我怕别人看出我的想法。所以我只好离你远一点,再远一点。我想让自己冷静,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离开我的脑海。
可是没有用,哪怕你走了四年,还是没有用。久别重逢恰如一只无形的手,拨开我心头为你所留之地上的灰尘。而它一旦重新开始呼吸空气,就会变得比以往更加贪婪。它告诉我,只有你才是它唯一的解药。
路嘉明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勇气准备告诉对方自己的回答。打开门,看见宋言书还在厨房门口,背对着自己接电话。
“Hello, Priscilla.”
“When did this happen”(什么时候的事?)
“OK, I’ll figure it out.”(好,我会看着办的)
“OK, I’ll be back as soon as possible.”(我会尽快回去的)
“Don’t worry about that. I’m a man of my word.”(别担心,我说话算话。)
“Bye.”
刚刚打包好的勇气在这短短几分钟的电话后泄去了大半。Priscilla是谁?这显然是一个女性的名字。并且,从宋言书的语调和姿势看,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性。那么,究竟是谁呢?
路嘉明又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走了出去,快经过宋言书时他放慢了脚步,心里一遍遍重复:再问一次,再问一次,再问一次我就回答你。
可是当他蹲下来捡一地的碎瓷片时,宋言书仍是一言未发。
“我来吧。”良久之后,终于听到他说话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句。
路嘉明站起来,看着一地的碎片,眼中盛着整片海洋。
“知道是谁袭击我的吗?”
“还不知道。”
“哦。”
然后两人便对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决口不提了。好像它根本没被问出口一样。
路嘉明重新开始上班。离开几天,似乎什么都没变。
职员依旧向他问好;办公室的桌上依旧放着文件和咖啡;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照进来。
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隔壁变成了宋言书的办公室;比如不再回自己的家,而是回宋言书的家;比如,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有些东西一旦尝到了一点甜头,便想再要一点,再要一点,等到上瘾之后,却已是侵覆之水,如何也收不回了。
就像他对隔壁的宋言书。原本只能远远看着的人,现在居然可以日日相见。甚至,这个人还有些有意无意的举动让你觉得你对他不是不值一提的。
路嘉明没有看文件,而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一个名字:Priscilla。
排在第一个的是一个叫Priscilla Ahn的韩美混血歌手,他随意点了首歌。欢快的伴奏和清脆的女声在办公室荡漾开来。
Come on,
the day is ending.
And we are tired from walking over and under this town.
Look here,
the fight is starting.
As we near the people are parting.
Oh my, my tired soul
Are we gonna figure this out
Are we gonna figure this out
Are we shy, are we setting new ground
Are we high when we're watching downtown
Are we different
路嘉明当然知道这样是找不到宋言书口中的那个Priscilla的。他只是,只是在找个出口吧,为自己无措的心。
周六早上起来之后,宋言书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粥、水煮蛋以及一杯牛奶。看样子不太像早点铺买的,因为没有塑料袋,粥也是盛在自家碗里的。
上班的时候都是宋言书晨跑完带些小区外早点铺的东西做早餐。虽然这样让路嘉明很不好意思,但这种愧疚感在宋言书表示完全不必要,自己只是顺络而已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味道有点熟悉。抬头看对面的宋言书时,想起来这是住院时每天早上吃的粥的味道。
“这是你买的还是做的?”
“我做的。”
“哦……医院的粥也是你做的?”
“嗯。”
一阵尴尬的沉默,宋言书抬起头,神情不太自然,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鸡蛋。
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问题。
路嘉明笑了起来,把牛奶递给他,然后又低下头开始喝粥。
“我……正好没什么事……”
“嗯,我知道。”
我知道,那时你每天都会来看我,给我送自己熬的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吃完饭照例是路嘉明刷碗,很快就搞定了,并且一个都没有打坏。路嘉明心情一震,甚至开起了玩笑:“宋言书,看,我刷碗进步了!”
倚在门口的宋言书也笑了:“嗯,可以去酒店当刷碗工了。”
虽然宋某人难得说句勉强可是算得上玩笑的话,但还是被小路子送了个白眼:“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我看你根本不会刷碗吧,不然怎么都让我刷。”
宋言书只是笑:“等下换件衣服我们出去。”
“干嘛?”
“买菜,中午在家吃。”
路嘉明换了件宽松的浅灰色套头薄毛衣和做旧的蓝色牛仔裤。宋言书倒还是早上那件米白色V领开衫,袖口有两圈黑色条纹,下身是一条卡其色休闲九分裤。
“帅!”路嘉明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宋言书笑了笑,伸手开门,跨出去后却看到路嘉义和他妈正站在隔壁门口。
“妈,嘉义,你们怎么来了?”看着两人询问的目光,路嘉明正在想怎么解释。旁边的宋言书却先开口了。
“阿姨好。我住隔壁,嘉明早上来我这蹭早饭的。”
他妈没见过宋言书,所以也只是客气地回:“你好。”
“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宋言书对着路嘉明他妈说,顺手又自然地拍拍路嘉明的肩膀就走了。
路嘉明有些懊恼地看着慢慢合起来的电梯门。
“还愣着干什么,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