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玦珩穿着一件蓝衬衫棕色马甲,下半身是一件黑色水洗丹宁裤,看起来真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
习铮维持着扭开门把的动作,停顿了整整2秒,然后退一步:「请进。」
这2秒钟的迟疑,是他无法衔接而上的思绪断层,是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大程度失控。
没错,他刚刚失控了,在看到这家伙时。
「玦珩!」习莹莹绕过她儿子奔上前去,笑语嫣然的拉住男人。
「莹莹,你儿子是我的学生。」任玦珩也不隐瞒,直接公布了最新消息。
「真的假的!?这不是太太太太巧了吗?小铮你坏死了,竟然瞒着我。」上一秒还似真似假的朝习铮生气,下一秒乐天的性格又把一切忘的干干净净,习莹莹呵呵笑着,「那以后还要请你多照顾小铮喔。」
任玦珩瞟了立在一旁的习铮一眼,笑道:「那是当然」
习铮望着地板,一反常态的沉默,莹莹走过来拉住他:「傻啦?还是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到老师会害羞?哈哈哈,小铮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任玦珩竟然帮腔道:「是啊,小铮很『可爱』的。」
习铮只觉肩膀一僵,无法像过去一样摆出笑脸打哈哈。
4、错误情报
晚上他们去任玦珩推荐的韩式烤肉店,习莹莹整个晚上像只花蝴蝶一样满场飞舞。
「玦珩,你要甚么饮料,我帮你。」
或者,「小铮,这个霜降牛肉很新鲜,完全不像解冻过的,我帮你拿一盘吧。」
习铮看他母亲极尽所能想把贤妻良母的一面展现出来,知道习莹莹这次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妈,你跟任老师聊,要拿甚么东西让我来就好。」
他把空间留给那对热恋中的情侣,站起身走向饮料吧。
经过冰柜时发现里面的冰淇淋是莹莹最爱的哈根达斯,于是他站在一对父子后面等候。
「爸爸,我要这个,上面有巧克力碎片的这个,我要很大一球。」
「很大一球你又吃不完,等下把拔跟你分一半。」
习铮望着那对站在冰柜前的父子,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嗨。」
他转头发现任玦珩不知何时排在他后面,视线越过男人望向远方的座位,没看到习莹莹。
「莹莹去厕所了。」注意到他搜寻的目光,任玦珩解释,还补上一句,「你真保护你妈,一刻都不让她离开视线。」
「你认识她久一点就知道,随便移开视线不知道会出甚么乱子。」习铮心想前面这对父子能不能快点,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任玦珩被他这番话逗笑,摇了摇头:「我有点搞不清楚你们谁是妈谁是儿子了,不过,我也劝你不要把她抓那么紧,」男人望着他的目光清明睿智,「难道你没想过,就是因为你的保护过度,才会让她一直像个孩子一样长不大吗?」
「她是我妈。」短短几个字却清楚的透露出“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少管”的讯息。
任玦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那对父子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去,习铮松了口气走上前,任玦珩突然挤到他身边,轻声问道:「那之后,你身体还好吗?」
这句话彷佛撕裂了一直伪装的镇定,让那天不堪的画面跟感觉瞬间从记忆深处回流。
习铮没有停下挖冰淇淋的动作,几秒后才点了点头。
「因为我好像看到有流血,你……」
「没事,我好的很,任老师。」习铮偏过头,眼角馀光释放着『你最好别再提』的严厉警告。
「那就好,我很抱歉。」任玦珩望着冰柜,几番思索才懊恼的迸出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是我的错。」
习铮发现这些冰淇淋冻的太硬了,难怪刚刚那对父子会停留那么久:「不是你的错,毕竟是我先找你的。」
「但是那时候我明明跟你约好了不会……」
「不会甚么?你们瞒着我偷偷约定甚么事啊?」习莹莹突然的出现打断了任玦珩未完的句子。
「除了蓝莓跟香槟之外,你还想要甚么口味?」习铮把碗塞进她手里,「请任老师帮你吧。」
然后他就走人了。
又吃吃聊聊耗到晚上11点多,三人才离开餐馆,任玦珩提议去附近一个公园散步看星星,莹莹欢呼一声像个小女孩。
习铮望着他两,道:「那你们去吧,我自己坐车回家。」
「小铮你喔……」看出儿子有意把私人空间留给她两,习莹莹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
「小铮!」望着习铮的背影,任玦珩突然嚷了声,「我有事要跟你说,明天第1堂下课来化学教室一下。」
习铮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然后他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两人看不到的死角才迈开步伐用跑的,像被野兽追赶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在胸腔不断发出哀鸣。
隔天第1堂下课,习铮被班导找去问话,班导王勋头顶微秃一双眼睛一年四季都小的像没睁开,瞅着他几秒,才道出找他的来意:「习铮,你在本校表现一直很好,品学兼优,但是有同学跟我报告说,你之前跟人跑去宾馆开房间。」
习铮知道是『哪些人』打的小报告,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下颚越缩越紧。
「对于高三的学生,老师一般都采取放任政策,你们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再几个月满18岁后,就必须开始为自己自己的行为负责,」王勋慢墩墩的把话说完,「老师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性欲跟食欲一样强,只是想提醒你,现在的你们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更遑论如果不小心有了,事情可能会很……」
搞半天老师的情报根本不准确,或者说,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压根没想到,原来男人跟男人也可以干那档子事,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带女人去宾馆。
「老师,我没有带女生去宾馆。」他答道,语气有点无可奈何。
「咦?是吗?」班导似乎也对自己的情报有误有点错愕,愣了下才拍拍他的肩,「那就好那就好,老师也不是要跟你们说教,但是你知道的,这种年纪有孩子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等这个老师从过去30年教学经验中唠叨完,上课钟已经响了。
习铮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能下堂课再去找任玦珩了。
5、从谎言开始的婚姻
习铮这么想,心安理得的回教室,但任玦珩不知道,等了一整堂下课都没敢离开化学教室,下堂课正好是习铮他们班的课,他脸臭了整整50分钟。
高三甲的每个人都明显看出任老师心情不好,但没人敢问原因,各各都缩着脖子皮绷紧紧,连上课时总会打打闹闹的卤蛋跟柏达都反常的安分。
习铮一开始以为任玦珩是被上一堂课的学生惹怒,因为高三乙有几个混混,平日在校园里横行霸道,连老师看到他们都要绕道。
但是当任玦珩突然把他叫起来,在他还没开口说出答案前就发做似的把他臭骂一顿然后叫他坐下时,习铮终于百分百确定男人发怒的原因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有点错愕,虽然答应了下课会过来,但是被班导找去属于不可抗力之因素,而且这节课就在化学教室,他原本打算下课跟任玦珩说明刚刚没到的原因。
难挨的一堂课终于过去,随着下课铃响起,卤蛋那张肥脸差点笑的眼睛都不见了,搭着柏达的肩一溜烟跑没影,其他同学也是如释重负的争相离开教室,一刻也不想停留。
习铮坐在那没动,任玦珩翘着腿坐在讲桌旁的教师椅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不是这人叫自己过来的吗?等了几分钟见男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习铮站起来:「老师。」
「别叫我老师,你压根没把我当老师。小铮,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其实很讨厌我对不对?」
习铮一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不确定的回道:「我没有。」
「少来了,你对我一直都是这样,不理不睬,不愿用正脸看我,不论是在学校、那天跟莹莹出去吃饭、还是刚刚……你明明答应了却故意不来,耍少爷脾气是吧?」任玦珩劈哩啪啦发泄完,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跟你母亲约定结婚的条件很不耻,但我还是要再三声明,这也是莹莹当初点头答应的,并不是我单方面的决定。」
习铮有一种自己其实睡了一个月才醒来的错觉,否则为什么这人说的他一句也听不懂?甚么『约定』?甚么『单方面的决定』?
老妈究竟跟这人约定了甚么?
「老师,我没有耍少爷脾气,刚刚我们班导找我,您可以去问他,我不是故意晃点你。」他心平气和的解释,果不其然,上一秒似乎还怒不可遏,这会儿男人两道紧皱的眉已经缓缓松开。
「喔,是吗。」任某人这么答道,语气瞬间好转。
「我并不知道您跟我妈妈有过甚么约定,她没有告诉我。」某人心情好了,这会儿轮到习铮双眉紧摁。
「是吗?也许她觉得不太好在孩子面前说吧,但这件事总要让你知道的,」任玦珩望了他一眼,缓缓开口,「我跟莹莹结婚是一个各取所需的合作,我是个同性恋,但是家里一直希望我结婚生子,所以我娶莹莹,这样她可以帮我生孩子满足我父母的愿望,做为报答,我会养她一辈子,照顾她,甚至支付你的求学费用,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
习铮一怔,缓缓开口:「你是同性恋?那当初为什么去我妈工作的地方,还点她坐台?」
他的脑子有一瞬间运转不来,事情完全超乎想像。
「那只是个幌子,因为那段时间家里派人跟踪我,我只好老往夜店跑,为了制造我喜欢女人的错觉,我还付钱找了几个酒女出游咧,累死人了……还好碰到莹莹,真是得救了,否则我不知道还要演多久。」任玦珩不胜其扰的叹了口气。
习铮望着他,心里飞快的把这段日子习莹莹的态度跟表现琢磨了一遍,双眼突地瞠大。
该不会,该不会……
「老师,你说你一开始就跟我妈约定了各取所需,你是在甚么情况下告诉她的?」
「我们第一次出去我就说了,莹莹超级nice,我说甚么她都点头说好好好,当下我就觉得这女人是神派来拯救我的女神啊。」任玦珩在回忆里笑了起来。
该不会,该不会……「老师,那天晚上我妈有喝酒吗?」
「嗯,两瓶白酒,一瓶威士忌,她很会喝呢,脸啊耳根甚么一点没红,而且走路很稳呢。」
「完了。」习铮突然抱着膝盖蹲下去,语气绝望,「啊,完了。」
「甚么完了?跟你说了我没把你妈灌醉,那天她还是自己走回去的呢。」任玦珩不明所以的安慰他。
习铮的头埋在膝盖里,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才再度开口:「我妈……喝醉了就这个样,人家说甚么她都好好好,一副听进去的样子,其实她甚么都没听进去,尤其当她脸色没变,脚步还算稳健,这都意味着她已经烂醉如泥。」
教室里一片静谧,窗外传来学生打球的吆喝声,还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我跟莹莹说的所有事情,都等于……没说?」任玦珩用梦呓的语气轻喃,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
「我想,八九不离十,因为她提到你的时候,表情非常幸福,那绝对不是在知道一个婚姻竟然是一场骗局之下,还能摆出来的表情。」习铮还蹲在那,内心也是乱七八糟。
「不是吧……」任玦珩还是一脸错愕,肩膀都垮下来了。
这些事情为什么偏偏要以这样的方式斗在一起?习铮头痛的啧了声,站起身望着男人。
其实事情也不是无法解决,眼前这个人是关键。
问题是该怎么说才能让男人点头答应。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老师,请你一定要我娶我妈,她放了很深的感情,如果最后是一场空,她一定会无法恢复。」
任玦珩望着他,本能的摇了摇头:「但是,但是也不能骗她啊,我是个同性恋,结了婚后总会被识破的,我不可能每晚跟她『行夫妻之实』,我可能会交男朋友,这些都是瞒不了多久的。」
习铮紧皱着眉质问:「如果不能行夫妻之实,怎么可能让她帮你生孩子呢?你其实是可以的吧?我指的是……抱女人。」
「可以是可以……」任玦珩支吾,「我并不像一般同性恋一样只能抱男人,但是比起抱女人,我的内心还是比较偏向跟男人相好。」
在听到『跟男人相好』这几个字时,习铮不可抗拒的僵了下,身体某个地方竟然神经质的传来疼痛感。
「现在已经不是你可以反悔的时候了,既然你已经跟我妈求婚,就请你负责到底,在你之前她为好几段恋情付出过所有,但结局都让她心碎神伤,如果这次再不成,她一定会……」
习铮顿了下,走到任玦珩面前,语带祈求,跟平时的冷静全然两样:「求求你,即便有多痛苦,都请你暂时给她一个名份,我再一年就高中毕业,然后我会找工作,这一年里我也会找机会在她面前释放你是同性恋这个讯息,不要一下子打击她,给她时间接受,等我找到工作,你们就离婚,我会把她带离你身边,绝不会继续干扰你的生活,所以就这一年,给她一点幸福,拜托。」
说完这一大串,习铮自己都想扇自己巴掌,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根本是最下策,而且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如果在他还没来的及说服她之前,男人的性向就被发现;或者即便知道了真相,她却不愿意离婚……这些都是可能存在的变数。
但是想到她趴在他床边哭着说这么幸福真的好吗,想到她在提到男人时满脸洋溢的幸福光辉,都是这17年来第一次看到的。
即使要他丢掉性命,都希望能让习莹莹的幸福沿续。
任玦珩望着他,似乎也对这番话不能苟同,一时之间静的诡异。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忍不住压倒你吗?」
沉默半晌,任玦珩突然迸出一句,习铮没搭腔。
「因为我的性癖就是这样,偏好比我小的性伴侣。」任玦珩苦笑,「很变态吧?但我也没办法,不过你的确是我睡过年龄最小的对象了。」
习铮还是没办法回一个字,那段记忆他希望此生再也不要回想起来,但老天好像开他玩笑似的,不论在学校,还是回到家面对母亲,这个男人一再的出现在视线里,或者被提起。
像是不准他遗忘曾经做过的荒唐事,跟这个人。
「其实我没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我不是女孩子,不会在意贞操甚么的,所以也请你尽快遗忘它。」习铮说道,脸绷的紧紧的。
「但是我没忘,也忘不了。」任玦珩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说出一句让习铮当场愣在原地的话。
「如果你要我跟莹莹维持着夫妻关系,那我也有一个请求,这段时间,我不会背叛她去外面找性伴侣,但是相对的,如果我有想发泄欲望的时候,你就必须配合,这样如何?」
6、麻烦与靠山
第三堂下课,柏达说:「阿铮,你书拿反了一整堂课,我跟卤蛋都笑死了你知不知道?!」
中午吃饭时间,卤蛋说:「阿铮,你吃饭就吃饭,别一直踢我椅子行不行?」
下午体育课,众目睽睽之下,习铮表演了一招『用脸接排球』的特技。
扫除时间,班长林姿幼用一副见鬼的表情望着站在洗手台前的人:「喂,都淹大水了,你在干嘛?」
习铮赶紧关上水龙头,提着水桶回到扫除区域。
下午五点十分,习铮背着书包走出校园,才没走几步,高三乙那几个家伙迎面走上来,各个不怀好意的用下巴看他。
为首的郭彦诚冲着他笑:「怎么,今天没有人给你当靠山了,你再躲啊!」
习铮捏紧了拳,很想现在就打断他一颗牙。
都是因为这几个家伙,他才会跟任玦珩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
现在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继父的人竟然提出要跟义子维持不伦的性关系。
通通都是这些家伙的错。他在心底惦量一次可以撂倒几个人,虽然把郭彦诚这大块头打趴在地的机率不大,至少可以让这些人不那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