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神似乎比两年前要呆滞了。
很奇怪，再看到他，韩镜澜竟然没了曾经尴尬的感觉了。反而是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很想对这个人笑。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总经理……这么巧。”
梅远终于找回声音，牵起嘴角回了一个笑容。
知道他的事情和见到真人区别还是很大的，至少梅远从没模拟过他们再见的情景。所以更加不可能想象韩镜澜会朝自己笑得这么开心。
是的，是真的笑得很开心。
仿佛又看到了十五岁的阳光少年韩镜澜那种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勾得人心痒痒。
第三十章
被君琇莹拉来看画展，韩少爷心中其实颇有几分不情愿。奈何家里老的小的都急着将他们往一块凑，手里牵着的陈曦就是罪魁祸首。
君琇莹拿着分发的小册子一边翻看一边说：“听说这次有不少名人也参展了，我自从学着处理公司事务以来就很少拿画笔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来看看也是好的。”
“嗯。”韩镜澜安静地陪在一旁看画，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他来说也就是直观的好看或者不好看罢了。
君琇莹见他似乎兴致不是很高，突然又有点后悔强拉着他来。正犹豫着再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到陈曦摇着他舅的手臂兴奋道：“这是梅老师的画！”
韩镜澜顺着陈曦的手指看过去，画的是夜空下的大海，天黑沉沉的似乎要和海融为一体，近处翻滚的海浪里有一艘左摇右晃的船，船桅已经倒了船帆破烂不堪，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大海吞噬。而远处海天相接的尽头却亮着一盏灯，橙黄的灯光是整幅画唯一的明艳色彩，却偏偏是这一点明亮照亮了整幅画。
那些所谓的艺术表现手法韩镜澜不懂，但是却很喜欢这幅画。
再看下面的作者名字，果然写着梅远。
他以前从没看过梅远的画——那些画着自己的素描除外，分发的介绍手册上面对这幅画的注解是希望和重生，可是韩镜澜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挣扎，一种看似希望实则绝望的挣扎。
船马上就要翻了，而灯塔还那么遥远。
没心没肺活了快三十年的韩大少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愧疚。
大概自己以前对他还是心狠了。
即使知道那人就算对自己有什么心思也绝不会冒进一步，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将他一把推开。
两年前的自己大概是慌乱的，可是那样慌乱又是为什么呢？
是怕梅远对自己做什么，还是怕自己一不小心……
韩镜澜回过神来，不敢再想。
看完画展韩镜澜又领着一大一小去吃了顿好的，君琇莹公司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而韩镜澜还肩负着把陈曦小朋友送去少年宫上下午的美术课的重任。
以前他偶尔来接送外甥也都是到少年宫门口，所以从没进去过，自然也就没发现陈曦心心念念的梅老师就是梅远，上次医院的偶遇让他又不得不感慨了下奇妙的命运。
同时不禁又想，梅远果然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韩镜澜拉着陈曦的手把他送到画室，梅远正给学生讲解习作所以并没注意到他们。
看着表情温和噙着微笑耐心讲解的梅远，韩大少有点发愣。
他好像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他，从一开始在公司认出他，同情也好可怜也好短暂产生的厌恶也好，都是自己主观臆断的揣测。而对于梅远这个人，韩大少从来有失偏颇。
想起那一段短暂的同居生活，梅远会做温暖可口的早餐，无论走路还是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别人，不会说过多的话不会冒失地闯进自己的私人空间。他就像团空气一样，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是若不刻意想起就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舅！”陈曦嘟起嘴不耐烦地挣开走神的韩镜澜，脆生生地唤了声“老师好”就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画材，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梅远。
梅远也看到了韩镜澜，愣了下才起身打招呼。
“小曦麻烦你了。”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韩镜澜笑得温和有礼，“上次在医院看到你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等会儿有空没有，等小曦下课了一起去吃个饭吧，就当是谢谢你对小曦的照顾。”
“啊不必了，我是老师这些都是应该的……”
“咱们好歹同学同事一场，就当老朋友叙叙旧也不行么？”
梅远无奈了。
他现在困惑得快死掉了！当初对自己像臭苍蝇一样恨不得轰得远远的的韩镜澜这是中了什么邪？
一直到懵懵懂懂下了课上了韩少爷的车坐进私房菜馆的包厢里，梅远脑子还是钝的。
“梅远？”
韩镜澜伸手在梅远眼前晃了晃，“怎么心不在焉的？”
“对不起，我走神了……”梅远接过他递过来的菜单，按捺住心神随意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
韩镜澜不知怎么的看他这副神态觉出几分有趣，淡淡地勾着嘴角，低头又翻了翻菜单加了个粉蒸蟹、糖醋小排、龙井茶香鸡。
服务员确认好菜单下去了，很快就有人端上来一盅一盅的清汤，看着清幽幽的好像没什么油水，但是盖子一打开满室飘香。
“先喝碗汤暖暖胃，这里的老鸭汤可是很有名的。”韩镜澜将汤盅推到梅远面前。
一旁的陈曦早饿了，汤一上来就呼噜呼噜喝得欢快。梅远看着他笑说：“你慢点喝，别呛了。”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饭菜好自然吃得舒服。
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但梅远这一整天吃的很少，这会儿看到面前精致喷香的饭菜自然就觉得饿了。
三人吃饭都很安静，间或夹杂着陈曦“舅我要吃那个”的声音，韩镜澜忙得很，自己一边吃还要帮外甥夹这夹那同时还不忘了帮梅远布菜。
看他忙得不得了的样子梅远静静地笑了，抬手把陈曦喜欢的那几道菜都换到他面前。
陈曦笑眯眯地，“谢谢梅老师。”
梅远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吃晚饭又坐着喝了一壶茶，陈曦早就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韩镜澜无奈地抱起他，叹道：“小猪一样。”
梅远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地温情美好，前面高大挺拔一脸宠溺温和笑意的男人和他怀里小声打着呼噜的小孩子，一大一下就足以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
只是，这画里没有他梅远。
开车回去的路上，梅远感到胃部一阵阵抽痛这才缓过神来晚饭吃了不少螃蟹。蟹性寒本就不能多吃，奈何韩镜澜剥得勤快，那道粉蒸蟹又确实做得好吃，忍不住就贪了嘴，这会儿再难受后悔不迭。
一路强忍着到了楼下，梅远下车，“今天谢谢你了，韩经理。”
韩镜澜皱了下眉，“咱们现在已经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见梅远有些泛白的脸色又问了句：“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梅远淡淡摇了摇头，“没事，路上小心。”
韩镜澜有点担心，看梅远露出一副无甚要紧的表情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却最终没找到话头，只是笑着道了声再见。
看着韩镜澜的车滑进夜色，梅远捂着胃一脸冷汗地上了楼。
还真是……色令智昏？
唉，梅远啊梅远，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第三十一章
看到倚着墙立在自家门口的乔允行，梅远着实意外了下。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乔大哥？你来了怎么不打个电话？等很久了吧？”
乔允行看到他的面色皱起了眉，“胃病又犯了？”
梅远摇头，“没事，晚饭贪嘴多吃了点螃蟹，我吃点药就好。”
“怎么这么不注意！”
梅远笑得温吞，也不辩解，开了门从鞋柜抽出一双备用拖鞋给乔允行，“这么晚了有事吗？”
梅远烧水给他泡了杯茶，然后自己捧了杯温水就着吞药片。
乔允行随意地坐在沙发上，道：“今天有人要买你参展的那幅画，我看价钱挺不错的……”
梅远笑了，“合适就卖了吧，还是老规矩。”
梅远的画都是放在乔允行的画廊寄卖，税后所得乔允行抽取百分之三十的佣金。
“而且这么晚了你没必要特意跑过来一趟，怪麻烦的。”
乔允行只是皱着眉头看他，良久才说：“今天蒋老给我打电话了，上次叫你去他的画室玩你一直没去，说是过两天蒋老的弟子们都会去聚餐烤肉，邀请我们也去。”
“蒋老的弟子恐怕都不是一般人，我去不太合适吧？”梅远咬着杯沿，镜片上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看蒋老这是有心要拉你一把，把你带进这个圈子里。”想到自己有意无意查到的一些事，乔允行不禁头痛，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话挑明白了说。
梅远不解：“为什么？我就见过蒋老一次……而且我也没那个价值去让他老人家费心啊……”
“我上次说的话真的不是骗你，我认为有些事情或许有朝一日蒋老会亲口告诉你。不过这之前你也不要有负担，就当是多了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个人是能为你提供很大助力的蒋老。”
“乔大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乔允行站起身来揉了揉梅远的头，完了才发现这个动作有些过分亲密了，一时两人都怔住，原本轻松自然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咳，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大半是猜测。若是时机合适你还是问问蒋老吧。”乔允行说完走到门口，“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后天我来接你。吃了药早点睡，要是明天胃还是不舒服就去趟医院或者给我打电话。”
梅远应了，送他出门，然后站在玄关怔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这一天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弄得他脑子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捋不顺索性就不去想了，梅远忍者胃痛洗了个澡，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也没能睡着。
今天韩镜澜的样子一遍一遍回放，之前因为惊讶等等情绪而反应滞后的心脏此刻突然砰砰砰跳得剧烈。他怎么能那么自然那么体贴又温情呢？
以前就觉得他像是太阳，让人觉得明亮耀眼温暖，然而凑近了却会灼伤人。梅远自认没有屡败屡战的不屈精神，可为什么在韩镜澜的事情上他总是这么毫无立场地被牵着走。
曾经以为自己是可以靠近的，结果只是被弃若敝履。
现在觉得自己终于调整好了可以平常心待之，却发现他只要朝自己笑一笑，他那点心理防线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胆小懦弱真是个要命的毛病。
不敢大胆地追求，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是不是要看着他结婚生子，成为别人的丈夫、父亲，才能彻底断了心中妄念？
想起陈曦曾经跟自己说君阿姨如何如何，君阿姨和舅舅如何如何，梅远只觉得整个人都焦灼起来，胃里更像是烧了一把火。
来之前梅远设想过蒋老的住所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是充满了古风诗意和浓浓的艺术家气息吧。结果当他看到面前看起来有些年头却保养得很好的四合院时还是吃了一惊。
三进的院子在如今寸土寸金的都市里单用奢侈已经无法形容了，房子还保留着曾经的样子，雕栏画栋好不精致。屋内的陈设都是仿古样式，花瓶字画等装饰品更是摆放看似随意又处处透着精心修饰的痕迹。
前院有花树百草，中院是假山奇石，后院池塘水榭锦鲤。
院子里还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放了竹藤摇椅小茶几，梅远想夏天的傍晚坐在这里泡壶好茶上几碟点心，和爱人朋友聊天赏月，既风雅又舒适。
他以为那些在半山买别墅的人是很会享受的有钱人，如今看了蒋老只觉得他这样才是又奢侈又会享受，比那些精致的别墅多了不知道多少雅趣意境。
“真是没想到蒋老居然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看着房子不想新修的，想必是翻新的。”乔允行也是看得咋舌，看着完全不怕浪费的占地面积，他真是有点肉痛。
更多地还是羡慕。
“蒋老是风雅之人。闹中取静，现代潮流之中溯古意……”
“哈哈哈，还是小远识货。”蒋老不知道什么时候迎了出来，看见梅远似乎很高兴，不住地打量他。
“蒋老，叨扰了。”
蒋老混不在意地摇手，“不要跟我客气，老头子我一大把年纪了最喜欢热闹。哎，奈何现在这些徒子徒孙也都是天南地北，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也怪无聊的。”
语气里满是寂寥和无奈。
梅远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幸好这时蒋老的一个学生也出来，说了几句俏皮话，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原来下个月是蒋老生日，只是到时很多人都未必有空，因而才七挑八选定了今天这个日子算是给蒋老提前祝寿。
烤肉的地方在后院，蒋老的这群学生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仿佛毫无隔阂，只见其乐融融意趣无穷。
大概是蒋老提前打过招呼，所有人看到梅远都没太过惊讶，很是友好地接纳了他。一起烤肉嬉闹或者高谈阔论，总之整个气氛好到不行。
就连梅远这样慢热的人也难得兴致高昂。
蒋老坐在长廊的摇椅里，笑眯眯地看着梅远眉眼间的郁结之气渐散，轻轻地叹气。
天色渐晚，众人告辞。
蒋老单独叫住了梅远去书房，梅远想起乔允行的话，不禁有些好奇又有几分未知的担心。
到了书房，蒋老从书架顶上取下一个长形的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副裱好的画。
细致的笔锋描着两个追逐的孩童，脸上满是童真快乐。满树的紫藤花开的漂亮极了，随风吹散。
画者似乎并未过多着墨，只是随意地勾画便让那份天真纯粹的快乐跃然纸上。仔细一看，留白处还填了李白《长干行》中最经典的四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
“这是你父亲十岁时画的，诗是我后来补上去的。”
梅远诧异地看着蒋老，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不知道说什么，茫然无措。
“这本就是你父亲的遗物，现在交给你吧。”蒋老看着那幅画中言笑晏晏的两个童子，心中大恸，良久却只是将画卷起来连同盒子一起递给梅远，“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第三十二章
年底的时候平澜别院一期已经全部完工交房。
梅远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铺地板刷墙的小户型，心里是胀得满满的暖意。
房子不大，才八十平米，那个大阳台是梅远最最中意的地方。
早在签购房合同时梅远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窝画设计图了，前前后后画了许多，最终定下来却是在几天以前。
今年恐怕赶不上在新家过年了，梅远有些遗憾地想。
之后便是找装修公司，自己去淘家具小物件。做这些的时候梅远从未有过的兴致勃勃和情绪高涨。
他会很耐心地去跳骚市场花一整天挑挑拣拣就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摆件，买不起那些名贵的家具他就自己画设计图去找师傅定做。
整个过程虽然劳心费力很是辛苦了一番，却无比满足自得其乐。
装修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梅远自从上次画展之后在圈内也算有了点名气。当然，这中间只怕也少不了蒋老和乔允行在背后的推动。不久前他又卖了好几幅画，银行卡里的数字也是看着在增长。
日子似乎一天比一天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