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瞪着对方;他想问“你知道睡在床尾地面是给狗的待遇吗”,但他却没有必要问。他想,梅丹佐一定知道,而且就是因为知道才这样做。
看着一个自尊又强硬的人受到侮辱,就是面前这个人最大的乐趣之一。
“你好像有异议?想睡到床上?”梅丹佐会错了意,轻蔑地笑道:“低等人没资格提要求。而且,你知道‘人偶’的工作吧?如果你想到床上睡,就必须被我……”
“谁会有那种想法?”希恩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连看见你都觉得恶心,睡在一张床上?想都别想。”
似乎没有被激怒,梅丹佐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走到木架旁,背对希恩。“害怕我的人很多,但嫌弃我的人几乎没有。你的原因?”
原因?
希恩吸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想失礼,但你既然问了,我只能据实以告。你像花孔雀一样美丽而自恋,同时又拥有丑恶到令人惊叹的灵魂。任何拥有自尊心又称不上愚蠢的人都会想要远离你,因为他们都能看见你那漂亮外表下令人厌憎的真实。我真不想这么说,但上帝啊,您为何造就了这样一个神奇的生物?”
希恩已经尽力过滤掉了脏字、让自己的话语更加公允,但他心中有怨气无处发泄,说话时难免带点情绪。对此,梅丹佐的反应仅仅是微笑转身:“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如果你没有扔东西砸我的头,这话将更加真实可信。
虽然对方用力投掷,但希恩时刻保持警惕,顺利地躲过了。那东西毫不受阻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曲线落在地毯上,给图案华丽的编织物添了一道割痕。希恩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个士兵造型的铜塑,破坏地毯的罪魁祸首是铜人举着的刀具;如果自己没躲,那道割痕目前会在自己右眼下方,可能连眼睛都被划伤。
梅丹佐拍了拍手,说出了近乎表扬的话语:“你反应很快。”希恩防备地盯着他:“谢谢。”
对方喜怒无常的做派让希恩紧张兮兮,但也给了他不少启迪。想到刚才那瞬间发生的事情,希恩不禁瞥向墙上繁复华丽的机械钟表,想象着将这巨大的金属制品砸到人的脑袋上能让人晕眩多久;假如他能在那段时间之内抗住并将对方制服,那么……
或许是猜出了希恩的想法,梅丹佐笑了一声:“如果你想用这屋里的东西当武器来攻击我,请便。我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用金属制品砸人;如果心情不好,或许我会选择亲自动手。”
闻言,希恩不禁转头看对方。梅丹佐与希恩对视,忽然微笑了一下:“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个变态似的。”
难道你不是吗?
希恩冷淡地转开头,余光却注意着梅丹佐的动作,提防对方突然起了兴致再向自己发起“友好”的攻击。幸运的是,对方似乎没有故态复萌的打算,转而唤仆人前来收拾残局并带领希恩去浴室。
将自己浸到热水里,希恩觉得紧张一天的身体得到了放松。他看了看自己此刻容身的白瓷浴缸,又抬头看了眼红铜的发亮水箱。这些东西让他回忆起前世自己烧热水、用木桶洗浴的回忆,更让他想到了先前在贫民区那两天的见闻:人们捡来工厂淘汰的破铜烂铁自制水箱与浴缸,洗澡后身上几乎带着铁锈味儿。
社会进步实在非常美妙,因为它甚至会因地制宜地自行调整发展的程度。
希恩将思绪收了回来。他打量四周,期望找到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他已经放弃了与梅丹佐口舌争论或者动手的打算,决定将一切精力用在逃走上。他知道自己必须一击即中、一举成功,否则就很难再度翻身。出逃无非需要知道路径、全副武装,而他已经知道逃走路线,差的只有武器。虽然那些摆放在楼梯转角的盔甲为他提供了刀剑,但他还需要一些小东西。
没有;这里没有不起眼又具杀伤力的东西。希恩叹了口气,抱膝抬头,看向墙上靠近天花板位置的通气窗。他的视线射向那扇小小的铁窗,看着被镂空花纹分割的夜空,目光充满渴望与坚定。
我将会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那片自由的天空才是我的归属地;这座华丽的囚笼,不是。
逃出去之后又要如何?对于这个陌生、比自己生存时代先进许多的环境,该如何应对?
我需要更详细的计划。仅仅逃离这里,并不是我唯一的目标;我不能从此躲躲藏藏地活着。我要让那些狼心狗肺、制造“人偶”的家伙获得惩罚,高傲的人得到教训。
转念想到在贫民区生活的人们,希恩的心揪紧了。从前他视之为家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被城市代替,可在那条肮脏又简陋的街道上,生活着他同乡人的后裔。这个国家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贵族与大商人们更是拥有了财富与地位。可那些为他们打工创造财富的人,却生活得无比艰难。
我恨那些贵族不是为他们拥有权势,而是为他们因权势而狼心狗肺。
他闭上双眼,假想自己处在当初家乡的乡村酒馆中。那时候,他和他的同伴们围在桌边,像野兽一样狂吼着“我们要让他们颤抖,让他们退却!”,斗志昂扬;之后,大家伸出手去,道出彼此最在乎的事物。
希恩无声自语:“为了土地。为了自由。为了亲人。为了战死的朋友。为了……我们的未来。”
第六章
“如果你们做了,第二天太阳完全升起时,你都会缓不过劲儿。假如你不够幸运,被虐待狂买去了……请允许我同情你。”先前与希恩同车的人偶少年是这么说的。
现在太阳已然升至高空,希恩独自站在列文家的藏书室里,寻找他需要的信息。买下希恩的虐待狂甚至允许他在藏书室独处。
希恩并不感谢梅丹佐;完全限制自由与给予小范围自由,这二者的区别就像鳄鱼会否在进食前流泪。而且,他只能穿着睡衣赤脚行走,没有衣兜与鞋子——这意味着他没法将武器藏在身上。
“他们会让你穿睡衣,因为这能杜绝你逃跑的可能。更重要的是,睡衣非常好脱;当然,比不了什么都不穿。”那少年的话突然在希恩脑中响起。他手一抖,险些将书页扯碎。
难以想象有人会用那种带着憧憬的声音讲述这种事情,就好像被贵族玩弄是他这辈子最荣幸的事情。希恩摇了摇头,他理解不了那种心理。只要想到梅丹佐买自己是为了什么,他就想跳起来将对方的头撞向墙面。
平复了心情,希恩继续看书。这是本类似于城市出行指南的书,列出了城内所有的交通工具站,连是马车还是蒸汽机公交车都标得详尽。它还记录了城内所有蒸汽动力移动建筑的运行路线和时间表。在希恩眼里,这些都是他逃跑的助力。
周五下午六点整,只为贵族们提供便利的移动服务机构会经过这里。那是个构造精细完备的蒸汽动力建筑,没有人为操控、完全自动运转,贵族家的仆从在它暂停运动时自取所需。借着它逃走简直再好不过,虽然这意味着他将在这个地方再受几天罪。
之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交通工具。希恩对照前后两张地图,找到了这座移动建筑运行路线经过的交通工具站。他最终决定乘马车。公交车载人太多,他不敢冒险。
虽然现在我身上一个硬币都没有,但外面那些站岗的家伙身上有。
希恩转向摆放历史书籍的书架。他必须知道过去五十年发生的事情,毕竟在囚笼之外,有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国度等他重新认识。
希恩找到了他需要的书。扉页是感谢词,赞美之情几乎从漂亮的花体字上溢了出来:“我们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群高贵又充满智慧的人来拯救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想一想吧,过去六十年里,国家是因为谁而变得美好!他们推翻了封建腐朽的皇权,驱赶了卑劣的入侵者,镇压了下贱的暴民……”
希恩迅速翻到目录页;那些话除了让他恶心之外根本毫无用处。他看了下“国家改制”条目的页码,凭感觉向后翻去。之后,希恩看着那书页上两行突兀的大号字,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第一行几乎称得上夸赞:“只要给他一把刀或一柄剑,他就能摧毁整个国家。”
紧接着,笔者又写道:“希恩:钢铁之城的耻辱。”
钢铁之城是现在的首都、希恩身处的城市,它建在当年的王都与周边村庄之上,其中就包括希恩的家乡。
希恩对此感到意外。他知道贵族们不会喜欢自己,但他没想到这些人会把自己在单写成一章,就为了能够痛快批斗。他被描述成了一切少年管教所也无法拯救、一切监狱都不能困住的家伙,似乎只有立刻处死才能保证贵族阶层——即“国家的希望”——的生命安全。
我真想知道当我带人解救无用的贵族时,这些“国家的希望”心里怎么想。
抛开令人不快的小插曲,这本书让希恩有所收获。他打算将它读完,但有人走进来,告诉他该去用餐了。
这名男仆只将希恩当做品相一般的脆弱人偶。他说完话就打算出去,却看见对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男仆走到近处打算去扶,对方却说着“不用了谢谢”爬起。他看着对方率先走开,紧接着就发现口袋中的硬币不翼而飞。
“嘿,你!给我站住!”
希恩停步转过身来,眼睛因为疑惑微微睁大,暗红眼眸如宝石般美丽,无辜的表情让男仆一阵惭愧。他看向对方的双手,发现对方两手空空。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他鞠了一躬:“抱歉,您请便。”
希恩快步走了出去。转过拐角,他将口中含着的两枚硬币取出,紧紧握在手心。
路线;钱币;任意尺寸的刀;燧发枪。
路线就在自己脑中,钱币也已经到手。现在,只要为了后两样东西努力就足够了。
当天晚上,希恩发现,幸运女神再次离自己远去。
梅丹佐从军部回来,只丢了一句话给他:“脱掉你的衣服,躺倒床上去。就现在。”
这个人心情不好——希恩很快做出了判断。对方脸上面具般完美而虚假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对方甚至没有叫仆从进来为他脱制服外套,而是自己迅速解开腰带纽扣,缺乏风度地将制服扔到一边。
希恩站在原地,认真地提出建议:“你既然如此饥渴,何不用你那尊贵的手自行解决?”
当希恩看见对方抬起手时便立刻向一旁跃开,但肩膀依旧被对方发出的魔法攻击击中。希恩全身紧绷注视着对方,同时用余光瞥了眼肩上的伤口。衣服被割裂,肩头添了一道渗血的狭长伤痕,伤口边缘的皮肤开始变黑发焦。
这法术是列文家族独有的。前世希恩见过詹姆斯用这个攻击别人,那人的死状活像在雨天赶路被雷劈中;他本人在死前也亲身体验了一次。这法术杀伤力固然强大,但它不好掌握,在使用之前还得保持身体静止酝酿上好一会儿。
在希恩记忆里,詹姆斯酝酿的时间要比梅丹佐长得多;这是他第一次发觉面前这家伙并不是花瓶。他难得地由衷夸赞:“那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魔法攻击之一。”
梅丹佐微笑着回应:“当然,如果我想杀你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一团焦炭了。”
二人进行了一场极不公平的近身格斗:当希恩被揍时,他觉得疼痛;当他揍人时,由于那个该死的契约,他依旧觉得疼痛。加上身体先天条件太弱,就算他曾是最强的战士,也没可能赢了梅丹佐。
于是就形成了现在的状况。希恩被迫趴在床上,一支枪顶在他的脑后,衣服已被扯裂脱去。现在他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是将他双臂捆在身后的东西,现在它们正使他手腕刺痛。
“我的朋友说得对,你不是宠物狗;你应该是原野上的一匹狼。遇上我或许是你倒霉,但谁让你吸引了我呢?”梅丹佐喃喃地说,令枪口紧贴着希恩的脊背下滑、最终抵在臀间。“你太固执了。如果你这里不想要我,难道想要它?”
“真遗憾,我无法理解变态的思维方式。”希恩咬牙回应,因受到的屈辱而气得发抖。他话才说完,就听见枪声响起,左肩一阵灼烧般的疼痛,同时被压在脑下的枕头震了一下。梅丹佐开枪了,子弹擦过希恩的肩头射进了枕头里。
希恩不得不承认这一枪十分精准。如果再向上一点,自己的头会被击中;偏下一点,自己的肩膀则被击穿。
梅丹佐将枪扔到一边,微笑道:“你看,我真的不喜欢被冒犯、更不喜欢虐待别人,因为我会因此而兴奋。”
希恩没能很快地理解对方的意思;当对方的身体压上他的后背、像野兽一样撕咬他肩膀伤口处的皮肉时,他也在状况之外。然而,当希恩发觉有个东西抵在他臀部并越来越硬,他没法不明白。
“为什么要挣扎?这就是你现在的工作,是你唯一的价值。他们没教你,要服从我吗?”梅丹佐将大力挣扎的希恩用力压回床上,嘴唇贴在对方耳边小声说着:“不过,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让你选。不想用后面,就用你的嘴。”
如果你喜欢别人是用这种方式,那我可真同情你深爱的人。“我宁愿直接去死。”
“那很容易,我甚至可以帮你。”梅丹佐不再压制希恩;他站了起来。“但那个在纺织厂的女工……”
希恩猛地翻身坐起,瞪着对方,不发一言。
“你以为我只是诓你,所以默不作声。不幸的是,我知道一切。她是领养你的人,比你年长十岁。她住在贫民区三号街的第一座房子里,是父母留下的寒酸遗产。每天早上五点出门,因为工厂要求六点之前在岗位就绪。她最近被一个流氓纠缠,是你打退了……”
“不用再说了。”希恩脸色苍白地打断对方:“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明白?噢,我差点忘了,十天前你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记忆。”梅丹佐坐在椅子上朝他微笑:“这个城市里所有人的信息都保留在政府的蒸汽差分机上,而那里的职员对列文家十分敬重。我想知道你过去的生活,简直再容易不过。”
希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别人把尊严扔在地上任你践踏,这能让你满足?”
“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梅丹佐解开了自己的裤子:“现在,过来跪下。”
希恩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当他跪下时,被束在身后的手因为握拳太紧、手心的皮肤几乎被指甲掐破。
希恩敢发誓,两辈子加起来,这是他最耻辱的时刻,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想要杀人。
看出希恩的犹豫和愤恨,梅丹佐微笑,将对方的下巴慢慢抬起。“你不想也无所谓,我并不喜欢男人。如果换了你姐姐来,我会更高兴。她是个非常美的女人,虽然已经是个老姑娘。如果你死了……”
“不能亲眼看见你这个败类下地狱,我怎么可能甘心去死?”希恩低声说道。
对此,梅丹佐的回应是用手按住希恩的后脑,将自己硬挺的部位送到对方嘴边。“没经验不要紧,你会有很多机会练习。如果你的牙齿碰到了它,我就把它们一颗颗拔出来。”
同归于尽的想法再度出现在希恩脑中,又被他亲自驱逐。他必须活着,逃走,复仇。
他闭上双眼,张口含住了那丑陋器官的顶端,机械地动作。属于男人的气味令希恩作呕,赤裸的身体以被迫臣服的姿态跪在对方腿间,身上的两道伤口还在向外渗血;这一切都让他有种置身地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