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沈云答应的「一下下」结束后,指针停在凌晨两点,这让朝黎火大至极,愤怒推开打算贴紧他就躺下的人,「脏死了,我要洗澡。」
「不洗也可以吧,我们等下就不必润滑——」一股寒气窜上陆沈云的脊椎,终于让他识相闭嘴。
躺在床上等待朝黎再度洗好澡,陆沈云等他出来时迎面就问:「你干嘛总以暴力表达害羞啊?」
「你说什么?谁害羞了?」眯眼,朝黎语气冰冷。
「不是吗?没人敢对你做这种事,只有我可以这么贴近你。」陆沈云指的贴近是交合,「所以你生气归生气,其实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吧?」
「随便你怎么想……」听见陆沈云的话,朝黎根本提不起劲教训他,身体实在太累了,「先说好,我早上要回去一趟,你不要又限制我。」
「回去干嘛?我刚刚对你还不够好吗?」陆沈云沉下脸,果然十分不高兴。
朝黎不禁想,自恋这事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练就的,陆沈云的厚脸皮确实不简单,他叹气道:「休假也不代表可以罢工,我得去拿些文件。」
最好还有换洗衣物,消耗速度太快。
「好,我会让你回去。」听见朝黎肯继续休假,陆沈云不再反对,他拍拍床铺,「快点来睡觉吧,最好补眠到中午再去,我可不想你又在哪里昏倒。」
「睡那么多干嘛?我没这么虚弱。」朝黎咬牙,很不想承认下一句:「况且,这分明是你造成的。」
「好,都怪我下面太行,你赶快躺下就对了,文件晚一点拿也没关系,它又不会自己跑掉。」
有交易在身,朝黎又怎可能说得过不要脸的陆沈云?他只好听话照做,幸而这段睡眠是近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就连今早特别亢奋的麻雀们也没吵醒他,堪称奇迹。
陆沈云一直保持清醒状态,朝黎平稳的睡脸让在旁边欣赏的他露出一抹浅笑,过去从没有谁能够像朝黎一样,只需要躺在他眼前就一扫所有寂寞。
第六章(上)
只不过是去拿个文件,朝黎自然坚决拒绝陆沈云要求陪同的提议,先去公司取车后只身回到绍家。
这个时间大概没人在了吧……他边想边推开大门,落在玄关的几张白纸被气流吹动而滑开几寸,他不明白这是谁扔的,但随即发现不只门口,通往客厅的路上都被洒满同样的事物。
他捡起最近的一张,手指刚碰及莫名熟悉的质感就觉得不对劲,朝黎翻过页面,赫然惊觉自己银秽的模样被刻在画面里,让他脸色变得惨白。
这和他从陆沈云那里见过的相片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不过是主角换了,从绍约变成他们糟糕至极的「合照」。
相片随意丢洒的方式就像是在吸引他直往客厅的方向,朝黎脚步沉重。
绍约坐在地毯上,稍稍缩起的背影带点寂寞,就像个孤单的孩子,在他周围同样有数张光是白色背面就让朝黎感到反胃的相片,绍约手中也拿了一张。
朝黎不知该做何反应,面对一个正在欣赏他裸照的弟弟,他该说什么来开场?
「朝黎。」绍约清楚男人就在他背后呆站,他远远就听见那辆车的声音,「这是陆沈云寄给我的,把你拍得很棒,对吧?」
不必绍约提醒,朝黎也肯定相片是由谁来拍摄的,但他不懂,陆沈云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只是想炫耀?意图刺激绍约?还是……伤害他?
「他为什么……要寄给你?」脑袋好像产生耳鸣似的,这令朝黎无法辨识自己发出的声音。
「因为他叫我把这个拿给爸看啊。」绍约侧过脸来,微笑,「你觉得爸爸他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
「你——爸呢?他在哪?」
朝黎握紧手里变形的相片,呼吸急促,他不知道该在意陆沈云做出这种事情,或者介意绍约不留情面的话,他的心微微发痛。
他真的不愿相信一个捧住他的脸追问过去伤痛、真心诚意要求他不要说谎的人,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他,陆沈云明明清楚他有多在意家人……更何况,有必要这么做吗?无论陆沈云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要拿绍约来威胁不就足够了?
又何以绍约现在能这么自然而然接受他们上床的事情?先前不是还因为他和陆沈云讲话而发怒吗?
「他去欧洲出差了,我没能赶上送他这些临别纪念品。」想起他一早起来才发现绍佐一晚未归,原本想当面拿给父亲看的他不免难掩失望,但转念一想,绍约的语气又变得亢奋:「没关系,等他回来我就送给他,你好好期待吧!」
疲倦地呼出一口气,认真想过之后,朝黎实在不觉得陆沈云是如此多此一举的人,也不至于会以这种手段再重伤他,他淡淡问:「是陆沈云寄给你的没错,但这件事情和他无关,是吧?」
虽然他不了解陆沈云的目的在哪,但绝不是像绍约说的,因为那并不合理。
「……你不信我?你居然不相信我,反而去相信一个外人?」绍约起身面对他,脸色瞬间冰冷无比,彷佛朝黎的问话令他难以忍受,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质问对方:「你喜欢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绍约,你不要偏离我的问题。」
「这个答案对你来说重要吗?」绍约缓缓摇头,神情不敢相信,「你为了他而怀疑我?你对陆沈云有好感?是不是?」
「不是这样。」朝黎叹气,他对陆沈云如何看待又或者有什么想法,究竟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他觉得好累,为何绍约总是要去扭曲一切?
「你敢说不是?」绍约情绪翻腾,近乎歇斯底里的地步,「你说拒绝我哥是因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你现在却对陆沈云有差别待遇?他很厉害是吗?他可以满足你银荡的身体对吗?朝黎,你有没有后悔过我哥的死?你和他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个人死在你的残忍无情之下——」
「住口!不要再说了!」朝黎被弟弟的话戳得全身颤抖,「你明知道这不是事实,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逼迫我承认?经过这么久,你依然不肯放过我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你要我放过你?」绍约的五官扭曲成憎恨,「你手里背负一条人命,还有脸要我放过你?」
「就算不放过我,也该放过你自己吧?」朝黎既心痛又绝望,他的弥补方式往往只让事情越来越失控,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走向弟弟,手指轻轻贴上那人过去曾经是那么天真而朝气的脸,他轻声说:「小约,不要这样,你该清醒了。」
他早该麻木的,但他的心还是好痛苦,深陷噩梦的并不只有绍约一个人,他再也不想配合弟弟的疯狂生存下去……
「根本没有你口中所谓的『哥哥』,自杀的人是你,我害死的是那个应该要有美好未来的你,自始至终,唯有一个不肯面对过去的你。」
……
感觉上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朝黎一点都不想去回忆。
「黎哥哥,你也喜欢我吧?」绍约第一次告白,是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们在一起吧。」
多么霸道坦然的态度,好像从没想过有可能被拒绝。
「不,我们只能做兄弟。」
朝黎从震惊回神的速度很快,而他避不见面逃走的速度更快,从此一改对绍约原本无比宠溺的兄弟情谊,甚至很少待在家里。
在教导他防身术的教练建议之下,朝黎玩起搏击,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改投在这上面。
朝黎不懂弟弟怎么会对他产生那种奇怪的想法?他总是想绍约年纪还小,一定是无法分辨亲情与爱情,只要他维持冷淡,等弟弟长大以后就会逐渐淡忘这件事情。
然而绍约却固定每年都会在生日那天和他表白,尽管朝黎给出的答案不变,却阻止不了弟弟日益浓烈的感情。
「就当给我的生日礼物,如何?说你也爱我。」绍约微笑,丝毫不显气馁。
「你放弃吧,我们之间不可能。」
一年又一年,朝黎真的有些害怕了,要是绍约永远都不放弃该如何是好?他不可能接受这份爱情,他的弟弟应该要找个好女孩,而不是他,假如绍约变不回正常人,父亲一定会对他弟弟失望的,这种恐惧几乎要逼疯朝黎。
绍约有好身世、好相貌、好性格,头脑又极度聪明,一定要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怎能因为爱情败在他身上?他又怎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拖累弟弟?
绍约的爱情本身不是错误,但选择爱他就是不正确的事情,朝黎的观念注定如此,因此最后一年拒绝的方式更加严谨。
那年绍约的生日正好碰上朝黎第七年的冠军赛。
比赛结束后,朝黎还留在休息室没走,随意处理完小伤就打算等下找几个朋友去庆祝,而每年总是在会场目睹他夺冠的绍约却没先回家,反而进来找他。
「黎哥哥,这是最后一次。」绍约仍是温温和和地笑,让人猜不出想法,「你真的不要我?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不可能。」朝黎语调坚定,尤其当他听见『最后』这一个关键字,以为终于能够解脱,甚至松了一口气,「我不会改变对你的想法,永远也不会。」
「就算我快要死了,你还是不答应?」
多年来的压力让朝黎顾不了太多,他一心想结束这一切,「不管你是生是死都一样,我们这辈子就是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你不要妄想我们会有别的关系。」他不过是选择实话实说,说完便毫无留恋掉头走人。
当他接起电话想再回头时,他已经害死他的弟弟。
他为何就是没发现不对劲呢?他没发现弟弟有忧郁症,也没发现弟弟有自残倾向,更没发现弟弟是依靠对他这个哥哥的爱情活下去的。要是他不因恐惧而这么冷漠以待,能多留心在绍约身上,也许一切都可以避免。
绍约在自杀清醒后性格大变,再也不认他这个兄长,坚持真正的哥哥另有其人,并且认为那个所谓的哥哥早已怀抱对朝黎的爱情死去。
朝黎不明白,为何绍约在父亲面前能够保持正常,私下对他却这么残酷进行凌虐与复仇?是因为那个会对他微笑和撒娇的绍约……被自己亲手扼杀的缘故吗?是吧,一定是这样,弟弟才会比谁都怨恨他……
原来拒绝一个人给予的爱情,竟会造就莫大错误,他搞砸了一切、伤害了弟弟、辜负了父亲对他的期望。他只能够付出所有去填补这个破碎的坑洞,可是不管他怎么做,洞却是越来越深,如同他越缩越里面的灵魂,再也不见底。
……
「小约,你可以责怪我,你有这个资格。」朝黎改抓紧绍约的双肩,「但爸是无辜的,我在乎的是他会对你失望,而不是对我,你不要再折磨自己让他伤心了好不好?清醒点吧,求你了……」
他真的不想让绍约的人生一再走向不归路,过去的他确实做错了,他没想过自认正确的观念,会就此把绍约推向另外一个地狱。
绍约抬头,恍恍惚惚问:「没有哥哥?」
「从来没有,小约,那是你——」话语未完,朝黎被绍约狠狠推开。
「你胡说!我有哥哥,他一直都在的!」绍约的口吻像个发怒的五岁小孩,试图向双亲证明有个不存在的玩伴那般悲哀。
「那你告诉我!」朝黎也提高音量好盖过他,「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他又长什么样子?要是他存在,为何从来没人主动和你提起过他!」
他相信在绍约的大脑深处也是知道这点的,否则不会刻意避开破绽,对谁都不提,唯独对他一再提起,绍约明明清楚真相,却不愿意承认。
他的弟弟宁愿疯狂。
「他在的!他本来还在的!」绍约突然就掉下几滴泪水,「你害死他!你害他得不到你的爱情!是你害他割断手腕自杀的!」
朝黎双眼通红,用力抓住绍约的手腕,十分粗暴扯掉原先各戴在左右手的手表和护腕,凶狠地道:「你看看你的手!你给我他妈的仔细看清楚!」
两道疤痕深深刻在绍约的手腕,各仅此一道表示当年的死意坚决。
「你说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朝黎再也不管这会不会激起反效果,或许,他也早就疯了。
这两道旧伤让绍约脸上尽是茫然,再也找不到自己般无助。
「怎么就你一个?」这里是官焰的徵信社,他边从酒柜拿出红酒和玻璃杯边问:「我还以为你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朝黎呢。」
坐在徵询椅上,正无聊转动底下滚轮的陆沈云一脸不悦,「还不是他想回家一趟,偏偏又不许我跟。」
——不过绍约那家伙这个时间应该在公司,听说他最近都准时上下班,还不至于带给朝黎什么危险吧?
「你看起来好像深闺怨妇啊,该不会这次是认真的?」官焰语带玩笑意味。
陆沈云不语,初次没像以往马上矢口否认。
「老兄,我还在等你那句经典的——『哪可能,只是玩玩』台词欸。」官焰心想这下可有趣,难道预感应验了?
「不是玩玩吧,我想。」陆沈云一脸严肃,「但我还不确定这是什么感觉。」
在搞清楚之前,他还不想把话说得太死。
官焰一听,不禁哈哈大笑,果然黎王就是黎王,居然连号称千人斩的浪子也无法抵挡他的魅力。
「你再笑我就揍你。」陆沈云皱眉表达愤怒,但白皙耳朵却有抹可疑红色。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没想过滥情之人也有纯情之处。」官焰在酒杯里倒满红色液体,醇厚香味瞬间飘散开来,「不过,你们要是在一起,朝黎的家人肯定会很反对吧?到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只要朝黎还是我的就轮不到他们反对。」陆沈云接过酒杯,「但他弟弟确实会是个问题,我能搞上朝黎都是因为他提供的方案。」
「啊?」官焰吃惊地追问:「你的肮脏手段是他弟教的?他干嘛这样?」
「因为仇恨吧,我听他弟说,朝黎害死了他的哥哥——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陆沈云说完,发觉官焰一脸迷糊,又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绍家有三个儿子。」官焰愣愣地说:「根据我的调查,绍佐只有一个儿子,再来就是朝黎这个养子。」
陆沈云顿时脸色微变,「你确定?」
「拜托,你忘记我引以为傲的专业吗?你想我有可能搞错?」
有关绍家资料可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官焰可能连朝黎有几根毛都晓得。
陆沈云回想起朝黎的确没有提及有其他兄弟,他说过害死一个人,也毁了绍约,却没真正指名道姓,但那难道不是因为过于痛苦而不想再重谈悲剧吗?
假若官焰的调查无误,绍约究竟是想为谁报仇?他对朝黎到底存何居心?
第六章(下)
朝黎面对绍约向来警戒心不足,当绍约伸手推他时,他毫无防备直接往后摔倒,按照原本的力道与角度他应该被推出客厅门外,却因为被地毯绊住而倒在地上。
「朝黎,你打算逼我想起一切?」绍约冷冷一笑,声音充满阴森气息,全然不见先前的迷惘,「你以为让我想起我爱过你,就会饶你一命?」
「过去的你因为我而消失,我确实欠你一命。」朝黎依然坐着没起身,脸色有些复杂,除了苦涩还有更多疲惫不堪,「你可以选择不原谅我,想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
他早就束手无策了,他只想还给绍约一个原本该拥有的未来,就算这必须以他的死亡来交换也无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哦,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杀人犯了?」
朝黎没想过他也有对这句话彻底免疫的一天,「随便你怎么说,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好,但请不要让爸知道。」
「不要让他知道?」绍约明知故问,甚至显得兴致勃勃。
「要是你真想杀死我来泄恨,不要让他知道我死了,更不要让他知道是你做的。」
只要是儿子说的话都会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父亲,绍约只需要替他们兄弟想好一个藉口,例如让他这个养子成为离家出走不再回来的不孝子之类的都好……他相信绍约有能力在复仇之馀确保不会让父亲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