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双同点点头,不耐烦的抬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走,我走不就行了。”临走前喻双同又转身回来问,“什么时候做手术?”
“就这几天。”
“知道了,提前告诉我。”刚说完喻双同就顿住了脚步,陈凤林向病房门挪动一步,那架势就是谁都别想进来。
喻双同看着神色急切的申晴,“你怎么过来了?”
申晴的口吻还有些责怪,“这话说的,多多生病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我听卫生部的王部长说起这才知道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陈凤林轻哼一声,申晴看到然后礼貌的点头示意,“这个是晓诚老公的弟弟吧?你好,咱们之前见过了的。多多怎么样了?”虽然申晴真是毫无恶意,所做一切也都是出于好心,可陈凤林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进去的。喻双同的婚姻已经几乎击垮了陈多诩,现在是他的关键时期,更不能多一分刺激因素。所以陈凤林冷淡的点了点头,“情况很不好。”
“怎么会这样呢,咱们结婚的那时候还挺好的,怎么这么突然呢?让我进去看看。”喻双同一手拉过她,“我看过了,他刚睡下,进去又给他弄醒了,改天再说吧。”然后申晴礼貌的跟陈凤林点头告别,挽着喻双同的手臂下楼了。陈凤林刚走回病房,就看到陈多诩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陈凤林立刻拉上病房门,大步走去,“多多,来,再喝点水。你现在这个胃不能吃东西,明天开始给你打营养针。”陈多诩摄人心魄的脸上露出了难耐的神色,“哥,营养针我一打就想吐。我想吃东西。”
陈凤林推了推眼镜,有些无奈。
陈多诩虚弱而调皮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能吃东西,我就是有点馋。”话锋一转,“哥,刚才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谁啊。”
“你现在怎么这么有精神,不多休息休息呢。”
陈多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睡太久,头都疼了,不想睡了。”俩人就静默的呆了一会儿,陈多诩抿了抿嘴唇,“哥,我公司那边好像忘记打点了。”陈凤林脸色沉静,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多多,你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身体最要紧。”
陈多诩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和窘迫,“哥,我是有可能死的吧。虽然你不告诉我,可我自己能感觉出来。”沉默很久,陈多诩艰涩的开口,“哥,我……想写个遗嘱。”
陈凤林是大夫,而且是脑神经科的大夫,见惯了生死,终于轮到自己的亲弟弟时,却没法像往常一样那么平静,微微整理了一下表情,他还是从容的拿出纸笔,“你说,我写。”
沉默了很久,陈多诩叹了口气,嘿嘿乐了出来,“哥,我没写过这个东西,感觉好奇怪呀。我不会写,就把所有的财产都给阿同就好了。”
陈凤林笔锋一顿,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多多,还是录音吧。”说着把蓝牙耳机戴到了陈多诩的耳朵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陈多诩双眼盯着天花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明白二哥的意思,是怕万一不行了,还能留点念想。
要从哪里说起呢。陈多诩清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哑,刚做好架势想说,却又绷不住笑了两声,“唉,说点什么呢。本来想写几个字的,可是实在没力气。我现在就连说话、眨眼睛……”
都很耗费体力。除了身体不舒服之外,还真的没有死亡将近的感觉。我这短暂的一生有些悲哀,其实我也知道家里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他们乐得骗我,我也乐得被骗,不管我的出身如何,我喜欢这个家。我也知道,家里只有大哥才能有后代。我对那些不在乎,家里人都很关照我,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家里因为阿同而被拖累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因为我,我都觉得挺歉疚的,尽管如此,我能做的微乎其微,他并不在乎我,我的自以为是让我吃了大亏呀,唉。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挺没出息的,可是就好像上辈子认定好了似的,我明明还有很多别的选择,却就只盯着他一个人不放,如果我能熬过这次,应该不会那么执拗了。
其实,我挺舍不得离开的。
第35章:绝笔
我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全家除了三哥都集齐了,陈意如用一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口齿不清的跟我说,“小苏(叔)快搞(好)。”全家人脸色都尽量轻松,我没心没肺的老娘捏捏我的脸,“多多呀,没事的别怕,刀口在胃上,脸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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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攸关的,她居然只是关心我这张脸。
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又被扎上了麻醉点滴,这回麻醉师的表情比较严肃,说话也比较职业,“最长一次麻醉时间是多少知道吗?”我还没等回答,就直接两眼一黑,啥都不知道了。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半空中响起,然后乱糟糟的都是回声,“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吗?”我感觉眼前看不清楚东西,有道光线特别刺眼,下意识的偏开头躲开,结果看到的还是周身的一片惨白,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试探性的回答,“天……天堂?”结果那个声音突然爽朗的大笑,“行了,患者还有自我判断意识,没事了,推出去送到ICU吧。”
我才明白我闹了个笑话,可是头依然很沉,索性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自然醒的时候,全家人就像吊丧一样的围着我,我看着他们沉重的表情很不理解,张开口问,“我还活着你们要不要这种表情啊。”
真是的,亏我还这么热爱生活、眷恋美好世界,这帮人到底是不是我亲人啊。二哥看了我两眼然后就很干脆的转身走了,那架势好像我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我又茫然的看着我爸,这个苍老的男人难得露出慈父的表情,他沉思许久,然后握住我仍在点着吊瓶的手,“多多,手术……失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其实已经死了?
还是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们都吊丧一样的表情是为什么。我有点慌乱,虽然这种情况在我之前留语音遗言的时候我就想象过,但是我心底里总是有股希望,我总觉得我不会死,手术会成功,我会活下来。
可是我好像没那么幸运,死到临头这种事还真的就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身体渐渐发冷,不知道是因为我太紧张,还是因为我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阴曹地府。静默了一会儿,我还是打起精神来问我老爹,“还有多久呢?”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个星期?甚至只有两三天?
“不知道。”
我有点绝望了,也就是说我睁开眼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天,我可能前一秒还能看到他们熟悉的脸,下一刻就无法回应他们的话语。老天在惩罚我对于从前时间的浪费,或者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我抿着嘴唇,觉得四周都有点发冷。
我靓丽的老娘有些黯然的坐到我身边,然后握着我的手,略带语重心长的说,“多多呀,有件事本来想再晚些告诉你的,可是现在你这个样子……”我这个漂亮的老娘永远都是没什么正经的,现在却有些严肃,让我有点无措,我心里隐隐希望她告诉我其实我的病情是个大家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但我太天真了。
“多多,你其实,不是妈亲生的。”缓缓的吐了口气,“你亲妈呢,是台湾人,现在已经移民新西兰了。其实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爸爸想早些告诉你的,可是家里人都觉得你天真一点挺好,不知道也不影响什么,可是现在,你……你时日不多,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其实这件事我隐约是有些怀疑过的,可是家人相处的很亲密,我也不想去探究什么,现在我老娘把这种压箱底的豪门秘辛都交代给我,只让我觉得我是真的没几天活头了。麻醉劲儿有点过去了,刀口开始疼,我额头析出了很大颗的汗珠,大哥立刻让麻醉师过来给我又加了镇痛剂,麻醉师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他用很职业化的语气劝慰我的家人,“患者这种情况就不应该呆在医院里了,等到出院就该干嘛干嘛,爱干嘛干嘛去吧。”见我们全家都沉默,他又没心没肺的加了两句,“别弄的临了临了还没享受生命,死之前浑身都是管子,满血管都是药水,那还不如早点死了。”
我看着他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欠揍的眼睛,真想扑上去把他摁倒在地,然后跟他大吼,你知道生命有多宝贵,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和可能,我也不愿意放弃生命。
可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眼角似乎是弯出一抹苦笑,“我妻子就是死在医院里,那个时候,我刚刚做医生,她也很年轻,我们都以为维系生命是最好的选择,可到最后才发现,那不过是眼看着生命枯萎。”他叹了口气,“不是劝你们放弃治疗,只是我觉得最后这段美好的时光,本该是让生命绽放的。”
对,我几乎在他苦笑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其实他是对的。
只是我不甘心,我未完成的事情太多,我不甘心就这样毫无结果的死去,就这样带着遗憾过完我短暂的一生。
我平躺着看雪白的天花板,想起我小的时候在医院里度过的每一天,也是这样的白色墙面,空气里也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上被冰冷尖锐的针尖刺破,我说不上名字的液体沿着胶管注射进我的体内。
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渴望阳光的味道。期待在外面玩耍的日子,看着廉价的街边摊,嗅着添加剂那令人上瘾的味道,但却只能匆忙的路过。后来我偷偷溜出去吃这些东西,回来接着进医院,不管再遭多少罪,只要是解了嘴馋,我就一点也不后悔。
现在想想,我的执着一如当初。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体这么脆弱,古人说红颜薄命,老天这纯粹是嫉妒我长得太好。
人们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应该和我现在没差多少,已有的美好太多,未及的幸福太远,得不到,放不开,舍不得,才会恋恋不舍。
我出院以后就把公司交给小安打理了,他对于能黏在二哥身边的一切事情都是积极分子,在这件事情上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但我一直都没见到二哥。我去了一趟监狱,又看看三哥,他过的挺潇洒,小平头剃的特别短,眉眼间还是我熟悉的笑容,我一瘪嘴,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三哥好像还不知道我就快挂了的事儿,“多多,你这做完手术瘦的有点脱相了,赶紧吃点好东西补一补。”我点点头,没敢说话,三哥又问我,“喻双同那孙子呢?”我攥了攥拳头,“他真的快成孙子了。”
三哥嘿嘿一乐,“小多,哥跟你说实话,哥见得人多了,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那种人是绝对不会失去理智的。”
我咧嘴一笑,“我太知道了。”
从三哥那里出来,我就开始加快了我原有的计划。当我再次出现在阿同面前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略感惊讶的看着我,我微笑倚着车,跟他很温柔的打了声招呼,“嗨。”阿同掏出钥匙开门,“出院了?”然后看着还在发愣的我,问,“不进来?”我摇了摇头,“不了。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我从车里抽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烫金的LOGO明显而高调,阿同接过请柬,微微顿住,“你要结婚?”
我微笑,算是默认。
阿同把请柬翻开大概看了看,然后收起来,似乎还笑了一下,“知道了,我一定到。”低着眼问我,“身体怎么样?你手术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广东,昨天才回来,还没来及去看你。”
如果你真的关心我,打个电话就能知道答案了。
不过他对我没什么感情,这些话跟他和每天对别人说的一套套官话套话一样,不含一丝真心,都是敷衍的寒暄,我要是当他说真的那才是见鬼了。我指了指请柬,“都要结婚了,你说呢。”阿同点点头,食指一抬,就像他跟下属讲话一样,带着点指点江山的味道,我看着他比划了半天,却没说话,我不禁转过身子,认真的看着他,他脸上似乎有淡淡的笑意,放下手,“好好注意身体。”
我立刻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于我就快要死了这个事实,我一次都不想再想起来。我只想稳步的把计划进行下去。
阿同的联络来的很迅速,他在三天后几乎要打爆我的电话,我却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小酒吧的休息间里。
第五天才悠悠的接到他的电话,“阿同,真难得,你居然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什么事那么着急?”阿同的声音有些不耐和烦躁,“多多,说好的城规款项从20%股份的分红里出,突然就没了动静,所有资金全都冻结了,三个工程等着政府拿钱呢。”我的生命有限,不想听他废话,“阿同,你说这些干什么?”阿同突然冷笑了一下,“多多,别这样,你在我心里不是这种市侩的商人。”
嗯?那我原本在他心里是什么形象?ATM?(九妈:是RMB。)
我觉得有必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阿同,你可能也知道,我是陈氏的私生子,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坚持要把我纳入族谱,我连陈这个姓氏都不配拥有。20%的股份是这个家里我的全部家当,我有心都给你,可是我要结婚了。我也要过日子的。”阿同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是要反悔我们之前的约定?陈氏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说话不算数。”我叹了口气,“阿同,我们还是见面谈吧。”
我们见面的地方是我上高中时候,学校后身的饭店。
他风尘仆仆,看起来有些憔悴,身上穿着的外套还是我念高中时他常常穿的那件,看到我进来,他站起来看我,我俩隔空对望,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向他点头微笑示意,然后就快步走了过去,在相对隐蔽的包厢里,我俩对坐,我先开口,“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笔钱,这算是你手头上所有项目和决策里最有影响力的一张牌,我无法持续提供资金,很抱歉。”阿同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我的眼睛,他看着我的目光更像是审视,饱含着不信任,这个时候我不敢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太锐利,仿佛一眼就能看穿我卑劣的心思。低头端起水喝了一口,“阿同,我知道,你笃定了我对你的承诺,所以把最重要的这个项目资金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是这么想的,我也知道你不相信我会爱上别人跟别人结婚,所以,关于你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有一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阿同食指点着桌子,“资金这块只要公开招标,会有很多有实力的公司,只是时间拖得越久工程也越拖拉,就会从利民工程变成了扰民工程,与其变成那样,不如我放手不做。你的想法,说说看。”
我递给他一个文件夹,他还没来得及拆开,我就已经公布了其中的内容,“里面是离婚协议。你的。”
阿同的动作滞住,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惊诧道,“我离婚,你才肯动这笔资金给我?”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有些激动了,他把文件袋摔在桌子上,“你知道这个惠民工程对老百姓来说多重要?款项不是小数,但一旦跟政府挂钩合作,给陈氏又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你能估量吗?”
我刀口麻酥酥的有些疼,抬手稍稍按住胃部,听到阿同这话我突然想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在他心里太天真,还是他太天真,“阿同,陈氏这20%的既得利益是建立在你上位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