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分家
白奶奶说今天就分家,可正趁了白鑫的意,他双手紧握成拳,点了点头,“好。”
白奶奶气冲冲的,正要扭头带路,徐氏却从背后偷偷拉了拉她袖子,又往大房那屋使了个眼色,白奶奶转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低头盯着白鑫,冷笑,“你一个孩子,做得了主吗?让你娘出来,跟着一起去找里正,日后可别又反悔,说我逼她的。”
白鑫将两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听说要让娘出来,他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就怕娘待会不同意,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娘所在的房间。
白奶奶和徐氏见白鑫没反应,反应各不同,前者松了口气,她虽然不待见大房,但心地最深的地方,还是不愿意分家的。徐氏就不同了,如今大房唯一能去地里干活的大郎伤着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回事,唯恐到时死了,还得出一笔丧葬费,巴不得立刻将大房分出去,桥归桥,路归路,谁死谁活跟他们都没关系了。
“三郎,你刚发了这么多狠话,别再你娘不同意,又要缠着我们吧?”徐氏忍不住,用了激将法,双眼不错神地盯着白鑫表情,见他丝毫不恼,以为不管用,就思索着在说什么狠话。
白鑫的心思,其他人哪里晓得,他见徐氏又要张口,抢先一步说:“我去屋里请娘出来。”
徐氏翻了个白眼,催道:“快去快去。”
白鑫进了屋,见一家子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连大哥都半睁着眼,勉强使力歪着脖子冲向门口,显然刚刚也在听着外面的动静。
曹氏眼中泪水涟涟,埋怨地看着白鑫,“三郎,咱们若是分家了,可怎么活下去啊?”
白鑫心中无名火起,曹氏就是认定了离了白家他们大房就得饿死,一直忍气吞声,可结果落了什么下场?大哥病了都不给钱请郎中,扔在床上等死。
谁知白鑫还没说话,大娘抢先一步哀求道:“娘,我会做荷包,绣手帕,纳鞋底,我会给家赚钱的,求求你就听三哥的吧。”
“你以为那点零头小钱,够养活一大家子的?”曹氏尖声反驳,企图说服白鑫和大娘。
大郎在床上挣扎几下,被大嫂搀扶着坐了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三哥,你别跟奶奶闹了,我已经好了,待会去赔个不是,别再提什么分家了。”说完,脸上闪过自责的表情,忿忿地捶了捶床,只是他抬起的手臂抖个不停,最后软软放下了。
大嫂一看自家男人这般模样了,还想着干活,心中又酸又疼,低头抹起了眼泪。
白鑫虽知大郎好心,但又不赞同他的懦弱,“大哥,你说什么呢?你这样子哪里能下地干活?”
“我没事,真好了。”大郎兀自逞强,刚说完这句,脸就有些扭曲,原来是他胃口抽疼起来,如捅进一把匕首,又转着圈地搅合一番。
其他人没注意到,只有挨他身边的满娘发现了,她哭得更凶,手搭在了对方胳膊上,小声说:“我也可以做些针线,拿到镇上换钱,至少能给你买药。”
大嫂虽没说的太明白,但大家还是听出她也赞同分家的。
大郎听了她这么说,心中如吃了黄连一般,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自己娘子,不自觉也掉了眼泪,“都怪我身体不争气。”
五娘年纪虽小,但也隐隐明白了许多,这会老实地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面对这一家子软弱的人,必须强势,曹氏还欲张口,白鑫猛地打断他,以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娘,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操心,总之先去让里正做个评判,至少有里正主持,咱家也不会被扫地出门。”
曹氏没有主见,见女儿媳妇都这么说,心中也有些动摇,只得哭哭啼啼跟着白鑫往外走,大娘最最了解自己的娘,不放心她,也跟着一起去。
白鑫怕娘临了反悔,在快出屋时,快速抛出一句威胁,“娘,若你待会反悔,那么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曹氏眼前一黑,还没消化这句话,就听另一边传来大女儿坚决的声音,“娘,若是今天不分家,赶明我就自己跑了,哪怕找个针线娘的活计,也不在这了。”
曹氏险些站不住,摇摇摆摆踉跄几步,原本心中还存着一点待会求饶的心思,这会也全都熄灭了。
院子里,二叔丁氏也出来了,后者代表着三房,本来分家这种大事,三叔也到场,可丁氏唯恐时间拖久了,生出变数,便快刀斩乱麻,如今二房、三房同仇敌忾,将大房当成了蛇蝎猛兽,一致对付,刚刚婆媳三人在院子里商量半天,见曹氏久久不出来,不免有些心急。
白奶奶他们一看见曹氏受气包的委屈模样,都在猜测她会不会求饶,徐氏心中咯噔一声,就怕她服软,于是故意讽刺道:“呦,大嫂动作可真慢,莫不是害怕了,想要求饶?”
曹氏嘴唇喏喏动了几下,却没出声,她低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最后移开了视线。
白鑫懒得跟她们耍嘴皮子,见天色不早了,忙牵起娘的手,往外走,“就去让里正做个见证!”
二叔跟在白奶奶身后,一言不发,徐氏也要跟着,她嘱咐女儿看好家,又暗示地冲着大房那边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行人揣着不同心思,出了门,在场了除了曹氏,怕是都巴不得有缩地功,转眼就到里正家。
虽里正家和白家一东一西,但一个村子,没一刻钟就到了,那里正家的儿媳正在厨房忙着午饭,见白家踩着饭点来,心中奇怪,想凑过去看看,只是她还要做饭离不开厨房,心痒得抓耳挠腮,炒菜时连盐都忘放了。
村里人都知道白家二郎在镇上读书,里正心眼多,虽白家赤贫,但平时接触也十分客气,这会笑盈盈地将众人迎了进来。
白奶奶支吾几声,才说明来意,在她看来,虽恨不得立刻赶走大房,但是她还活着就闹分家,到底说出去不好听。
里正听说白家要分家,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他也不是心狠无情的人,先是看向曹氏,问道:“你也同意分家吗?”
曹氏见了里正,吓得脸色发白,更加说不出完整话来,里正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曹氏心中有无数声音在呐喊着不同意,可一想到儿子女儿的态度,让她生生将那些话咽下去,她看了眼白鑫,白鑫冲她鼓励地点点头,曹氏一咬牙,一闭眼,“同意。”
徐氏丁氏狠狠松了口气,刚刚她们也没听到曹氏的话,还怕她到里正这胡说八道、撒泼打滚,这会听她亲口同意,这家便分定了。
里正点头,又挨个问了二叔和丁氏,那俩人回答得极快,里正见白家老三不在,还有些犹豫,丁氏连忙说:“我男人也知道的,他在镇上回不来。”
里正见其他人不反驳,这就点头算应允了。
说是分家,可怎么分还有说法,若老人不在,兄弟三人都是平均分配,也没什么,可白奶奶还在,于是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里正问:“白婆,您看这家如何分发?”
“能怎么分?他们大房闹着分家,有本事就滚蛋,休想要我一分钱。”白奶奶一想到刚刚三郎的混账,气得脸红脖子粗。
里正有些尴尬,看向曹氏,曹氏似早猜到会这样,呜呜哭着。
“那可不行。”白鑫越众而出。
“怎么不行?”白奶奶冷笑一声,“老婆子我还活着,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白鑫气定神闲,“这样不叫分家,而是将我们大房扫地出门。”
白奶奶鼻子哼哼几声,没说话就当默认了。
白鑫慢悠悠看向徐氏,“我是不介意,只不过二郎以后是要当官的,若是让官场的人知道他不悌兄弟,在其病重期间,赶出家门,怕是名声不好吧?”
徐氏刚刚还在心中大呼解气,这会见苗头突然烧到自家身上,勃然变色,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尖叫,“这跟二郎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闹着分家的。”
“官场上互相倾轧的现象可多着了,到时别人不管你具体如何,有借口打压就够了。”
徐氏一个村妇,哪里懂得这些,吓得脸色发白,眼中露出凶光,恨不得给白鑫撕碎了。
里正吃惊地看着白鑫,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怪不得一开始就有恃无恐,他也有心帮着大房一家,于是点点头,“三郎说的不错,日后二郎若是当官了,曾有过这种情况,他的政敌一定不遗余力去借此打压的。”
若说一开始白奶奶他们还半信半疑,这会听里正这么说,已经完全相信了,一个个气得牙痒痒,白奶奶咬牙切齿地说:“你想怎么分?”
“家里田地分成三份,一家一份。”
白鑫的声音刚落,徐氏猛地打断,“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就是……”徐氏一开始说不出来,后来眼睛骨碌一转,有了借口,“你家孩子最多,平时养活你们就费了不少口粮,大郎生病,又是吃药,又是用酒和药,费了不少银钱,哪里还能平分?少不得补偿一些。”
白家几乎全指望那些来维持,一下子分出三分之一,可不要了他们的命吗。
白鑫一开始也不打算要田地,且不说大房只有大郎一个劳力,他现在又是病着,若是真光靠那些田地产的粮食换钱,一大家子都得挨饿,“若是不分给我们田地,那我要家里旁边那栋房子。”
这不,有了前面做对比,要房子倒是更加容易接受,白鑫说的那处,就是之前他藏香附子的地方,原本是二房一家住,只是后来遭了火灾,白家也没钱修葺,这才荒废了起来。
反正那处房子也一直闲着,白奶奶听白鑫要房子,也就心动了,只要不要赚钱的田地,一切都好说。徐氏却因自己之前住过那,理所当然将那处房子当做自己私有物,还想着日后二郎娶妻,在重新收拾一番,这会听白鑫盯上了那处,心中便有些不自在。
里正想着赶紧解决这事,从中打圆场,“你们也不可能真给他们孤儿寡母赶出家,若是大房分了地,少不得暂时还需跟你们住在一起,若是要了房子,有了容身地方,直接就能搬走了。”
他这话,正正好好捏到了白奶奶他们软肋,既不想分出田地,又不想再跟他们住一起,反正那房子破旧不堪,根本住不了人,白奶奶等着看大房落魄的样子,咬了咬牙,喝道:“好!就把那个房子分给他们大房,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房子也给你们了,你们日后可不要再赖上门来,也休想坏了我二郎的名声!”
“好!从今往后,我们大房一家,跟你们再无任何牵连!”白鑫说完这话,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恶气,总算撒出来了。
里正见白家闹到这个地步,也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拿出纸笔,提笔写起了文书,由他当见证,后面写上年月日,各押了画押,白家人都不识字,白鑫也不好表现自己,便在上面按了一连串红彤彤的手印。
白鑫捏着那张文书,看着上面讲明各立门户的字,心情愉悦起来,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了。
里正见他毫不掩盖的开心,心中幽幽叹口气,只当这孩子不分轻重,分家单过岂是这么容易?
“这家算分了,但户籍问题,还需你们去户长那里跑一趟,重新登记存档,三年后衙门要来人审查。”里正边收拾笔墨边提醒到。
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见中午都快过去了,也不好耽误人家吃饭,接着鱼贯而出。
白家人虽然都饿着肚子,但心中都对此结果十分满意,走在回去的路上,气氛和来时很不一样,泾渭分明,大房走一边,白奶奶逮着二房三房走在另一边。
白奶奶人老了,虽发狠分了家,可心中还有些酸楚,只是她见大娘、三郎一副欢快的样子,那股不舍也化为乌有,变成恨恨,恨他们大房都是白眼狼,咬紧了牙,“待会就赶紧给我腾地方,既分了家,得了好大一间屋子,就别在我这住!”
32.搬进去
众人回了家,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二娘、三娘、四娘平时虽爱幸灾乐祸,如今听说大房真分了出去,心中还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自她们记事起,就相处在一起,平时再不对付,心底已给他们当成了亲人,只不过这关系,也是有远近之分的,这种程度,在遇见利益的时候,是最优先舍去的。
二叔回来后,一声不吭进了屋,丁氏母女站在自家门口,徐氏揽着二娘,看着大房的方向,眼中骨碌碌转着,想让他们快点搬走,可不好意思真开口说出来。
白奶奶回来后,逐渐冷静下来,忍不住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手里捏着的那张文书变得越来越烫,几次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白鑫早把文书宝贝似的收进了怀里,自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没像今天这么踏实,一想到马上就要搬走,他浑身涌出了力量,两条腿像被数不清的银针刺激着穴位,酥酥麻麻,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被留下来的大哥、大嫂和五娘,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会连他们都说不清到底是想分家还是不想,如今见白鑫他们回来了,热切地看过去,当听说已在里正见证下立了文书分家,不管这结果是不是他们想见的,但心中有颗大石落了地。
既然已经分了家,白鑫不想再赖着,省的待会听他们先说出赶人的话,虽然现在下午了,时间不太早,但白鑫宁愿睡破屋,也不愿面对白家其他人的冷嘲热讽。
“娘、大嫂、大姐、五姐,你们快些收拾东西,咱们这就搬过去。”
白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曹氏苦着一张脸,“这么快?那边也没收拾,还住不了人。”
“娘,已经分了家,你就不想想奶奶还会不会让我们住这?”
曹氏心底仍是不愿分家,她听这么说,撇了撇嘴,带着哭腔嘀咕起来,“那边可怎么住人啊……你大哥还病着,现在夜里凉了,可叫他怎么受的住?修葺房子的钱哪来?难道要一直住破屋吗?”
大哥见家已经分了,也不好再埋怨三郎,于是从旁安慰着,“娘,我没事了。”
大娘也劝道:“娘,我会做针线卖钱的。”说完,就迫不及待回了自己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五娘见大嫂都动了起来,于是拉了拉娘的袖子,“娘,我们也快收拾吧。”
这平时看起来东西不多,真收拾起来,也不算少,衣服被褥不必说,各种破衣烂衫的零碎,曹氏也舍不得扔,都存了起来,还有针线等物,全家人大大小小弄了十来个包袱,值钱的东西却没有一样,也不怪曹氏忧心忡忡。
将东西挪出去,白家人还牢牢守在院子里,看那架势,到好像防备着什么,白鑫他们一出来,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在那些包袱里扫来扫去。
白奶奶见他们这么迫不及待收拾,心中那丁点不舍也消失了,反而冷了下来,阴阳怪气哼道:“怎么这么多东西,别手脚不干净拿了不该拿的吧?”
大娘几人脸色涨红,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三郎。
白鑫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嘴仗可打了,理也不理,冲着大娘道:“往那边搬吧,早点过去早点收拾起来。”他没想到这个家里最先起了反抗心思的竟然是大娘,这一下子,不自觉亲近起来。
大娘点头,单薄的身板卖力地拿起身前的包袱,率先出门,大嫂将狗子交到曹氏手里,也跟着提着东西往那边运。
白奶奶平时本就最为厌恶大嫂满娘,如今见她紧跟着大娘迫不及待地走,心中更恨她,一直用眼瞪她。
曹氏还在原地唉声叹气,大娘和大嫂轮流,不一会就将东西搬了过去,只不过两人回来时脸色都不太好,显然没料到那处房子这么破旧,也开始为未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