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的点了点头,赵钰再不管地上之人,由几名紫衣卫护着,转身朝外走去。
第四十一章:本意是螳螂捕蝉,怎料为瓮中捉鳖
耿玥为赵钰一行人撩起帐帘,待几人都出了大厅,才犹豫着跟在最后。赵钰见他面色有异,料定他定会为刺客的事情请罚,果不其然,众人没走几步,就见他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王爷,此事是卑职疏忽,请王爷责罚!”
赵钰微微侧过脸,朝他道:“你确有过失,罚你杖责二十,你自己去领罚罢。”耿玥将头抵在地上,答道:“谢王爷。”
“王爷,这些尸体怎么处置?”一名王府亲卫跟随上来,朝赵钰问道。
赵钰脚步止了一止,寻思了一瞬才道:“先将尸体停在偏殿,晚些我亲自查探一番。”待对方领了命离去,他又唤了一名紫衣卫到跟前,询问道:“夜鹰,那一日你们将人带回,可有发生什么蹊跷之事?”
夜鹰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赵钰眉间轻拢,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本王多心了。”
夜鹰朝他躬身道:“王爷,可是有何不妥?”
赵钰颔首道:“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总叫人心中不踏实。你师傅现在何处?”
夜鹰道:“师尊他老人家一直在落云小筑休息。”
赵钰道:“一直未踏出一步?”
夜鹰道:“自那日回来,的确未踏出门口一步。”
赵钰长睫半敛,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再不发一语,转身朝自己寝殿走去。那夜鹰紧随在他身侧,见赵钰半天不说话,也不敢随便开口扰他。待走到了寝殿,赵钰将紫衣卫遣退,只留了夜鹰一人,朝他再三确认道:“停鹤山庄一行,你确实未出纰漏?”
夜鹰将那时的情形想了一遍,才出口答道:“属下将那火焰果动了手脚,即使是白若离,要看出也不容易。”
赵钰抿了抿唇,道:“即是如此,那我也便放心了。”
夜鹰见他神色一松,遂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王爷,属下不明白,王爷若是看他不顺眼,大可直接杀了他,却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
赵钰看了他一眼,“要他死,又有何难?”继而转身入屋。
婢女将寝殿中的几盏青铜灯点燃,通明的灯火之中,赵钰缓缓踏了进来。挥退了一干侍者,他信手解下大氅弃在太师椅上,接着撩开纱幔进了内室。
放眼望了一圈,见小桌上的晚膳纹丝未动,面上露了些不悦。踏上台阶,步入重重帷幔之内,见榻上的男人盘腿坐着,双手于胸前捏了个诀,于是他饶有兴趣的上前问道:“你在练功?”
男人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赵钰坐到他身边,打趣道:“不与我说话,是嫌我无趣么?”
男人仍未睁眼,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三个字。“说什么。”
赵钰俯身上前,与他鼻息相触,“比如说,长生诀……”见男人终于正眼看着自己,他于是展颜笑了起来,“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眉间渐成川字,冷漠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主人。”
赵钰听到这个答案,伸出手指在男人鼻尖一点,呵呵笑了一声,也不知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就听他继续问道:“那我的命令,你都听从?”
男人轻轻点头。
赵钰眸中含了三分笑意,道:“无论甚么事……”他的食指滑过男人挺直的鼻梁,落在他柔软却冰冷的唇上,继续道:“你也照办?”
男人黑曜石一般的眼珠斜向他。“但凭吩咐。”
赵钰笑容不变,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眼神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牵起男人的手,道:“今日府中来了个戏班,打扮甚是有趣,我带你去看看。”
男人随他来到一处偏殿,就见殿内长案上摆了一排白烛,地上随意铺了一大张藤席,上面停着七八具盖了幡巾的尸体。赵钰弯腰挑起千秋幡,掀起白绢,示意他走过来细瞧。
男人在他身旁蹲下身来,赵钰指着蓝休的尸身,眼神却是凝在男人脸上。
“你看这人扮的张飞,不伦不类,是否甚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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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分别自少年的眼角,耳朵,口鼻中涌出,身下雪白的褥子印染出一片暗红。
白若离阴沉着脸,从瓶中挑出一些碎末,凑到鼻下一闻,仍是察觉不出异样。如果不是草药的问题,难道……
他抬掌将那只装盛草药的盒子隔空抓来,放在烛火上晃了一晃,锦匣表面的金漆融化之后,一缕极淡的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细辨别之下,他眼角不由一跳。
“金丝草!”
这种生长在极寒之地的草药,本身并无毒性,不过与热性的药物接触到一起,就是剧毒!
不对……还是不对。
如果只是中毒,将他弹开的劲猛内力又作何解释?那这一道缭绕在他周身的青气又是什么?
少年全身痉挛不止,七窍流血,双目翻白,印堂中一道黑气缭绕不去,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像……
走火入魔!
想到关键,白若离将锦匣砰一声按进桌内,指着榻上少年就是一顿怒骂:“你说你乖乖等着治伤也就罢了,这紧要关头你练哪门子的邪门功夫?”
他哪里知道,九转丹魂经的突破讲究的是机遇,而火焰果的猛烈药性正巧激活了他体内蛰伏的炽热真气,两道热流交战之下不分轩轾,却顶破了下一层的瓶颈,结果害苦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九转丹魂经第四层涤身心法在修习之时必须由另外一人在一旁疏导真气,且这另外一个人也必须修习此心法,两人真气才能殊途同归。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颜少青偏偏不在。
真气引不到正确途径,在他体内胡乱走动,伤人伤己,走火入魔在所难免。
杜迎风强撑着意识,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解……穴……”
白若离面色一紧,伸出一掌,五指一拢便就将定在少年身上的金针吸了过来。解除了禁制,少年稍稍舒了神色,艰难的抬起手,搭在自己右肩上,接着喀拉一声卸了肩胛骨。
这样便不会伤到我了么。白若离摇头苦笑,见了对方的果决,他的动作也不含糊,取了银针,捻了一股蚕丝线,五指翻飞,将他右臂的伤口缝合完毕。
为他接上了肩胛骨,接着在木桶中洗净了手上的血污,他转身自木柜的小屉中取出一只皮卷兜,啪一声将其铺开,就见兜内寒光闪闪插了不下于百枚的银针,皆是发丝粗细,寸许长度。
“我助你疏导真气,最终成败……还是要靠你自己。”
黑夜中,一声马嘶惊飞了树丫间的栖鸟。
杜霜城半阖的眸子里映出几道扑翅的影子,他眉峰渐凝,朝远处浓重的夜色望去。接着缓缓转动轮椅,来到停鹤山庄大门前的石阶下。
门守见他这么晚还不就寝,于是走过来关问道:“公子,夜里风凉,让小的送你回房歇息吧?”
之前他隐去了真实身份,故而庄中的小厮奴仆皆以‘公子’两字敬称。杜霜成望着他道:“不必,你下去休息罢。”
那门守迷惑的抓了抓头,“这……小的还要守夜,怕是不方便。”
杜霜城摆了摆手,道:“我与你们庄主说过了,你去罢,记得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不要起来。”
门守听他如此讲法虽觉得有些怪异,但终是难抵困意,点了点头,道:“公子体贴我们做下人的,真是好人,那小的就先下去了!”一边退着一边还连连朝他道谢。
待那门守走远,只不过过了片晌的功夫,门外便扬起一阵纷乱马蹄声。
庾萧寒一勒缰绳,目光扫过门楣上停鹤山庄四个大字,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神。一个劲装打扮的汉子翻身下马,将门环拍得砰砰作响。
过了一会儿,庾萧寒久不见人来应门,于是喊道:“玉茗山庄庾萧寒,久闻白神医大名,今日慕名而来,望能见上一面。”
三更半夜的来拜访?杜霜城笑中含讽,一扬手,暗处便传来几声轻微的敲击。
庾萧寒见庄中一片肃静,并无人前来应答,他运起内力,将声音传得更远。“我等千里迢迢而来,白神医不会就将客人拒之门外罢!”
“无事不登三宝殿,庾庄主夜携大批人马奔赴停鹤山庄,怕不是单纯为了拜访而来。”杜霜城清朗的声音透门而出,落在庾萧寒耳里,令他隐隐觉得耳熟,想了一阵未果,于是改口道:“庾某此次前来,确是另有要事,望能与白神医详谈。”
杜霜城抬起的手渐渐握紧,听到周围黑暗里一片整齐的搭弦之音,才继续道:“白神医不在庄中,各位请回吧。”
庾萧寒还未答话,他身后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道:“庾庄主是斯文人,所以给你们停鹤山庄几分面子,你们识相的赶紧叫白若离出来迎接,别给脸不要脸!”
说话的是个一脸凶相的中年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他这一通话喊罢,顺手便解下腰间悬挂的酒囊,拔去塞子咕咚饮了一口,朝庾萧寒嚷道:“庾庄主,这白若离龟缩在里头不出来,我们要不直接就杀进去,在这里等,能等出个鸟来!”
庾萧寒似在思忖眼前情形,经这莽汉一提,倒也觉得是个道理。反正迟早是要撕破脸皮,还在乎这些礼节做甚么。向对方略一点头,那汉子哈哈一笑,露出半口黄牙,冲上前去抬起一脚,便就将大门整个踹飞出去。
黑夜里传来一声冷哼。
那络腮胡的汉子笑声未止,被他踢开的大门又被一股巨力顶了回来,他脸色陡变,双拳齐出,咚一声捶在去而复返的门板上。
顿时,大门被轰得粉碎。
庾萧寒朝这汉子拱了拱手,称赞道:“单教主好功夫。”
原来这络腮胡的汉子,正是关外摩尼神教的教主单云龙,他听了对方称赞,非但不谦虚,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庾萧寒瞥了这莽汉一眼,眼底悄然掠过一丝轻蔑,继而抬起头,向门户大开的停鹤山庄内望去。
皎洁的月色下,杜霜城安坐在一张木制的轮椅上,静静凝视着他们。
庾萧寒乍一见到他,微微一愣。他方才觉得应他话的人声音有些耳熟,这时才晓得原来是故人。
他利落的从马上跃下,掳了掳袖子,朝对方抱拳道:“原来是霜城,别来……”目光涉及对方的轮椅,硬生生将后面两个字吞了下去,改口道:“许久不见,为兄对你甚是挂念。”
见他假惺惺的模样,杜霜城朝地上那一扇残破的大门瞥去一眼,才缓缓道:“庾庄主即是来做客,却为何行出这等匪类行径?”将他身后之人一一扫过,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他呵呵冷笑了一声,继而道:“好大的阵仗。”
季汝年被他看的有几分不自在,抬起剑鞘指着他。“废话少说,将杜迎风交出来。”
杜霜城斜睇了他一眼,将眉一挑,挖苦道:“琼海派少了‘四海大侠’,果然也归为了末流门派,做起这等偷鸡摸狗的土匪勾当。”
众人被他比作强盗土匪,顿时哗声一片。
群情激奋之时,便见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到正前,指着杜霜城脚下的轮椅,就是一阵嗤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万剑山庄的大公子,原来停鹤山庄俨然已经成为万剑山庄的避难之所,哈哈!”
此人正是神武门的大弟子管仲,他趾高气扬的仰着头,冲着众人道:“不管这人以前有多风光,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瘫子,你们怕什么?”众人听他一番挑唆,纷纷哄笑起来,望向杜霜城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轻视。
杜霜城面上愠怒,他略微抬了抬右手,嘴唇微掀,吐出两个字。
“放箭。”
抬头见空中百道寒星刺破了夜空向自己射来,庾萧寒瞳孔微缩。
众人乱作了一团,庾萧寒抽剑出鞘,一边抵挡射向周身的箭矢,一边大喊道:“有埋伏!大家小心!”
一时间,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官仲一边躲闪,一边哇哇大叫:“好个停鹤山庄,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偷袭!”
杜霜城有些好笑的掸着袖子。“各位夜闯民宅,想来就是名门正派的作风了。”
那管仲被他的话一噎,顿时词穷,且分心之下不小心被一支利箭射穿了肩膀。
捂着伤口滚到一处角落,他呼呼喘着气,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于是提着武器悄悄绕到杜霜城背后,一刀向其后颈削下。
杜霜城背对着他露出一丝冷笑,将手臂垂下,从宽袖中滑出的一柄象牙折扇正好被他捏在手里。
这管仲以为自己的偷袭十拿九稳,正在沾沾自喜,哪知自己一刀还未砍下,就叫迎面飞来的一物削去了脑袋!
杜霜城收了扇子,不屑去看身后尸首分离的尸体,之冷冷打量着庾萧寒。
那方箭雨稍歇,庾萧寒见身后的人转眼间便倒了大半,不由有些沉不住气,长剑唰一声向着杜霜城指来。
杜霜城将右手抬高,转握成拳,再次下达命令。
“放箭!”
庾萧寒心中一阵憋屈!不止庾萧寒憋屈,与他同来的武林人士都极度郁闷。他们原想来个螳螂捕蝉,怎料竟让对方来了个瓮中捉鳖,众人乱了阵脚,纷纷将矛头指向领头的庾萧寒!
“庾庄主,是你说这事十拿九稳,我们才跟着你,现在倒好!”
“是啊,庾庄主,现在怎么办?”
这些窝囊废!
庾萧寒听到指责,暗骂一声,继而冲着众人喊道:“上瓦!”
那单云龙一拳打碎一支箭矢,咧嘴骂道:“原来还有这招,不早说!”言罢,不理会庾萧寒的冷眼,顶着箭雨一个纵身跃向屋檐。
杜霜城手腕一转,折扇如同一道利刃,旋转着飞了出去,那单云龙已到了半空中,为了躲他攻击,不得不侧身扑倒,于是便错过了攀上屋檐的最佳时机,他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些荤话,双脚一蹬落到地上,正要拿人撒气,就听杜霜城又了一道命令。
“撒网!”
这下众人不仅憋屈,简直是有些癫狂了。
要论单打独斗,在座的哪一个人会怕这个小子?可他偏偏不与他们正面交手,只静静坐在那里发号施令,又是放箭又是撒网,端的是女干诈无比!
一张弥天大网当头落下,庾萧寒身在巨网之中,挥剑一顿乱砍,发现这铁网并非牢不可破,于是眼睛一亮,高呼道:“加把劲,破开它!”经他一提,众人忙将各自的兵器招呼上去,不一会儿,一张铁网便被砍得七零八落。
杜霜城仿佛故意戏弄对方,待众人将要脱身,他口唇一掀,又再吐出两个字。
“撒网!”
庾萧寒简直气疯了!此时他双目皆赤,全然没有了翩翩公子之态,指着杜霜城骂道:“你……有种过来,与庾某单挑!”
杜霜城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嘴角堆起一丝嘲意,却不去接庾萧寒的挑衅,而是继续冷冷的下达命令。
“放箭!”
众人面色终于变了,他们如今被一张巨网束手束脚,怎么去提防漫天而来的箭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瞬间,大家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挥刀破网。
庾萧寒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只见他疯了一般挥剑乱砍,口中叫道:“杜霜城,我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