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因有雨水的洗礼而变得格外清爽,剑锋偶尔触碰到院中的杂草,上面未曾滴落的雨水瞬时滑落,陆钧麟抬脚弯身,用剑尖接住,尔后运起内力向外一打,那雨滴直直地射入了树干,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
练了不一会儿,陆钧麟便收了剑,自从昨日与好友自集市上回来他就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连今日练剑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声马儿的叫声惊醒了一旁暗自伤神的陆钧麟,他回头一看,原是闵子谦的那两匹马被安置在这马棚中,那白马慢悠悠地嚼着草料,而那匹棕马看到陆钧麟还以为要出发了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了踏蹄子。
陆钧麟收了剑,上前打点了一下两匹马儿的草料,思及刚刚所烦恼的事,不由得笑了笑,友人本就长相俊美又比自己大,这样的男子定是为许多女子所钦慕的,自己应为对方感到高兴才对。陆钧麟拍了拍马脖子,觉得自己是想通了,便复在那小小的杂院中练起了剑。
闵子谦醒了个大早,本想拉着陆钧麟去吃昨日薛天启说的很有名的烧饼,但他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却没有回应,问了店小二才知,天蒙蒙亮的时候陆钧麟便拎着剑一个人去了杂院。
想到陆钧麟的家世,闵子谦会意地点了点头,随意打赏了那店小二几个铜板,便要去杂院找陆钧麟,刚走了几步复又想到若是再晚一会儿那烧饼定卖完了,便喊住了正要下楼的店小二。
“客官还有啥吩咐?”店小二乐呵呵地问道,这位爷长得不但好,出手还十分的阔绰,自然是要好生伺候。
闵子谦从腰间拿出了几两碎银子,交代店小二去西街的烧饼铺买几个烧饼回来,“余下的银子就当是给你跑腿的。”
店小二眼珠子一转,乐了。那烧饼不过几文钱一个,这些钱够买上好几十个的了,“哎哟,西街的烧饼可是卖得好,我得赶紧去。”
闵子谦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杂院与主院之间连着一个长廊,闵子谦老远就听到剑划过长空的声音,他不禁站在立柱旁观看,陆钧麟今日穿的是他昨日特意在布店里裁的月白色的长衫。老早就想看对方穿这般颜色的衣裳了,没想到竟会如此适合,修长的身子被长衫包裹住,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招一式有力却又不失柔韧,与其说是舞剑,倒不如说是剑舞来得贴切。闵子谦一时兴起,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旋身来到陆钧麟的身旁,对方对于自己的到来并不诧异,显然是刚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枝桠堪堪斜过陆钧麟的侧脸,闵子谦笑道:“麟儿好功夫!”转身之际对方剑锋袭来闵子谦翻身跃至一旁站定。
陆钧麟提了提剑,示意对方接着来,许是很久没有与人对招让陆钧麟觉得有点兴奋,他开玩笑道:“子谦怎得在偷师?”
闵子谦挑了挑眉,似乎对“偷”这个字甚是满意,“哦?我若不偷,还不得让同行笑死?”
话不多说两人便过了几招,陆钧麟的武功远在闵子谦之上,一开始闵子谦还能招架住,见招拆招,但兵器不如对方,最后也只能靠那如幻的轻功来应对对方的攻击了。
等街边响起了吆喝声,闵子谦收手将那树枝扔到了一旁,笑道,“再比试下去,那烧饼得让店小二啃了去。麟儿快随我去尝尝。”
陆钧麟收了剑,顿觉肚子还真有些饿,便点头随着闵子谦去了大堂用饭。
此时大堂里已经有了不少早起吃饭的人,闵子谦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招呼小二将那烧饼拿来,又点了两碗清粥几碟小菜,本是行路中的简单早饭,却被对方弄得讲究了起来。
“味道如何?”闵子谦见陆钧麟吃了那烧饼,便问道。
陆钧麟匆匆将口中的饼咽下,点头道:“酥酥的,很香。”见闵子谦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便觉得有些羞涩,想到可能是酥烧饼的碎末粘到了脸上,便用衣袖去擦,想到这衣服是闵子谦昨天给自己的,又堪堪地顿住了动作,转而用手去蹭了蹭嘴角。
这一动作让闵子谦不由得一笑,麟儿真是可爱极了。
闵子谦喝了一口那清粥,目光偶尔看向不远处的那桌人。四个玄衣男子无一例外是江湖中人,身上的佩剑并未在吃饭的时候摘下,偶尔会看向自己。闵子谦皱了皱眉,不是说昊悠王去了岭南吗?难道这些人是一直跟着自己的?
见闵子谦脸色不对,陆钧麟很快便察觉到了有人在观察他们二人,两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便翻身出了客栈,只见那几名玄衣男子也跟着追了出去。两人躲进了一个巷子里,闵子谦开口道:“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陆钧麟点了点头,右手握住灵秀剑,感觉手上一热,原是闵子谦的手按住了自己,只见对方摇了摇头,“莫要轻举妄动。”
那四人追到巷子里,不见两人踪影,相互点了点头,便四窜到了房顶上追寻两人。闵子谦将那些人引到了郊外树林,待四人向他进攻的时候陆钧麟从后方树上跳下一举将那四人制服。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但后面闵子谦的动作却让陆钧麟有些意想不到,他抽出那玄衣人的佩剑将四人杀死。剑扔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响,陆钧麟静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没有说话。
回去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话,在快到客栈的时候闵子谦才开口,“若是不想让你扯上关系,只能让他们永远闭嘴。”
陆钧麟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闵子谦,只见对方笑了笑,刚刚还杀了人的右手温柔地替陆钧麟整了整胸前的碎发,“有没有后悔和我做朋友?”
陆钧麟叹了口气,说道:“并没有,但……”陆钧麟顿了顿,不知该不该问。
“许是来寻仇的,麟儿不必介怀。”见闵子谦说得轻松,陆钧麟也便放下心来。两人商议尽早赶去武林盟,便快步回了客栈。
陆钧麟结完账回到二楼,便看到闵子谦站在客房门口,没有进去,他有些疑惑,待到凑近对方的时候被闵子谦猛地扑倒,两根银针从屋内射出,直直地穿透了立柱。随即客房的门被打开,一位长相丑陋的男子蹲坐在桌子上,手上还拿着那吹银针的家什。
“姓闵的,识趣点就老老实实地受死!”那男子跳下桌子,掌风向闵子谦袭来,闵子谦皱眉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只听那人骂道:“狐媚男子,害我师妹因你而死!”
闵子谦躲开对方的攻击,“你师妹死了关我何事!”陆钧麟见情况不妙也加入到战局,只听那人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师妹死活不嫁,结果被师父盛怒之下打死!”
“……”闵子谦冤啊冤,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更别提他的师妹了!陆钧麟趁对方迎击的空隙点了那人的穴道,这才站到闵子谦的身边,用一种同情的表情看着他。
那大汉瞪了陆钧麟一眼,啐了一口道:“以多敌少算什么好汉!”闵子谦这回笑了,用折扇挑起那人下巴,道:“在我房间偷袭又算什么好汉?”
“你……哼!”那男子甩开了闵子谦的折扇,将头转到了一边。闵子谦无奈地笑了笑,凑到陆钧麟耳边说了句什么,陆钧麟点了点头,独自一人出了客房。
待那人走远,闵子谦这才解开了那汉子的穴道,自己歇坐在一旁,怒道:“是天启让你这样说的?”
那大汉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立马讨好,“诶,主子给咱说的,咱就照着说了。”
闵子谦泼了一杯凉茶在那汉子脸上,“他倒是记仇,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滚吧。”
“诶,是。”那汉子擦了擦美人赏的凉茶,转身之际听到闵子谦这般说道:“今日有人在大堂伏击,我怀疑是朝廷的人,让天启查一查。”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客房。
出了客栈便见陆钧麟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在他接过缰绳准备上马之际,看到了陆钧麟纠结的眼神,只听他说道:“子谦,我觉得你不易容的麻烦比起易容来麻烦多了。”
“……”该死的薛天启!
第二十一章
两人骑马往北走了一段后,便在一处荒废了的凉亭里歇了歇脚。想到之前闵子谦被人伏击,陆钧麟不禁担心起两人分开之后友人的安危问题。这时,沉默了一路的闵子谦开口说道:“等过了这个林子我们便分开吧。”
陆钧麟一惊,起身挡在了闵子谦的前面,原本刺眼的阳光被陆钧麟遮挡住,闵子谦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不禁露齿一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子谦不打算随我去武林盟了?”陆钧麟皱起了眉头,原本说好的同行却被那几个人给破坏了,这让他有些气恼。
闵子谦站起身来拍了拍陆钧麟的肩膀,“跟着你只会给你添麻烦罢了。”说罢,他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的自嘲。
陆钧麟当即否定了闵子谦的这一说法,“这怎么是添麻烦?若不是有子谦的一路相随,我还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陆钧麟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着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若说添麻烦,钧麟才是……”
闵子谦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有些呆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本早已料到对方会这般挽留自己,却没想到等真的听到对方这样说的时候,内心会有如此大的起伏,他定了定神,凑到对方身边问道:“麟儿莫不是舍不得在下?”
“……”陆钧麟红了脸,没再吱声。就当他以为闵子谦会坚持离开的时候,对方拿他那把折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啧,我怎么能把武林盟里的宝贝给忘了,这一趟还是要去的。”闵子谦将那折扇轻展,笑得灿烂。
陆钧麟见对方答应了,便也高兴了起来,往常没有什么太多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这让闵子谦有些惊讶,想及对方是因自己的留下而笑又有些高兴。
就这样,两个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江城武林盟的道路。此地离江城还有两日的路,若是日夜兼程差不多晨曦之时便可到达,但自从从客栈出来后陆钧麟便发觉闵子谦似是有些不对劲,偶尔坐在马上会用手抵唇轻咳两声,许是天气忽变着了凉。为此,陆钧麟并没有答应闵子谦的提议,硬是要休息一夜再继续赶路。
夜宿山林对两人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有了之前的经验,闵子谦与陆钧麟二人配合默契,一个生火一个捡柴。等火堆燃起,闵子谦在附近的树林里猎了两只乳鸽来烤,香气随着食物的转动缓缓升起,引得人胃口大开。闵子谦特意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美酒淋到乳鸽上,这样一来,味道更加诱人。
待那乳鸽烤好,却仍旧不见去捡柴的陆钧麟,正当闵子谦决定去附近找一找的时候,陆钧麟翻身从一棵树上跃下,将那些柴火放到一旁后,坐到了闵子谦的身边,闻着乳鸽的香味不由得叹了一句:“真香!”
闵子谦笑了笑,将那树枝串着的乳鸽递给了陆钧麟,“淋了些青梅酿,你尝尝。”
陆钧麟点了点头,接过来的同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在怀中一掏,将几株新鲜的草药放到了闵子谦还未收回的手里,“听你偶尔会咳,想来定是有些着凉,我跟着澜暄去林子里摘过这种草,当时他说是可以治疗风寒的。”
闵子谦看了看手中的草药,又看了看吃得正香的陆钧麟,不由得低头笑了,想到自己着凉的真正原因,闵子谦将那草药就着乳鸽咽下,轻声说了句:“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吃完东西,两人又聊了聊江湖上的奇闻趣事,兴致上来,闵子谦还给对方表演了一手,弄得陆钧麟也想学,闵子谦自然乐得教他。两人身子靠得很近,闵子谦的手握着对方的手教他如何转换指法,就着火光,陆钧麟看了一眼那人好看的侧脸,不由得想到闵子谦带着面具的样子。银色面具上若隐若现的盘纹将左脸遮住,露出精致俊美的右脸,就如同现在陆钧麟所看到的右侧脸一样,回想起闵子谦两次以半面神偷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景,陆钧麟不禁疑惑,之前那次在树林中闵子谦的那句话。
“为什么不能被别人摘下面具……?”陆钧麟轻声嘀咕,闵子谦听到后低头看了看,笑道:“那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戴上面具后只可让与自己相伴之人摘下。”
陆钧麟闻言,“啊”了一声,“你居然听到了!”
闵子谦笑了笑,往边上挪了挪,不知是篝火太旺还是刚刚贴着陆钧麟身子的缘故,让他觉得有些燥热,“我的剑法虽不如你,但其他方面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陆钧麟挠了挠头,蹲在一边用树枝戳起了火堆,不知是因为闵子谦的哪句话让他红了耳朵。
晨曦渐染之际两人便牵着马继续前行,陆钧麟昨日给闵子谦吃的那草药很是管用,本来闵子谦身体就很好,这种小风寒完全不被他放在心上的。等到黄昏将至的时候,两人终于是赶到了武林盟所在的江城,本想着等明日再去拜访季盟主,却不料刚一进城便遇到了季君寒的手下,那人识得陆钧麟便热情招呼他们二人回了武林盟。
武林盟自外面看并不是很大,但其实内有乾坤,就光是为天下英豪准备的临时客房就有十几间。在路上奔波了几天的陆钧麟与闵子谦两人,此刻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了,闵子谦洗过澡便出了门,在武林盟里转悠了一圈,外人看来只是以为一个俊俏公子在院子里无聊闲逛,实则闵子谦正在熟记地形。想来薛天启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也只能替他弄点有用的信息来回报对方了。
正准备回屋休息之际,闵子谦察觉到有几个高大的男子进了武林盟的大门,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下,那些人身形高大,不像是中原武林中人。觉得没什么意思,闵子谦便转身回了他所在的院子,只是他这一走便没有看到走在那几人最后的华服男子。
高大的男人对走在最后的俊美男子恭敬地说了几句苗语,只见那人点了点头,回了几句苗语后笑意渐渐爬上男子俊美无俦的脸庞,月光下那人一袭紫色锦衣显得格外妖艳,额前碎发遮住的眼睛微微眯起,仿若已有猎物进入了视线,修长的腰侧挂着一根黑色的鞭子,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那鞭子,尔后抬步跨进了武林盟主的书房。
正伏在案边看着卷宗的季君寒听到动静猛地抬头,却见那几个苗疆来的汉子单膝跪地整齐划一地用苗语道了声“参见王妃!”声音极其宏亮。
季君寒抚了抚额头,幸好这些人说的不是汉语,若是被旁人听见可就糟糕了,还没等让那些人起来,门外便走进来一个让季君寒想都没想到的男人,男人见了季君寒便轻轻勾起嘴角,季君寒很明显地身子一动,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在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男人身侧的长鞭便甩了出来,轻而易举地将武林盟主拉至怀中。凭季君寒的武功要想躲开对方的这一鞭其实并不难,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男人将他拉到怀中,这才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句什么,男人听了便挥了挥手,示意那些苗疆人退下。
等到房中只剩两人的时候,季君寒开口道:“阿轩,放开我……”
被叫做阿轩的男人松开了对对方的桎梏,转手捏住了季君寒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哼,本王若是不亲自来,你是不是就不知道回去了,恩?我的王妃。”这人便是苗疆之主,苗疆蛊王钟离轩。
季君寒自知理亏,软了身子靠在男人怀里,男人见对方这么听话,怒气也便消了大半,低头在那想念了许久的唇上亲了一下,这才放开那人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季君寒抿了抿唇,为对方倒了一杯茶,那人轻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得亏你喝得下去。”季君寒笑了笑,拿起对方用过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这不是挺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