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玄尖利的凄惨之声于黑夜里更是惊悚万分,杜迎风拿手捂了耳朵,皱眉道:“小爷好心请你喝酒,你叫得忒得难听。”
他得意的朝颜少青扬了扬眉,道:“颜兄,你瞧我这三味真火,可比得那刀枪棍棒?”
颜少青踱步走出,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扫了一眼地上之人,缓声道:“投机取巧。”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不过也亏得你能想出这一招
,这天魔毒经本就怕火,你这一下,也便算是对症下药了。
“那你呢?”杜迎风邀功似的凑上去。
“我甚么?”颜少青与他拉开距离。
“你的武功怕什么?”杜迎风更贴了上去,一副有恃无恐,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模样。
“我……”
此时,颜少青被他的轻佻举动扰得不耐,分心之下,便就没有留意其他,待他察觉不妙,为时已晚。
“躲开,是天魔解体!”
“轰”的一声,但见那奄奄一息的萧靖玄陡地爆体而亡,鲜血肚肠四下飞溅。
杜迎风不及躲闪,肩背受了殃及,更被一股大力推出数步,扑倒在雪地上。
他晃悠悠站起身,一摸背上,粘湿一片。
“别摸了,这血有毒。”颜少青扶了他,出手如电,疾点了他几处大穴,继而道:“进屋将衣服脱了。”
“啊?”杜迎风见他神情凝重,正奇怪着,忽地背后一阵灼痛,令他眉头紧紧皱起。
颜少青见他傻愣着,一把扯下他外衣,将人往怀里一带,于后堂中随便找了间房,将人按于床榻之上。
“除去衣物,别运功逼毒,等我回来。”冷冷丢下一句话,颜少青一个闪身,人便不见了。
杜迎风宽衣解带之余,心中也不由忐忑,被这小毒物的东西沾了一身,自己不会也变成个毒物罢?想到自己满身漆黑,脸庞肿胀的模样,他
不由打了个寒颤。
除尽衣物,却久等不见人回,他感觉周身愈来愈冷,到后来实在受不住,只得抱起膝盖,缩到了床内。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大伤小痛也不见少,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如置身于冰窖之中,他抬起右掌,发现由指尖开始,妖冶的紫色一路向掌
心蔓延,只片刻功夫,那紫色便已到了手腕中央。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颜少青回来之时,正看见他赤裸的坐在床上,怔怔然盯着自己的手掌。
暗淡烛光下,少年的身躯仿佛罩有一层光晕,令人目眩神迷。
而他的全身上下,俨然散发着一种介乎于青涩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致命诱惑。
颜少青略不自在的将目光从他身体上移开。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桶里注了大半清水。
他示意少年进入桶中。
少年缓步踏入水中,朝他暧昧一笑。“颜兄,这沐浴之事,不是应待完事之后?”
见他此时还在胡言乱语,颜少青不由黑了一张脸。
他绕到其身后,翻看他背后的伤势,只见玉质的肌肤一片焦痕,沁出的血液泛着黑紫,他知这毒气已然渗入肌肤,当下将一卷布帛塞入少年
口中,叫他咬住。“忍着。”
颜少青取出拿自厨房的一柄小刀,将他背后泛了黑的腐肉剜去。
“唔……”杜迎风没料到他说动手便动手,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抓着木桶边沿。
听着莎莎的奇异声响自背后传来,杜迎风咬着唇,虚弱道:“颜兄,这也便算是你我首次的肌肤之亲,我一定要好好记得这感觉。”
见他即使受这刮骨剜肉之痛,也还是没一句正经,颜少青一阵无语。
“不将这腐肉剜去,你即便不死也会慢慢烂成一滩血水。”颜少青刮去腐肉,将他全身按到冰水里,继续道:“在里面蹲一个时辰。”
杜迎风眨了眨眼。“蹲一个时辰便能解毒了?”
颜少青冷冷道:“你太小看这天魔毒经了,此举只是暂缓毒性发作而已。”
杜迎风再又道:“这毒,可有法子解去?”
颜少青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无解的。”
“……那我岂不是慢慢等死。”
颜少青见他拿哀怨的眼神在自己身上瞟来瞟去,一时莞尔。
杜迎风郁闷道:“我都快要死了,你还笑,看我死了以后,谁还给你逗乐子。”
颜少青一怔,继而缄默下来。
杜迎风瞧他不说话,哼哼道:“我知你定有法子救我,便就是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
颜少青瞧着他,正色道:“的确有一个法子。”
杜迎风嚷道:“看,我便就知道!”
颜少青道:“但我却不能用来救你。”
杜迎风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一笑,道:“也是,你与我……也只不过算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颜少青敛起一双黑瞳,似在犹豫不决。
继而,他走至少年跟前,道:“你说过,对我一见钟情?”
杜迎风眯着凤目笑道:“岂止一见钟情,第二次见,我便倾心不已。”
颜少青盯了他道:“钟情也好,倾心也罢,只盼你牢牢记住今日说过的这一句话。”
杜迎风一愣,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颜少青将双手背负身后,望了他慎重道:“我教你一套内功心法,你可用他来驱毒,但此心法,你不得将之传于外人。”
杜迎风点点头,答道:“好。”
颜少青盯了他,继续道:“如果你将这心法外露,必有一日死在我掌下。”
杜迎风再又答应下来,然后,渐渐的笑了。
“你笑甚么?”颜少青不解道。
“颜兄,我本以为,这世间万物没有一样能入得了你这双冰冷的眼。”杜迎风伸出食指,顺了男人的额头滑到眼角,在那里顿住不动,接着
道:“可是刚才一瞬间,我在那里面看见了我自己。”
第八章:孤亭授绝世心法,信阳戏逍遥庄主
汴京秦淮楼
“阁主信上怎么说?”沐亭之推开眼前碍事的脑袋,凑过头去看宇文无极手里的便笺。
“阁主要我们去景王府找一样东西。”宇文无极将便笺塞到他手里,沉吟道:“可据我所知,那景王府的防御滴水不漏,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
沐亭之又把那碍事的脑袋扯过来,指了一指,道:“让他去不就得了。”悠子期任由那双小手把自个儿的脑袋像柿子似的捏来扯去,也不脑
他,兀自嘻嘻笑着去搔他胳肢窝,惹来对方一阵白眼。
宇文无极冷眼看着他们笑闹,道:“没那么简单,那样东西很重要,景王很可能贴身携带。”
沐亭之展开书信,逐行读过,皱眉道:“‘长生诀’?”
宇文无极道:“三十年前,‘长生诀’搅得江湖天翻地覆,如今又卷土重来,看来这江湖,又不得平静了。”
沐亭之惊讶不已。“‘长生诀’到底是何物?”
宇文无极道:“亘古之时,自九天之上掉落下来一本修身秘籍,而这‘长生诀’,便是这本秘籍上撕下来的残卷,其上,记载了一种练来能
令人长生不老的武功。”
“真的假的!”沐亭之睁大眼睛,奇道:“那岂不是人人争抢?”
“的确,那时候江湖中人不论武功高低,都对其趋之若鹜。”宇文无极话犹未了,一旁的悠子期便嘿嘿朝沐亭之笑道:“这种子虚乌有之事
你也信。”
沐亭之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便笺,又看了眼宇文无极,茫然道:“难道不是?”
宇文无极道:“此事绝不会空穴来风。”
“好了,不管真假,既然阁主有命,都要去一趟。”悠子期挥了挥手,不想与他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今夜三更过后,我先去探一探虚实,
明日一早再从长计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在冰天雪地里,黄马上跨着一位身着靛青衣衫的俊俏青年,黑马上骑着个狐裘裹身的貌美公子。
两人手持缰绳,策马狂奔,马蹄下雪花飞溅,冰珠四散。
“你余毒未清,何不歇息一日一夜。”黄马上的俊俏青年稍稍放慢了速度,予黑马上的骑者询问道。
“无妨,也还剩余半日路程,赶一赶今晚上便可到了。”黑马上的貌美公子一勒缰绳,将马匹踱到黄马身旁,继续道:“我又不是姑娘家,
这点皮肉伤不碍事,待到了前面镇子,再作休整便是。”
此二人正是颜少青与杜迎风。
颜少青见他坚持,只得摇了摇头,道:“继续这般赶路,你绝挨不到半日便累垮了。”
“前面山下有间小亭,我们赶到那处再稍作歇息吧。”杜迎风使马鞭向前方一指。
颜少青朝对方稍一颔首,扬起一鞭敲在马臀上,朝那处赶去。
小亭极其简陋,勉强可遮风挡雪。
颜少青看着亭柱上的题诗与横梁上的匾额,喃喃道,“‘风雨潇湘亭’,好名字。”
杜迎风系好马,抖落斗篷上的残雪,走几步挑了张石凳坐了,道:“可惜现在没有风雨,只有霜雪,莫不然更为应景。”
颜少青漠然的点了点头,继续欣赏周围的残亭山雪,苍穹孤鸠之色。
他赏景,杜迎风便赏他,忽闻他轻声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
不可谖兮。”
颜少青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看来你这几年在嵩山上,确实也读了不少书。”
杜迎风笑意吟吟。“我可不想只做个粗俗武夫,且山上无聊,总也得找些事情来消遣。”
颜少青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便就转回头去。
杜迎风看着他的背影道:“颜兄平日里可有甚么消遣?”
颜少青背着他答道:“喝茶,听琴。”
杜迎风蹙眉道:“那岂不是会很无聊?我被困在深山之中,好看好玩那是摸也摸不着,只得一门心思练武学文,可颜兄又不似我这般,何苦
只做这两样无趣之事。”
颜少青漠然道:“你看来无趣,我做着却是有趣。”
杜迎风呵呵笑道:“有理。”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那看来我认为的那些有趣之事,颜兄定是十分厌恶了。”
颜少青望着远处,悠然道:“于你眼中,何事又是有趣的呢。”
杜迎风正待细数过来,却嘎然止住,讪讪笑道:“那些消遣,也便是过去之事,那些去处,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颜少青步入亭中,于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无外乎是一些青楼酒馆,赌场瓦肆罢了。”
杜迎风见他神色淡淡,不露喜恶,好奇道:“难道颜兄从不涉足这些地方?”
颜少青道:“若无要事,自是不去。”
杜迎风正在揣摩他这一句‘若无要事,自是不去’的意思,便听颜少青将话题转了开去,向他道:“既然我将心法传予你知,你也便不算外
人,自此之后,你的性命便与我息息相关,行事切不可单凭冲动。”
杜迎风心想:你这不算外人的说法,与我心中想的定不是一个意思。面上却是忙不迭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颜少青道:“正好趁此机会,我与你提点两招,以后你遇敌逢险之时,也可拿来保命。”
杜迎风眼神一亮。
颜少青道:“你随我来。”随后起身出了亭子。
杜迎风心下实在好奇,起身跟在他身后,却叫对方伸手拦下。
“你在这里等我。”
杜迎风点了点头,暂时留于原地。
颜少青抬头望了一眼磅礴雪山,淡然而缓慢的说道:“看好了,这一招,叫做‘敲山震虎’。”话音甫落,他的左脚便轻轻向前踏了一步。
轰隆隆……
刹那间,山体轰鸣,大地震颤。
白雪裹着山石簌簌滚落,一时间白光耀眼,冷气弥空。
杜迎风见这阵仗,呼吸骤顿,他后退数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赞叹道:“颜兄,好深的内力!”但见他一脚踏下去的地方,只浅浅留了一
道痕迹,甚至连脚印都算不上。
杜迎风心想:这怕是使内力之时产生的高温,煨化了一层薄雪而形成的。
颜少青仍旧神色淡淡,仿佛方才撼动大山之人并非是他。
“待你将九转丹魂经融会贯通,功力自不在此之下。”
信阳逍遥山庄
逍遥山庄建庄二十余载,由于受到万剑山庄的庇荫,平日里除了些不长眼的,鲜少有江湖宵小敢打其主意。
庄中景致之优美,自不再赘叙,此时,在书房内,管家沈福拱了拱手,恭敬的向沈碧辛递了一封书信,道:“庄主,汴京来信。”这沈福五
十余岁,肤色黝黑,皱纹深刻的脸上,一双细眼里嵌着对灰黑色的眼珠,时不时要滴溜溜转上几下,一望便是个富于心计之人。
沈碧辛随手接过信件,逐字逐句看过之后,将虎目一瞪,冷笑道:“竟然找不到杜千葛的尸体。”
“庄主,那老匹夫诡计多端,定是逃脱了。”沈福阴险的扯了扯嘴角。
“我看他能逃到几时!”沈碧辛将书信按在桌上,拿食指倒扣着敲了一记。
“庄主,就怕他会找上门来……”
沈碧辛睨了老管家一眼,脸上表情不变,眼里却像是悬了把刀子。
沈福立即噤声了。
沈碧辛方要开口,便听外头吵吵嚷嚷,于是向沈福道:“去看看在闹什么,怎么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沈福领了命,躬身退下。刚出了书房小院,就见丫鬟翠儿朝自己挤眉弄眼,这翠儿生了张鹅蛋脸庞,长得颇为娇美,沈福心意一动,将她扯
到一边,一边揉捏着她的胳膊吃豆腐,一边询问道:“外头闹甚么呢?里头都听到了。”
“福叔您还不知道呐,这杜家大公子上门来下聘礼了!”翠儿欲拒还迎的推开沈福粗糙的大手,娇媚笑道:“大小姐真有福气,这杜家大公
子模样可俊俏咧!”
“甚么?”沈福吃惊道:“杜家大公子,万剑山庄的大少爷杜霜城?”
“谁说不是呐,不正是我们那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嘛,大伙儿都去看热闹了。”翠儿甩了甩手里的绣帕,再又叹道:“这大公子,可真是俊俏
,哎,福叔,怎么说着就走了,哎呀,你看真是的!”
沈福却是直直朝书房走回去,完全不管不顾翠儿在后面叫唤跺脚。
此时,‘杜家大公子’杜霜城正立在逍遥山庄的桐漆大门外。
左等右等不见正主儿出来,‘杜霜城’敲了敲手里的象牙折扇,依着礼数朝门房抱了抱拳,问道:“这位叔公,这通传也有好一会儿,怎还
是不见你家主人,莫不是嫌弃我杜家门庭落败,不愿意接待?”
门房是个六十余岁的老人,木着一张脸道:“杜公子请稍等片刻,已经叫人去通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