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迎风听声辩影,估摸着对方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妇人,便向那轩室的方向抱了抱拳,出声讲道:“这位姑姑,我二人扰了您老的清静,还请
莫怪,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打您这儿经过。”
那老妪哑着声音笑了一下,手上乐声再又响起。“我不为难你们,听完这曲,便转身走罢。”
杜迎风见这老妪冥顽不灵,心中暗恼,他往前踏了一步,道:“这位姑姑,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你怎还是要拦我二人去路?”
“只要你拿出庄主的手令,我便予你通过这里。”那老妪声音平和,径自操琴抚曲,渐渐乐声迭起,一曲阳关三叠已抚过一半。
杜迎风眼珠子转了转,嬉笑道:“这位姑姑,我虽没有沈庄主的手令,却有他给的口令,这口令与手令一样有用,我念于你听,你便放我二
人过去罢。”
这老妪听他胡言乱语,便不再理会,只专心弹奏剩余的半首曲子。
颜少青细听之下,渐渐发觉不对,暗道一声不好!
而这时,杜迎风也已察觉到琴音的古怪,他捂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叱道:“这位姑姑,你不让路也便罢了,何故要用琴音伤人?”
颜少青为他输了一道真气,同时答道:“因为她是‘无心琴’,专门以琴杀人。
杜迎风盯着水上轩室,诧异道:“无心琴!百晓生兵器谱上第四人?”
颜少青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老妪似乎听到了甚好笑之事,一时间狂笑不止,笑过之后,她抱了琴走出轩室,站在临水的外廊里,面向两人道:“三十
年了,竟料不到还有人认得我。”
颜少青漠然道:“我也料不到,‘无心琴’竟然潦倒到要为区区一个逍遥山庄看门护院的地步。”
杜迎风见那老妪微微下塌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是闭着的,不由嘀咕道:“李忘心怎么是个瞎老太婆?”
李忘心向颜少青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听我大半首迷踪调也还安然无恙,必不是默默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我即便报上名来,你也不见得会认得。”
那老妪虽然闭着双目,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自她身上散出。“你且报上名来我听听。”
颜少青慢悠悠的答道:“颜少青。”
那老妪继续逼问道:“颜少青又是谁!何门何派?
杜迎风朝老妪调侃道:“这位姑姑,你问了这又问那,是否要将我颜兄的生辰八字,婚配与否,家中巨细一件一件讲来你听?”
那李忘心听他调侃,冷笑一声,霎时,一阵杀伐之音如波涛汹涌,澎湃而出。“待我试你三招,便就知你到底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颜少青神情冷淡的看着她道:“三招之后若你分辨不出,便莫要再拦我去路。”
铮铮琴音于颜少青来说仿若无物,但是对于杜迎风来说,却是声声催命,他兀自盘腿坐下,运起内力勉强抵挡这杀音,但见脚边池水突突冒
泡,轩中帷幔猎猎作响,他越是抵挡,越是觉得气血翻腾,不可自制。
忽觉肩上一重,一只手掌贴了上来,予他输送了一道真气。“你且专心调息,不要理会外界任何事情。”
颜少青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池子边上,便见他衣袖一振,一道罡风横扫而出,整潭池水仿被一柄巨刃从中割开,整整齐齐分为两截!
李忘心不由大吃一惊,五指疾弹,以杀音迎向罡风,只听嗤嗤的布帛撕裂之声,几道帷幔叫这两道较劲的内力波及,而被搅了个粉碎。
李忘心暗赞一声,不过仅凭这一招确也分不清对方的来头。
她屈膝盘坐在地,再将琴架在膝上,改为双手拨弄。
倏忽之间,曲中的涓涓细流又变作雄伟山峰,令人如置身于山谷中若隐若现的云雾之中,又如入了神仙府邸。这正是‘无心琴’的又一道杀
音,意在摄人心神,迷人意识。
杜迎风悄悄睁眼,只见场内水气弥漫,翻飞的竹叶彷如一柄柄绿色小剑,直朝着李忘心而去。
李忘心冷哼一声,五指愈疾。
她脚下的池水倏而拔地,竖成一幅屏障,但竹叶去势汹汹,一瞬间便将这屏障撞成水花,击破屏障,竹叶去势未歇,仍直直朝着老妪射去!
李忘心心中一凉,弃了竹轩掠上岸边,方才站定,就听几声霹雳也似的巨响,那雅轩便轰然倒塌了。
“你到底是谁!”李忘心抱着‘无心琴’,胸腹起伏不定。
虽说武功步入化境,则飞花摘叶亦可伤人,但仅以几片竹叶便毁去一座房屋,那便不是普通的高手可以做到了。
“两招已过,你是否还要接我第三招。”颜少青向前一踏,转眼已站在了老妪身前。
缩地成寸!
李忘心微微凹陷的眼眶陡然一缩,继而她叹了一口气,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既然说好三招,那便就是三招。”她猛的将琴一竖,半跪于地,单手拨弦,叮叮咚咚,一首《十面埋伏》流泻而出。先是列营吹打,再是
点将排阵,接着便是杀将上场,血肉横飞!
颜少青站于杀场正中,袖袍鼓荡。
他将功力凝于左掌,陡然之间,一掌拍出!
轰隆一声,烟尘漫天。
第十二章:探真相迷雾重重,看前路扑朔迷离
杜迎风一边挥动双手,一边向前探去,但见眼前尘屑乱飞,目力透不过几丈远。
颜少青的声音透过烟尘而来,带了丝不悦:“你为何不听我话,安心调息打坐。”
杜迎风拨开烟雾,走至他身旁,在他耳边轻笑道:“颜兄难得展露英姿,我自然是不能放过。”
颜少青‘哦’了一声,道:“那你可看出甚么?”
杜迎风皱了皱鼻子,继而摇了摇头。
颜少青问道:“那现下,有何感受?”
杜迎风老实道:“一丝内力也提不起来。”
颜少青淡然道:“你适才若是安分守己,乖乖打坐,便不会如此。”
杜迎风正色道:“高手过招,自是不能错过。”
颜少青嘴唇微掀。
“你……”李忘心勉强坐起,伸手摸琴,但见琴弦已尽数断去,一时间似无法接受事实,失口叫道:“天下无人能抵抗魔琴无心的杀阵!绝
不可能!”
颜少青见她依然纠缠不休,冷声道:“三招已过,请你让路。”
“不可能!绝不可能!”
颜少青目中露出不耐,道:“枉你活了一把年纪,却连输赢都看不破么。”
李忘心一脸失魂落魄坐到地上。
颜少青左袖扬起,朝她问道:“出口在何处?”
见他袖中真气鼓荡,李忘心心有余悸的后退一步。“……竹轩下有一处暗门。”
两人一道向倒塌的水中轩室走去。
颜少青挥动衣袖,扫去断柱碎竹,凝目细看,见地上果然有一道暗门。
两人下了密道,顺着石阶一路往下,渐渐的,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两人放缓脚步,来到一扇石门前,发现那一丝光亮,正是自门缝之中透出。
推开石门踏入,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腐烂的臭味,杜迎风展开折扇捂了口鼻,打量这间昏暗的石屋。
便听‘砰’的一声,石门于他们身后关闭了。
石屋三丈见方,墙角设有火钳炭炉,墙头吊着横锯、皮鞭、长钉等刑具,两边设有牢笼,其三面封死,一面落锁。这般深入地底,铁栅寒枷
,叫人觉得便是插翅也难飞。
感觉一股森然冷意直往脖子里钻,杜迎风拢了拢衣袍,往颜少青身边一靠,压低声音道:“有人。”
寂静之中,锁链摩擦之声隐隐传来,于这幽深之地,闻来格外阴森。
颜少青迈开步子,率先朝里间囚室走去。
透过铁栅向内望去,只见那囚室里趴了个人,可能之前受了刑,这人的身体还在不断抽搐着,连着手脚上的枷锁也在微微作响。他身后的石
墙上,遍布抓痕,许是受不住酷刑的折磨,硬生生用手指扒出来的。
“这是……”
石屋里唯一的光源,便是墙上挂着的一盏鲸油灯,灯光昏暗,将这囚室照得暧昧不明。
杜迎风从铁栅外瞧着他,若有所思道:“这人会是谁?”这囚犯头发蓬乱,衣不蔽体,又是面朝下,背朝上,是以从这个位置,绝难看清长
相。
“进去一看便知。”颜少青五指一拢,喀拉一声卸下铜锁,进去将这囚犯翻过身来。
杜迎风矮身跨入,指了这人的脸道:“这人何故要将脸遮起来?”
只见这囚犯脸上罩了张白色面具,血污黏在鬓角,头颈、胸膛上俱是鞭痕,惨不忍睹。他昏睡之中,身子犹在发抖,可见醒时受到的酷刑,
如何的惨无人道。
杜迎风伸手便要去揭对方面具,却摸到面具与皮肤接合处,有一圈烫伤的疤痕,他发现,这面具被死死焊在了脸上,若要揭下,必须连皮带
肉。
他再又去扯地上的枷锁,却听颜少青道:“别白费力气了,看这色泽,这铁链应为深山玄铁打造,极为坚硬,通常另外一头会被钉死在墙里
,拖着只不下于几百斤的铁球。”
杜迎风听了一愣,问道:“颜兄可否将这锁链震断?”
颜少青摇了摇头。
这时,地面忽地一阵摇晃,机簧转动之声自头顶传来。
颜少青抬眼看了看上方,道:“一定是有人发现我们闯入了地道,再不走,恐怕你我都要活埋于此。”
杜迎风见摇晃愈来愈烈,也不敢再作逗留。
他看了地上那囚犯一眼,道:“这人到底是谁……”
颜少青一掌轰开石门,于他道:“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杜迎风只得撇下那人,与颜少青一道飞速离去。
轰隆隆倒塌之声不断传来,两人按原路奔回,终于于密道倒塌之前回到书房里。
外边天色已经泛白,竟已过去了半夜光景。
杜迎风趴在地上,浑身疲累不堪。“密道倒塌之后,里面的那人定是十死无生。”
颜少青听到外面靠拢而来的脚步声,道:“也不一定。”
杜迎风翻了个身坐起,盯着他道:“颜兄此话何意?”
颜少青道:“那密道看似封闭,却有微风徐来,定是另有乾坤。”
杜迎风略一回想,念及进去之时,的确有阴森森的风吹来。
他皱眉道:“如果只是寻常的通风口呢?”
颜少青道:“所以我说,不一定。”
杜迎风颓然一叹。
颜少青悠悠然道:“各人自有天命。”见少年一声不吭往外走去,他拦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杜迎风冷笑道:“自然去找沈老贼算一算万剑山庄这笔血账!”
颜少青示意他往外看去,道:“不用去找,他已经来了。”接着便伸手一揽,携了他掠至屋顶。
书房已被层层包围,领头的正是一脸阴郁的沈碧辛。
杜迎风瞥了眼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冷笑一声,道:“沈叔叔,别来无恙。”
“臭小子,老夫便就猜到是你!”沈碧辛笑得须发皆扬,却忽然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笑的时候,颜少青已经动了。
沈碧辛就见一片靛青色的袍角扫过头顶,而后肩膀被人重重踏了一脚,他闷哼着向后摔去,顿时半边身体又麻又疼。
“抓住他们,保护庄主!”
“别让他们逃了!”
“保护庄主!”
颜少青携着人飘然落在树梢,沈碧辛伸手朝他一指,还未及将骂声出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往后摔倒,他一摸四肢,又痛又麻。
管家沈福将其扶起,但沈碧辛还未站稳,又是一个跄踉摔倒在地,他骇然大叫:“我的腿!放箭,射死他们,别叫他们逃了!”
周围早已乱成一锅粥,弓箭手听到命令,纷纷向树梢放射箭矢。
颜少青一掌掀出,但见漫天箭矢倒折而回,噗噗射死了最外围的数十人。
所有侍从、护院见到这一幕,皆不敢再随便出手。
“逃?”杜迎风凤目微眯,笑道:“沈伯伯,该逃的是你罢?”
这一声沈伯伯叫得亲热得紧,却叫沈碧辛背脊一凉。
杜迎风站在树梢上抱臂望他,道:“沈伯伯日夜操劳庄中事务,便趁此机会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对了,忘记问一问沈伯伯,这半身不遂的滋
味如何啊?”
沈碧辛虎目怒瞠,瘫在地上向周围发号施令:“继续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一时间,数十支箭矢流星一般射去,但见颜少青宽袖一扬,掌心一翻,手中仿佛有一股吸力,将这几十支箭拢至面前,再又振袖一掷,周围
便又倒了几十号人。
剩余之人见况不妙,连退数步,退缩不前,树下两丈之内,再无人敢靠近。
沈碧辛怒道:“我庄中诸位客卿何在!此时不来助阵,更待何时?”
少顷,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彷如狮吼的叱喝:“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欺我逍遥山庄!”
杜迎风见那沈老贼脸上一松,心知来人定是庄中高手,他凝目望去,见一须发蓬乱,横眉怒目的中年汉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眼神在那人身
上转了两转,他不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陀狮门的郭长老,怎么,偷了人被人追躲到这儿来了?”
无怪乎杜迎风这般冷嘲热讽,这郭铁鲨好色如命众人皆知,经不起诱惑将魔爪伸向了掌门夫人,吃干抹净连夜逃遁,为众武林人士所不齿。
郭铁鲨一见闯庄的是两个半大小子,先是露出一副轻蔑之色,又听那白衣小子一来就戳他痛处,一张方脸气成了猪肝色。他蒲扇似的大手一
扬,‘五阳掌’倏出,同时口中叱道:“小子,纳命来!”
颜少青薄唇微启:“不自量力。”他不躲不闪,一手搭在少年腰间,一手摘叶掷出,树叶脱手而去,如利刃破空,劲风飒飒。
郭铁鲨适才还是声如洪钟,刹那间便僵立不动,如同雕石。
众人一看,他印堂之上,一片绿叶没入半截,而他本人,已是没了声息。
一叶穿脑!
场中噤若寒蝉。
朝阳初升,场中众人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杜迎风与颜少青并立树梢,一人白衣潇洒,一人青衣儒雅,便就是这位儒雅青年,令得四周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杜迎风见无人上前,遂叫阵道:“沈伯伯,你还有甚帮手,尽管统统叫来。”
沈碧辛朝周围众人一一望去,但见他盯上哪一个,哪一个就向后缩退半步。他心中气极,放出话来:“谁能替老夫杀了这二人,这逍遥山庄
副庄主的位置便是他的!”
杜迎风见有人蠢蠢欲动,当下出言调侃道:“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吕大侠与独孤道长,两位要为这逍遥山庄出头么?”
人群中先是走出个青色劲装的大汉,正是独行脚吕向天。
再又有一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道人踱步出来,为独孤道长乾文方。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杜公子,请!”乾文方拂尘一扬,足下一点,旋身掠来。
见他出手,吕向天也不甘示弱,虎目一振,臂上肌肉鼓胀,蓄起一掌便向大树拍来,竟是要毁去两人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