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诡异。
且杜若织生性高傲,不可能甘心做妾,更谬论做一个小派掌门人的妾。
此事若是真,那杜若织必是受到胁迫,此事如为假,那么七星派定是别有用心。
再进一步,七星派,是否与万剑山庄灭门之事有所关联?
为追根究底,杜迎风乘着夜色遮掩,摸进了花魁娘子柳芸娘栖身的小院。
楼上厢房灯火未熄。
杜迎风攀上一颗高树,从二楼小窗翻身跃入,隐身于一道仕女图围屏后面。
翘案上正烧着一支红烛,昏黄的烛光下,雕花软榻上的美人儿正在假寐。
杜迎风瞄了两眼,暗赞这柳芸娘真不愧为花魁娘子,当真是肤若凝脂,貌比貂蝉,仅这般侧卧着,便可般般入画,莫怪乎七星派的掌门公子
要为她一掷千金了。
杜迎风缓步走近。
柳芸娘睫毛轻颤,却并不睁眼,只轻启朱唇悠悠道:“段少爷,你来了。”
原来是将他错认为段家少爷段鹏飞。
感觉来人气息陌生,又不接她话,柳芸娘蓦地睁开眼来,望见面前站了一个陌生少年,一时间惊呆了,待反映过来,檀口一张便就要喊人。
杜迎风出手点了她睡穴,嘻嘻笑道:“姑娘,对不住啦。”他摸了摸下巴,又向人道:“你便只要牺牲些色相,小爷我可得搭上男人的尊严
。”
迅速除了她衣物,将人拿薄毯一裹,塞入床下,又提了姑娘的裙衫,站到镜前依样画葫芦穿戴起来。
少年的身形,在素腰一束,烟衫轻掩之下,竟也是雌雄莫辨。
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丝帕,往脸上一覆,再就藏起红烛,静卧在软榻上等着猎物上钩。
少焉,叩门声响起,杜迎风并不起身相迎,只在黑暗里静静等待。
叩门声愈急,杜迎风含糊的应了一声。
房门本就是虚掩,段鹏飞听到应答,推门而入。
他进得屋来,似是不能适应屋里的黑暗,顿了一顿才出声问道:“芸娘,怎么不点灯?”
听到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咳,他了然一笑,道:“我懂了,你是害羞。”
他欲去点灯,却见房内不见了油灯蜡烛,皱了皱眉,未及深想,他便走向软榻,道:“赎身银子我刚差人送去,现轿子就在外头候着,你可
还要收拾甚么?”见对方不吭声,他遂安抚道:“放心罢,过去之后,我自不会亏待于你。”便要来摸他的手。
长年累月的习剑,致使他掌心覆有一层粗粝薄茧,这要是被摸着,还不当场穿帮。是以,未及对方手掌覆来,杜迎风便拿手捂着嘴咳了一声
。
段鹏飞似乎未察觉异常,扶了他肩膀,关切道:“可是昨夜在画舫上受了寒?”
杜迎风赶紧又咳了一声。
段鹏飞怜惜道:“你要小心身子。”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又道:“你身体有恙,我抱你出去。”拿手抵了他腰背,拦腰一抱。
杜鹏飞略一皱眉,道:“芸娘可比之前沉了一些。”
腰间便立即被扭了一下。段鹏飞失笑道:“是我多言了。”
一路到了轿子里,他将人轻轻放下,微一转身,坐到边上。
杜迎风往一旁挪了寸许,倏地腰间一紧,一只手掌就这么大刺刺的覆了上来。
他面纱下的脸一黑,却只能按捺心中的怒意。
幸而这只手掌还算老实,除了在他腰里摸了两把,未再有任何举动。
轿子摇摇晃晃,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七星派大门外。
段鹏飞向轿夫吩咐道:“抬进去。”
于是再又起轿,落轿,到了内院。
杜迎风踏出轿子,凤目一转,扫了一眼周围。他暗暗猜测,杜若织会在哪一个院子。
段鹏飞将人领进屋里,点了灯,再就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杜迎风也看着他。
然后,他闻一股奇特的香味。
他突然意识到不妙,一抚额,往后跄踉一步,紧接着,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甩上了床。
那油灯有问题!
倏忽之间,浑身软绵,他整个人被压在床上,一丝一毫动弹不得。
灯光下,段鹏飞低垂着眼睑,饶有兴致的盯身下的少年。
灯光下,杜迎风凤目微眯,来来回回的将对方打量。
须臾,少年对着上方的男人懒洋洋道:“段公子,你耍这个手段将我引来,不会就是要与我大眼瞪小眼罢?”
段鹏飞棱角分明的脸庞漾起笑意,唇角一勾,调侃道:“杜公子自己送上门来,我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杜迎风挣了一挣,发现双腕如被一双铁钳扣住。他闻言失笑道:“小爷又不是倪香院的花魁娘子,有甚么好欣赏的?”
段鹏飞伸手在他腰际流连,调笑道:“花魁娘子虽好,却不及杜公子一分。”手掌移向腰后。
杜迎风盯着男人那一双凌厉的双目,似乎在寻思他这句话到底只是玩笑,还是当了真说的。他狭目一斜,望着案上一盏青铜油灯,问道:“
你给我下了甚么药?”
段鹏飞一捏他的下巴,道:“杜公子与我配合一下,我便告诉你。”
杜迎风遭他调戏,心中极为不爽,他嗤笑一声,将脸一侧。“不知段公子要我配合你甚么?”
段鹏飞顺势去舔他的耳垂,于他耳畔轻轻吐气。“……长生诀。”
杜迎风陡然大笑起来。
段鹏飞一怔,问道:“你笑甚么。”
杜迎风好不容易停下来,轻叹道:“今天小爷出门没看黄历。”
段鹏飞盯着他道:“这话甚么意思。”
杜迎风‘哎’了一声,道:“这遇见一个人便问小爷要长生诀,这东西我见都没见过,你们却是打哪儿来的消息?”
段鹏飞沉下脸道:“若不是为了长生诀,万剑山庄如何会被人灭门。”
杜迎风也是一愣,反问道:“万剑山庄被灭,是因为长生诀?”
段鹏飞道:“你以为呢?”
杜迎风若有所思。
见他走神,段鹏飞用两指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告诉我,长生诀的秘密。”
杜迎风望着他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段鹏飞手指一紧,厉目之中透出警告。“别磨我的耐性。”
杜迎风还是那一句话,我不知道。
段鹏飞一把扯下他的外衫。
杜迎风眸光一深,威胁道:“你敢!”
段鹏飞咬上他的脖子,一双手毫不客气在他全身游走。“你中了‘三日醉’,插翅难逃。”
杜迎风眼神一闪,突然间他目光一移,向门口望去,叫道:“段掌门!”
段鹏飞动作一顿,但见身下之人以极快之速,伸指在他左右手肘上一弹。
他两条手臂顿时一麻。
他刚要高喊,但见少年又伸指于他喉间一弹。顿时,喉间也是又麻又痒。
杜迎风如一尾滑溜的鱼儿,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下了床,拔腿便跑。
待双手、咽喉恢复知觉,段鹏飞第一时间跳下床,朝门外喊道:“将他给我追回来!”同时他思付道:中了三日醉,手足俱是僵硬无力,他
哪里来的力气逃脱?
他目光一垂,赫然见到床褥之上,一支尖锐的发簪,与一滩刺目的殷红。
他的唇角渐渐弯成一抹弧线。“果然如传言所说,刁钻狡猾。”
不过,中了‘三日醉’,你能跑多远?
是夜,七星派倾巢而出。信阳郊外,漫山遍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杜迎风不顾腿上血流如注,没命的往深山中逃去,见火光渐渐靠拢而来,前方又是一处断崖,他心中蓦生出一股悲凉。
崖边,两方对峙着。
段鹏飞推开众人,踱步而出。
杜迎风站在风里,虽穿着一身迤逦女装,却自有一番侠风傲骨。
段鹏飞向他伸出手,沉声道:“跟我回去。”
杜迎风朝他冷冷一笑,竟是转身跳下。
众人一阵惊呼。
段鹏飞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倏地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杜迎风,你逃不掉!”
汴京景王府
正值飞雪扬天,梨花乱落之际。
颜少青一身纯黑裘衣,未驾车马,只徒步踏在雪地里。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景王府高耸的朱漆錾金大门极为耀目,一条螭龙蹲踞其首,竖须伸舌,勾住一个比自身还要大的六棱錾花门环。
门口侍卫见着来人,于他施了一礼,再又为他拉开厚重大门。
颜少青缓步走入,却一瞬间,就来到了正殿之前。
重檐之下,五名紫衣华冠的俊俏青年一字排开,挡在正殿门前。
“赵钰予我敞开大门,又派你们来阻我去路,意欲何为。”颜少青背负双手,一双黑瞳淡淡扫向他们。
紫衣青年互看一眼,领头一人向前走出,拱手道:“岚山阁阁主大驾光临,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迎接。”
颜少青听后点了点头,淡然道:“即是迎接,那便带路罢。”
领头的紫衣青年见他一眼扫来,隐有泰山压顶之势,心下一凛,恭敬道:“阁主请慢,最近有江洋大盗冒充武林名宿寻衅滋事,王爷特命我
等在此,将过往所有人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颜少青玩味道:“如何验法?”见他们摆开阵势,目光直直逼向自己,他心下了了:这哪里是要验明正身,分明是给自己一
个下马威。
剑气压着风雪破空而来,颜少青一动未动,直到剑尖抵至胸前,他才不疾不徐的伸出两指一夹。
紫衣青年手中的长剑再也刺不进去。他盯着自己的长剑渐渐弯成一个曲弧,目光一紧。
倏尔,他一转剑柄,自长剑中抽一把短匕,反手一抄,朝颜少青喉间划去。
颜少青漠然道:“原来是子母剑。”曲指于颈前轻弹,奇袭而来的匕首便打旋飞出,‘噌’一声钉进正殿前的柱子里,刀刃没入,徒留了个
刀柄在外。
与此同时,另外四人执剑攻上,一时间剑光大盛。
那紫衣青年匕首脱手,还未回神,便被捏住手腕甩了出去。
于他身后,另外一人正待一剑刺出,却眼前一花,不见了颜少青的身影。茫然间,他背心一疼,双脚离地直朝前扑去,撞上另外一人,两人
一起倒在雪地上。他们对视一眼,相顾骇然。
领头的紫衣青年高喊道:“摆阵!”
几人迅速从雪地上爬起,站成个川字,将剑尖齐齐对准了颜少青。
颜少青见这阵形站法,寻思道:“封火离车阵,原来是雪域老怪的弟子。”
雪域老怪常年隐居深山,武功绝高,于奇门异术也颇有研究。这‘封火离车阵’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紫衣青年脚下步伐一变,将颜少青围在正中,抖开长剑,一并攻上。
一时间剑光错落。
颜少青道了一句:“太慢”。话声甫落,身影一阵模糊,落在了阵外,
紫衣青年见他身法奇快,正待变阵,但见颜少青身影一闪,一掌袭向那领头的紫衣青年。
只听一声骨裂的脆响,其余四人齐齐惊呼道:“夜鹰!”
一人重伤,剑阵瞬间被破。
四人将领头的紫衣青年扶起,恭恭敬敬朝颜少青躬身道:“谢阁主赐教!”同时让开道路。
颜少青一甩衣袖,踏入殿中。
第十六章:相见争如不见兮,有情何似无情尔
大殿之中燃了一炉熏香。
颜少青环视一周,见厅堂正中挂了幅字画,画中既非山水人文,也不是花卉走兽,而是几条色彩斑斓的千足虫。
这幅画挂于此处不仅显得极其突兀,更与周围的奢华摆设格格不入。
颜少青目露思索。
他于画上注视片刻,忽闻一阵清脆婉转的乐声由远及近。侧目望去,见有一女子衔一支竹笛,捧一只食托,翩然走来。
她一身繁复的衣裙缀着层层叠叠银饰,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全然是一副苗族女子的打扮。
那苗女行至门口,摘下唇边竹笛,掩嘴一笑。“奴家受王爷之命,特来奉茶。”却只捧了食托站在门前,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颜少青默然而望,并不搭话。
那苗女低眉浅笑,将竹笛凑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颜少青见她此举,也不着急,坐到太师椅上,等着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甚么药。
苗女的笛声悠悠缓缓,如江南绵绵小曲,却猝然间,变故陡生。
颜少青先是听到一阵悉索碎响,循声望去,但见堂中挂轴之上,千足虫活了过来。
见其曲身攒足,狰狞爬来,纵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怔了一怔。
他一时之间也推敲不出是何缘故,忽又听得异响连连。片刻间,蝎子爬虫,毒蛇蜈蚣自殿中四角蜂拥而出。
振袖扫去周边毒物,却有一批复又涌来。
站在各种毒虫之间,便就要没有立足之地。颜少青凝眉望去,见那苗女笛声一缓,毒物动作愈迟,笛声一急,毒物骚动越大,可见此节,与
她手中的笛子脱不了干系。
颜少青一掌倏出,朝她打去。
苗女似早作准备,急跃而退,绕至柱后。“听闻岚山阁阁主不仅武功独步天下,机智谋略更为当世首屈,怎今日破不了这区区的千机阵。”
颜少青听她如此一说,若有所思的望向她手中竹笛,喃喃道:“原来是千机阵。”
此时,他已被数只毒虫攀上了衣靴,却仿若未觉,只细细查探正殿中的各项布置。
片晌之后,他已有了决断。便见他一掌击碎案上香炉,又摘堂中挂轴悬在东首,最后屈指一弹,将一枚碎瓷射向殿梁间深嵌的铜镜。
笛音突然一歪,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那苗女眨着水灵大眼,由心赞道:“王爷所言非虚,区区千机阵,果然困不住阁主。”
颜少青于椅上复坐下来。“赵钰予我再三试探,也该够了罢。”
苗女将竹笛收入怀中,捧起食托,朝他笑吟吟走来。“阁主此话差矣,适才之举,只是奴家自己的意思,与王爷并无关系。”
她以袖掩唇,笑了一声,再又道:“王爷深知阁主好茶,特从宫中带回御赐的白毫银针,叫奴家端来予阁主一品。”端出红泥小炉,烫了茶
杯,煮水沏茶。
颜少青脸上神情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请你家王爷出来说话。”
“待喝了茶,奴家便带阁主去见王爷。”苗女隔一张小案与他对坐,不断为小炉添上炭火。
颜少青见她眸色湛蓝,发色微紫,异于常人,便随口说道:“景王这些年,倒网罗了好些奇人异士。”
苗女笑吟吟端起一杯煮好的茶递过来。
颜少青接过,浅浅呷了一口。“这茶已喝过,劳烦姑娘带路,与我去见他。”
“王爷请阁主至碧玉水榭听琴。”
碧玉水榭周围是一片粉色梅林,一道小河弯弯曲曲,隔着梅林将几间阁楼围在中间,最高的那栋小楼正中挂着一块横匾,上书:‘碧空玉姚
’。左右两边各有一道竖幅,上联为‘疏影横斜水清浅’,下联为‘暗香浮动月黄昏’,正是当朝和靖先生的《山园小梅》。
两人过了一座曲折小桥,进到一处敞间。
敞间内设一张贵妃榻,榻上架了一张卷云纹炕桌,桌上摆有棋盘。
贵妃榻旁又有一只雕花方几,几上置一架桐木古琴。
“阁主请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请王爷。”小如微微福了一礼,告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