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道:“沙子?”
罗姓汉子嘿嘿一笑:“在这里,有的吃你便吃,管他渗了迷药还是毒药,因为你吃了总还有机会活着,活着便有机会出去,你不吃,那就等
着饿死,也没人赶来给你收尸!”
杜迎风点了点头,道:“罗大侠所言极是。”他想了一想,接着道:“可为何,我们尚有一口粗食裹腹,对面那人却只能咽沙子?”
罗姓汉子拿了他的东西,语气也稍稍缓了一缓,与他解释道:“规矩便是如此,到了点,会有人将你带到一间比武场,要你和人比武,你赢
了,当日就给你派饭,这输了么……”他朝对面一努嘴。
第二十章:大刀阔斧肃帮规,迷雾重重作囚徒
北风呼啸,大雪扬天。
一辆马车飞驰在荒道上,车辕上坐了个面目冷峻的青年人。
青年头戴斗笠,身披大氅,一手执鞭,一手按着把样式古朴的宽刃长剑。
车厢内,两人静静对坐。一人二十余岁,一袭黑裘裹身,正将目光投向窗外;一人弱冠之龄,身着藕色长衫,手抱暖手小炉,正定定望着黑
衣青年,眼中的倾慕之意,毫不遮掩。
正是自景王府匆匆离去的颜少青等人。
沐亭之终是难耐沉默气氛,出口问道:“义父可还在为此事生气?”
颜少青将目光移向他。“你行事冲动,自是要罚。”见少年张口欲辩,便又道:“若要狡辩,罪加一等。”
沐亭之只得乖乖闭嘴。
颜少青盯着窗外,目光偏也不偏,却思绪一直转个不停。
自打出了景王府,便有暗探向他呈报了几个消息。
崆峒派掌门弟子阮舒于半月之前在一次下山途中失踪。
凌华门大弟子曲非彦于十天前失去了踪迹。
莲花正宗嫡系女弟子司徒婉儿于十日前在西湖河畔失足落水,之后再无音讯。
淮来门门主坐下大护法聂春秋于七日之前在淮南地界失去行迹。
应天府魏家三公子魏无涯于六日前在西山寺附近失去了踪影。
前前后后约莫几十号人,其中不乏一些名门后秀,皆于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短短半月之内,江湖大乱。
这些人的失踪,于他而言并没有半点意义,却突然又听到另一则消息,叫他闻之一震。
杜迎风也失踪了。
******
信阳,藏风山庄
岚山阁自创立以来,阁主亲设左右两大护法,六大执法长老,以及十二位管事当家。
而此时于厅中聚会的,正是这些举足轻重的人物。
众人久候多时,见阁主还未驾到,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忽地门口传来一声通报‘阁主万安’,厅中所有争议如丘而止。
颜少青带着七当家宇文无极与十二当家沐亭之出现在众人面前。
颜少青缓缓走上主座,坐下之后,朝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将一本账册扔在地上。
他唤二名老人出列。“金长老,姚长老。”
“属下在!”
见这两人暗中互使眼色,颜少青冷笑一声,道:“此次我从荆州一路行到汴京,又从汴京路经颖昌府到信阳,一路上暗中抽查了一十三间铺
子,其中七间为酒楼,三间茶室,三间当铺。”他顿了一顿,目光骤然一厉。“这账册,你们做得可真是天衣无缝。”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跪到地上。“属下……属下……”
金长老与姚长老相视一眼,皆瞧见对方额头上冷汗涔涔。
颜少青端盏在手,浅浅泯了一口。“如果你二人不会管账,那我便寻其他人来接手。”
金长老将头一抬,道:“阁主,属下知道错了,请阁主网开一面,再予我二人一次机会!”
颜少青放下杯盏,道:““你二人是愈老愈糊涂,现下是连帮规都记不清了?”
姚长老一扯金长老的袖子,忙拱手道:“阁主息怒,我等定会将缺少的数目补上,今后定不会再出岔子。”
颜少青却不再看他二人,而是将目光移向右护法黄子瑜。“黄护法,一月前乾门镖局的一票红货被人劫了,这消息你可听说了?”
黄子瑜出列,于他拱手道:“属下略有耳闻。”
颜少青‘哦’了一声,道:“只是略有耳闻?”
黄子瑜面色如常,恭敬道:“乾门镖局在江南一代,而我岚山阁地处江北,消息传递不是非常及时,属下也才听及此事。”
颜少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小案上。“那黄护法可知晓,此案是谁做的?”
黄子瑜摇了摇道:“属下不知。”
颜少青动作一止,朝他淡淡笑道:“黄护法,怎么你自己做的事情,那么快便忘记了?”
黄子瑜甫一见他这笑容,背脊上急攀起一股凉意。往地上一跪,道:“阁主,我岚山阁作为黑道魁首,却要去学那些商人经营生意,近年来
频频遭同行耻笑,属下咽不下这口气,岚山阁众兄弟也咽不下这口气!”
颜少青听他振振有辞,唇角牵出一抹冷笑。“黄护法若觉得岚山阁这座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大可自行离去。”
黄子瑜闻言一惊,慌忙道:“阁主,属下并无此意……”但见颜少青眸中漆黑一片,他如被人掐住了脖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颜少青端起杯盏,再又轻轻啜了一口。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缓缓道:“还有哪些人听不得别人耻笑的,大可自行离去。”
台下无一人应声。
颜少青的目光重新移回黄子瑜身上。
黄子瑜将头抵在地上,恳求道:“还望阁主给属下一个机会!”
颜少青又唤沐亭之出列。“罚你回落日峰后山思过一月,其间不许外出。”却也不道明原因。瞥见少年目露委屈,颜少青脸上不见一丝怜悯
,只徐徐将目光扫过众人。
大厅之中一片寂静。
颜少青缓了神色,靠到椅背上,淡然道:“诸位,你们当中有我的亲传弟子,也有同我共过生死的兄弟,我将你们视作手足,从不曾亏待,
却我定下的帮规,你们也要遵守,今后,我再不希望看见有人背着我行阳奉阴违之事。”
见几人目光躲闪,低头不敢看他,颜少青忽而轻叹。
他召来左护法倪松,吩咐道:“凡事论功行赏,有错必罚,我岚山阁旗下所有生意场所的进出账目,你找人一一核实,凡有猫腻者,于单上
列出来。”
见对方领命退下,他又向白长老嘱咐道:“即日起,岚山阁各处分舵俱需要大量招收弟子,你将总部人手调派下去,亲自监督指导,三年内
,我要成果。”
将事情交代完毕,颜少青遣散众人,只留了二当家老胡爷与三当家刘师爷在大厅内。
老胡爷朝他一拱手道:“阁主,属下一接到飞鸽传书,便快马加鞭去了逍遥山庄,可惜庄里人去楼空,地下密室也被废墟掩埋,找不到甚么
有用的线索。”
颜少青略一颔首,向一旁的三当家问道:“刘师爷,事情进展如何。”
刘师爷四十余岁,白面微须,眯眼思考之时,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闻言,立即道:“不负阁主所托,一切正在顺利进行。”
颜少青赞许的点了点头。
刘师爷捻须思索片刻,缓缓道:“但是最近几年我往来各地,发现一件极不寻常之事。”
颜少青道:“刘师爷请说。”
刘师爷不疾不徐道:“说事之前,属下要先问阁主一个问题。”
颜少青挑眉道:“哦?是甚么问题。”
刘师爷道:“阁主认为,我大宋朝边关可还算安稳?”
颜少青淡然道:“契丹,匈奴,突厥,连连进犯,怎能算是安稳。”
刘师爷道:“这些外族善于骑射,马上功夫了得,阁主认为,与之抗衡,何种兵器最为合适?”
颜少青稍一思索,答道:“自然是弓弩,连弩,或枪矛等长柄武器。”
刘师爷又道:“外族频频进犯,边关连年苦战,弓弩、长柄武器的供备自是需要源源不断,那么朝廷内设的弓弩院与弓弩造箭院,定是应该
忙于制造这类武器,无暇他顾。”
颜少青道:“那是自然。”
刘师爷道:“却在属下查探之下,事实并非如此。不仅各大兵器作坊正在制造的不是这些利于对抗外族的兵器,连同朝廷内设的弓弩院和弓
弩造箭院,俱都在制做一批数量庞大的短兵。”
颜少青目光一凝。
刘师爷拱手道:“阁主,这一批短兵是用来作何用处,属下并不清楚,但属下猜想,定不是用来对抗契丹匈奴的。”
颜少青缄口不言。
刘师爷拿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盯着他,道“阁主,这世上,敢有这心思的人不少,却有这能力的,没有几人。”
颜少青那双黑眸越来越沉,他缓缓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此事我已知晓,你继续盯着制造坊的动向。”
刘师爷领命站到一旁。
颜少青朝两人问道:“还有何事?”
老胡爷自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递至颜少青手边。“阁主,下月便是武林大会,此次是否按照常例,派人去露一下脸?”
颜少青听了略一思索,道:“此事我自有安排。”
“是!”
两人躬身退下,来到花园之中。
老胡爷皱着眉,朝刘师爷问道:“老刘,阁主一向对底下的生意不闻不问,此次大动干戈,你可知所为何事?”
刘师爷背负着双手,仰望大雪纷扬的天空,许久才答道:“自从收到那一封密函,阁主便一直心事重重。恐怕,这是要变天了罢。”
老胡爷面露惊诧,道:“果然是他?”
“谁知道呢。”刘师爷将目光投向远处,继续道:“反正来来去去,也便就这几人,死了的不安生,活着的更是蠢蠢欲动。”
******
杜迎风是被一阵逆耳难听的敲打声吵醒的。
几个狱卒拿水瓢敲打铁栅,逐一向每间牢房分派食水。
片晌之后,狱卒过来开锁,从石牢中提二人押走,正点了杜迎风与那矮子。
二人临走之际,其余人皆松了一口气。
十几人排成一队,浩浩荡荡走在通道里。
多数人因食不果腹而显得萎靡不振,是以也无人讲话,整个队伍静默的可怕,只有墙上的油灯捻子不断发出噼啪声响。
行至半路,每人被分派到一颗药丸,杜迎风瞧见众人急不可耐的吞吃下去,便小声向那矮问道:“这是甚么?”
矮子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以口型回答他道:“解药。”
正待纳闷着,又见矮子作了个口型:“一个时辰。”
杜迎风若有所思的拈起药丸,举到眉前细细查看。
维持一个时辰的解药么……
第二十一章:双拳巧敌四手,猛虎对峙蛟龙
杜迎风被带至比武场。
狱卒将他手足上的束缚解开,往场内一推,再就关门落锁。
杜迎风抓了抓头,望向场中,一阵兴嗟。
比武场极其宏伟,便见四根黑漆大柱分矗各角,柱上描关羽扬刀像;周壁青墙铺以枭砖,砖上凿地狱众相图;墙隅栅架堆刀枪棍棒,柱后隔
板挂剑锤鞭戈;墙角蹲四只青铜鎏金大燎炉,炉中烈火熊熊,将场内烘得温暖如春。
场内正中设一只豹皮靠椅,椅上翘腿坐了一人。此人头戴兜鍪,身着鳞甲,腰束虎头纹胄,一袭黑呢大氅拖曳及地。
其身后,御林军披挂甲胄,手持长戈,肃立不动。
杜迎风见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时间也呆了一呆。
座上那人自椅上站起,饶有兴趣的打量来人。“何门何派,何人弟子,据实报来!
杜迎风回过神,拿一双凤目在他身上来回端详。”嵩山清溪观一阳道长门下,木风。“顿了一顿,他将头一歪,揶揄道:“阁下又是何门何
派,何人弟子,也请速速道来。”
这人闻言一愣,紧接着啧啧两声,连道有趣。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朝他答道:“青州虎门帮,秦洛天。”
杜迎风听了一皱眉,未料对方竟也是江湖中人。“江湖儿女,竟沦成朝廷鹰犬。”
秦洛天仰面一笑。“小道士,希望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有力气同我耍嘴皮子!”一甩披风,跨步坐回椅上。
秦洛天道:“你去挑一件兵器。”目光往墙隅栅架扫去。
杜迎风去墙角提一柄长剑。
队列中站出一人,携长戈朝少年作了个请手势。
杜迎风朝他一拱手。
当的一声响,剑戈相交。
那将士一声叱咤,将长剑推开,抬手便是一刺。
杜迎风仰面躲过,回手刷一剑指去。
那将士目露轻视,使长戈格挡,却不料虎口一麻,长戈脱手飞去。
杜迎风将长剑指到对方颈前。
一招制胜!
一旁传来击掌之声。秦洛天赞道:“精彩,精彩,可这比武却不是点到即止,而是……力竭方休!”话音甫落,骤变突起!
便见那将士一手拾了长戈,朝他突袭而来!
杜迎风侧身一避,手腕抖动,长剑若一条灵蛇,朝对方直刺过去。
正当一剑将他透胸,却闻铿锵一声,抵上一件硬物。
将士趁机一挥长戈,攻向少年右肋。
杜迎风足下一点,撤剑急退,待到几丈之余,才垂目一瞧手上兵器,一望之下,心中一冷。
秦洛天慢悠悠道:“忘记提醒你,为免死伤,所有武器皆未开刃,只试剑招,不搏生死。”
杜迎风轻轻一瞥对方长戈,冷笑道:“怕只有贫道的武器未有开刃罢。”
秦洛天摊了摊手。
杜迎风深吸了一口气,凤目一沉。
敌众我寡,敌盛我落,即便如此,小爷也要打到你们精疲力竭,开口求饶!
当一声,剑戈再次相交。
秦洛天眯起双目,静静观赏。见场中那名将士逐渐不支,又伸手招来一人,吩咐道:“你去。”
新兵替下旧将。
杜迎风舔了舔嘴唇,捏了个剑诀,仗剑而上。
蚁多咬死象。
这些人虽武功平平,却胜在人多势众,车轮战之下,杜迎风渐感力不从心。
少年一战接着一战,气喘吁吁,挥汗如雨,脸上脏泥也随汗水淌落,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
他犹自不觉,秦洛天却瞧得清清楚楚。他轻声笑道:“长剑若蛟龙,雪花照芙蓉,妙,真妙!”
许久之后,再无将士出场,因为所有人皆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辗转呻吟。
杜迎风抹去汗水,朝秦洛天挑衅的一扬眉。
秦洛天脱下盔帽,提一把六尺重剑,缓步上场。便见他一张脸上,伤疤纵横交错,三分似人,七分像鬼。
杜迎风看了暗暗皱眉。
秦洛天一声清啸,提剑便是一个劈招。
杜迎风闪身绕开,长剑直刺对方左肩。
秦洛天使剑格挡,杜迎风露出一分狡黠之色,长剑从右手脱出,落到左手,同时将头一仰,闪过对方长剑,再一转左手手腕,握剑由下往上
刺去。
这一剑直指秦洛天咽喉。
秦洛天反映却也不慢,他招未撤回,头颅已急急朝后一仰,一个筋斗翻身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