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鹏飞盯着床上的少年,寻思了片刻,又吩咐道:“收拾个院子,我今晚在此处歇。”
掌事儿的领命,退下着人张罗去了。
待房中仅剩他二人,段鹏飞往床边一坐,调侃道:“杜公子,你可真会跑,不过看来你这孙悟空,却没跑出我这如来佛的手掌心。”
杜迎风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段鹏飞见他不理自己,又道:“怎么,杜公子不是很能说会道么,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杜迎风目光一斜,嗤笑道:“说甚么?要我说,甚么样的人便养甚么样的狗,段公子行为不端,连带手底下的人也是贪氵壬好色,这正应了
那句俗语,上梁不正下梁歪。”
杜鹏飞目光骤然一冷。“杜公子似乎不是很了解自己的处境。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一些好话,而不是惹我不高兴。”
杜迎风呵呵笑了一声。
段鹏飞见他两颊潮红,呼吸渐促,知他定是被喂了催情药物。他伸手探进被中,也不知摸到哪里,就见少年神情一僵。
杜迎风咬牙道:“段鹏飞,别叫我恨你!”
第十八章:夜半鬼声闻佳人,一力不敌陷囫囵
“段鹏飞,别叫我恨你!”
段鹏飞也不知着了甚么魔,一整天,耳边俱是这一句话。
他为他解了春药之毒。
他为他全身伤口细细的抹上伤药。
他喂他吃饭喝水,他帮他沐浴更衣。
却这少年刁滑如故,待‘三日醉’药效一过,便大摇大摆,击晕了守卫,逃脱了。
段鹏飞望着在风中摇曳不定的门扉,露出一抹冷笑。
“你当这是甚么地方,真以为想逃,便就能逃走么。”
这座看似被废弃的宅邸,实则步步为营,守卫森严。
杜迎风潜在暗处,目光沉沉。
须臾,一声高喝打破沉静,便见段鹏飞走到前院,迅速调集人手,往各处搜查。
杜迎风微微一笑,暗道:就是等的这一刻。
见守卫俱跑去寻人,杜迎风便趁此机会,于黑暗中悄悄遁去。
他一路逃遁,却绕来绕去,绕不到出口。
鼎沸人声渐渐远去,灯火也稀疏下来,路越走越黑,道越走越深,杜迎风驻步四顾,发现周围的亭殿楼阁,屋围回廊与适才走过的一模一样
。
他迷路了。
庭院深深,草木荒芜,清冷月光照在枯井残瓦之上,鬼气森然。
杜迎风抱着肩膀抖了一抖,再就决定找一处隐秘之所,躲上一晚,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行至一处深院,他摸了一把庭院中央的鲤鱼跃龙门石雕,便就朝着东首的屋子而去。
白烛将屋内照得犹如白昼。
两根大柱分矗东西两首,一刻赤螭,一凿青蛟;梁上悬一块匾额,龙飞凤舞,梁下垂一幅挂谱,铁画银钩,两旁置神主碑,碑位下摆着几只
旧蒲团。
此间竟是一处祠堂。
杜迎风兜了一圈,见无异常,便至墙隅处盘腿而坐,养精蓄锐。
正在筹划脱身之策,岂料屋梁之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若不是寂静深夜,这微乎其微之声绝对会被他忽略过去。
杜迎风目露警觉,却放眼望去,没有半个人影。
他目光一移,将四周再一遍看过,仍旧是没有异常。他心道:难道是听错了?正待坐下,又听一声轻咳响起,这一声比之方才要响亮许多,
杜迎风眼珠子一转,暗道:果然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朝空无一人之处拱手道:“在下不知此间已有人居住,贸然闯入,还望阁下海涵。”
片晌之后,见无人应答,他继续道:“阁下若不介意,便令在下于此歇息一晚,在下定不打扰阁下清净。”
只听数声咳嗽连连响起,继而是一阵暗哑的笑声。“清净……我都清净好些年了,不想再清净了。”
杜迎风听这笑声,辨别此人年纪当在四十与五十之间,便道:“原来是前辈,相逢即是有缘,前辈若不嫌弃,可否出面与在下一叙?”
“你想见我?”似是听到甚好笑之事,那人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他每一声笑,皆像是硬榔捶胸,令人胸膛鼓闷,头脑昏胀。
杜迎风听他几声笑,便觉浑身气血乱翻,一时间竟连站也站不稳。
他心下一凛,朝前拱手道:“在下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便不打扰前辈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竟是一刻不敢多留。
那声音继续笑着。“既来之,则安之,你又何必急着走。”
杜迎风却再不搭腔,只拿手去抽动门闩,却忽地发现,这门闩不知被动了甚么手脚,竟抽不开去。他头上冒汗,暗道:这莫不是段鹏飞为了
逮他,而设置的陷阱?
他再不迟疑,一掌朝门闩劈出,却不料喉间一紧,被一道皮鞭勒住了脖子。
他伸手去扯,鞭子却越缠越紧,霎时间就透不过气。
他挣了挣,却挣之不脱,继而反身一掌,倏忽而出,却突然那人又一阵大笑。
杜迎风只得拿双手捂住耳朵,喊道:“晚辈不走便是了,前辈手下留情!”
鞭子稍稍松了几许。
杜迎风抬目望去,便见一名男子长身玉立,白发垂肩,其脸庞用半张面具遮去,只留了半截鼻梁,与一张薄唇。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虽只有见半张脸,却足够令人惊艳。
杜迎风瞧着他唇边的些许皱纹,暗道:这人虽不年轻,但只见这半张脸,便可猜想其年轻之时,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喉间一松,杜迎风捂着脖子,朝这人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这人踱了两步,唇角一掀,朝他问道:“怎么,不急着走了?”
杜迎风凤目一转,笑意吟吟。“有美人如斯,在下怎么舍得走。”
他心中暗道:即便想走,也要看你让不让我走。
这人闻言一愣,遂即喃喃道:“美人么……”他目光倏地射来,朝杜迎风道:“你说要见我,我已应允,而且现身了。”
杜迎风点了点头。
这人又道:“但我不能白白应允你的要求,所以,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杜迎风愣住,他眨了眨眼,问道:“甚么要求?”
但见这人袖袍一挥,一道软鞭自他袖中滑出,一鞭子落到少年腰上。
杜迎风惊觉之时,整个人已被软鞭卷起,落到那人身前。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这人出鞭的动作!
他看见这人妃色的薄唇一开一阖,于他轻声道:“下去陪我的‘御林军’玩玩罢,你定会觉得十分有趣。”
杜迎风还未及思考,顿觉脚下一空,耳边风声骤起,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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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景王府
“啪!”
杯盘应声而裂。
赵钰缓缓松手,将颜少青襟衣上的褶皱揉平,满腔怨语,最后只得化作一句道歉。“我逾矩了。”
适才那一刹那,激烈的杀气竟凝成实质,如一道利箭险险射来。
这就是他的拒绝。
赵钰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亲贵胄,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当朝景王,多少人想攀附而不得门入,却唯独对这个男
人情有独钟,可自己于对方眼中,却是连他的下属也及不上。
周围的杀意早已消逝无形,仅一室狼藉昭示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赵钰心如刀绞,面上却露出一个微笑,向那个男人说了声,好,我带你去见他们。
第十九章:牢狱之灾当头至,投食问路阴谋现
杜迎风一面走一面蹙眉。
念及昨夜遭遇,他不禁一阵唏嘘。
他坠下深渊,落入水中,好不容易游上岸,却又闻见一阵异香,紧接着便人事不省,待到清醒,发现不仅内力尽失,连衣衫也被换过。
他垂目望向脏污的囚衣,又瞥眼瞧着腕间的铁链,一阵无语。
“想什么呐,快走!”狱卒见他左顾右盼,磨磨蹭蹭,不耐的朝他踢了一脚。
杜迎风侧过脸来,凤目微微眯起。
那狱卒瞧见他的眼神,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看甚么看,进到这里,你还当自己是爷?赶紧走!”又是一脚踢在少年身上。
通道昏暗逼仄,潮湿发霉,令人呼吸也不得畅快。
昏黄黯淡的光芒照在人身上,将影子拖得又细又长。
两个狱卒,一前一后夹带着他,见他速度稍一慢下,便是又打又骂。
走了一阵,眼见一堵石墙横在中间,再无去路,狱卒从腰里摸了钥匙,插进墙上暗孔,向左一转,石墙便侧转过去,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通
道。
杜迎风随着他们进入通道,行了一阵,又见一扇石门拦路。
狱卒拽下石门旁的铜闸,石门往上升起,待他们过去,又咚一声落下。
突如其来的一片漆黑,令杜迎风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适才通道中虽说不亮堂,却勉强能够视物,这里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于这黑暗之中,杜迎风试图挣了挣铁链。
狱卒的警告声从身后传来。“小子,别轻举妄动,这里不点灯,可不是为了省那几厘灯油钱。”
杜迎风的动作戛然而止,却不是因为对方的警告,而是周围突地传来一阵划水声。
“小子,可得走直些,走歪了掉下去,就只能剩点骨头渣子了,哈哈!”身后那狱卒似是故意恐吓,一伸手,于少年背后悄悄推了一把。
但是他却失算了,因为杜迎风只是没了内力,却不是失去了功夫。
此举正中了少年下怀。
只见少年猝不及防一蹲身子,将身体蜷成一团,狱卒这一推,正好推到在前领路的同伴身上。
前面那人直接被推下了水。
杜迎风看准时机,伸腿一绊,便见那狱卒一个跄踉,直接栽进了水里。
他晃着手里顺道摸过来的钥匙,笑的人畜无害。
黑暗中,两人惊慌失措的大叫渐渐变成刺破耳膜的嘶嚎,待叫声乍歇,周围便就只剩下骨头被嚼碎的咔啦怪响,闻之令人牙酸不已。
杜迎风闻着飘过来的血腥味,一摸鼻子。
他朝两边各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此路是你开,次树是你栽,买路钱小爷已经付了,再拦路便不算英雄好汉,后会无期!”
黑暗中,划水声渐行渐远。
杜迎风回去石门处,左右摸不到机关,稍一寻思,便反身继续朝前走去。
待到尽头,果不其然又有一道石门挡路,杜迎风摸出钥匙,逐把试来,终将门打开。
进入之前,他想了一想,矮身在地上摸了一把稀泥,往脸上胡乱一抹,再就藏好钥匙,推门而入。
门后人声嘈杂,空气污浊,几个狱卒见着他进来,俱是一愣。
走过来将他搜了一通,其中一个狱卒道:“今日当值的不是豹头七和李大锄么?怎么把‘货’扔地道里人就跑了?”
旁人似也搞不清状况,随口答道:“怕是溜去喝酒了罢?”
接着众人便骂了几声,也未多问,直接将人投入大牢。
石牢之中充斥着一股子霉味,破草席上围坐四人,见他进来,盯了他一眼,便就移开目光。
杜迎风寻了个角落坐下,悄然打量四周。
狱中四名囚犯,年龄俱不算大。其中有一人年纪与他一般大小,面貌气质俱佳,举手投足间,隐隐有几分贵气。他见杜迎风正打量自己,于
是朝他和蔼一笑,问道:“小兄弟,你也是被抓来的么?”
杜迎风刚待接话,便被另外一人抢白。
“废话,瞧他那鸟样,难不成还是被请来吃酒!”原来是靠坐墙边的一个大汉。此人虽是坐着,却能瞧出他手臂极长,且一双手掌又厚又大
,手指关节也极其粗粝。
杜迎风被一阵抢白,并未恼怒,反倒是那贵气少年脸上有些挂不住,反驳道:“罗大哥,大家都是被抓来的,同坐一条船上,你何必这般态
度。”
罗姓大汉嘲笑道:“想上我罗某人的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魏三公子,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可别甚么阿猫阿狗都揽进来!”
魏三公子冷着一张俏脸,再不接话,倒是旁边一个矮子出来打圆场,朝二人道:“罗大哥,多个人多份力量,我们且听一听这小兄弟的来历
,再做定夺也不迟!”
罗姓汉子一声冷哼,倒是周围几人皆点了点头。
杜迎风坐在角落里摸了摸下巴,他知道,对方这一唱一和,明着是吵闹,实际上却是探自己底细。
不过他却也听出些苗头。这牢里四个人似乎达成某种协议,要将自己也拉进去。
杜迎风略一思索,心知再不能胡乱给人知道身份,惹来麻烦,他凤目微抬,朝四人一一抱拳,道:“各位大侠,贫道是嵩山清溪观一阳道长
门下弟子,刚被人抓来这里,正是一头雾水,还想请教诸位,此处到底是个甚么地方?”
罗姓汉子哈哈大笑,轻蔑道:“原来是个臭道士!”
杜迎风凤目一眯,道:“你瞧不起道士?”
罗姓汉子冷笑一声。
魏三公子安抚道:“罗大哥并非此意,小兄弟不要介怀,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杜迎风朝他友好一笑,道:“贫道木风。”
魏三公子见他虽然满脸泥巴,一笑之下,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心下顿生好感,遂也向他自报家门:“在下应天府魏家魏无涯,木风道长,幸
会。”
罗姓汉子闻言嗤笑一声。“这还不晓得有没有出头之日,有甚么好幸会的。”
两人继续叙话,暂不理他。
杜迎风佯装叹气,道:“贫道难得下山一回,便就叫人掳了来,门中师兄师弟回头找不见我,一定非常担心。”
那矮子露出一副同病相怜之相,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出门办事的功夫,一个不慎被掳了来。”他顿了一顿,长叹道:“这里几十间牢
房,不定得有多少人被抓来!”
杜迎风闻言一惊,将目光往其余牢房移去。
他问道:“诸位都是江湖中人?”
众人点了点头。
杜迎风心头冒出疑问:这些人抓那么多江湖人士做甚么,江湖人士又有甚油水可捞?
他于是将这话问出了口。
魏三公子待要作答,却突然间噤声了。
但见牢门外一个声音高喊道:“吃饭了!”接着便有几个豁了口的粗瓷碗从铁栅外塞了进来。
碗里盛着些黑乎乎的窝头。
杜迎风取了自己的一份,放在鼻下一闻,顿时就闻出了问题。
他向众人提醒道:“诸位,你们不觉的这食物不对劲么?”
魏三公子刚要开口,又被罗姓汉子一阵抢白。“臭道士,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到,废话那么多!”
杜迎风瞅着手里黑乎乎的窝头,又见几人吃得颇为香甜,更为不解,他皱眉道:“这一看便有问题,哪能吃得下去?”
“其实这……”
罗姓汉子一瞪魏三公子,示意他闭嘴,再便朝杜迎风恶声恶气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要打听消息,拿你的食物来换!”
杜迎风本也没甚胃口,是以没作多想,将食物抛给了对方。
罗姓汉子将两只窝头收到怀里。
杜迎风调侃道:“罗大侠该不是留着做宵夜罢?”
却见那罗姓汉子突然满脸严肃,一指牢房外,道:“你现下还有渗了药的窝头吃,你瞧瞧那些人吃的是甚么?”
杜迎风将目光一移,就见对面牢里有一碗黄橙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