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斗中,突然有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旁传来。
两人俱是一惊,各自跃开数丈。
杜迎风趁此机会,将长剑往地上一撑,稳住身形。
此时,那一股真气正在他体内翻江倒海,似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杜迎风不敢叫人看出异常,忍下不适,若无其事的望向来人。
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撩开层层帷幔走了出来。
慕容天沁把玩手里的弯刀,朝来人质问道:“钱柊,你鬼鬼祟祟站在那里,是要做甚么?”
钱柊玩味一笑。“今日可看得一场好戏了。”
慕容天沁也笑,却笑不及眼。“钱统领真是悠闲。”
钱柊无奈的一摊手。“妹子抢了我的猎物,我自然便闲下了。”朝杜迎风努了努嘴。
慕容天沁眼神微闪。“只是一个囚犯,钱统领不会这般小气罢。”
钱柊别有深意的瞅了杜迎风一眼,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慕容教头今天比试的对象另有其人,可你却千方百计买通狱卒把他要来,恐怕动
机不纯。”
慕容天沁偏着头望着他。
钱柊呵呵一笑,又道:“我过来只是要提醒妹子,凡事皆要三思而后行,可别冲动之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慕容天沁闻言,虽面色如常,小指却是微微颤了一颤。“有劳钱统领费心,妹子自己的事,自己会拿主意。”
钱柊抱臂倚柱子上,道:“秦统领已经去领了罚,妹子可想知道,他领了哪一样刑罚?”
慕容天沁的脸色骤然一沉,接着她美目一转,脸色恢复如常。
她把玩着刀柄处的一撮璎珞穗子,徐徐问道:“钱统领倒是说说看,那蛮汉受了什么刑?”
“也没甚么,就是被削了两根手指而已。”
第二十五章:遥遥念念相思间,神功再破两重天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向他扫来之时,整个天地为之失色。
深如海,遥如峰。
离世独立,傲睨万物。
这个男人安静的坐着,身旁一匹黄膘马,案前一盏枣叶茶,不露圭角,不露锋芒。
杜迎风乐颠颠坐到对面与他搭讪,见对方疏离冷淡,却又耐着性子模样,腹中早已笑的前俯后仰。
直到许多年之后,此情此景仍旧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深邃隽永的刻在少年的心里。
此时此刻,他是否会为了自己的失踪,感到一丝一毫的担忧?
炽热的真气如同一把推锥,在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运行了一个循环,最终回归到丹田里。
杜迎风岿然不动的站着,思绪忽远忽近。
囚衣刚被冷汗浸湿,又被体内的高温蒸烤干透。
万剑攒心之痛,五内俱焚之苦,在念及那个人的时候,稍稍的淡去了。
接着,一声破茧之声,如同仙乐,在他脑中响起。
杜迎风陡然一震。
这生死一线的契机,竟使‘九转丹魂经’再一次突破了!
他沉思道:看来这心法若要突破,光靠努力还不够,最重要的是机遇。
他抬眼,瞧见慕容天沁还在与钱柊周旋,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慕容天沁朝杜迎风斜了一眼,向钱柊道:“那蛮汉打得甚么主意,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
钱柊道:“哦?他敢打甚么主意?这教头若是输掉一场,处罚可是不轻哟。”
慕容天沁恨恨朝杜迎风瞪了一眼,道:“还能是甚么主意,不就是……”
钱柊动了动眉毛,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
慕容天沁暗暗咬牙。“若不然,他如何会输?”
钱柊饶有兴趣道:“这么说,妹子是想替秦教头寻回场子?”
慕容天沁冷哼一声,道:“我只是不想叫教头的名声受辱。”
钱柊耸了耸肩,作了个悉听尊便的动作。
慕容天沁眸光一闪,弯刀在掌中一个翻飞,骤然舞到了杜迎风面前。“小道士,别只顾着看戏,还没完呢!”
杜迎风身体微微向左一挫,长剑当一声架在刀上。他朝慕容天沁挑眉道:“姑娘要替秦洛天报仇?”
慕容天沁眉间一片冷意。“我是要看看,你用的哪一招胜的他!”弯刀劈下,招招狠绝。
杜迎风执剑迎上,丝毫不惧。
慕容天沁感到对方身手比之之前愈强,细眉一蹙,略为不解。
钱柊坐到椅上,翘了腿观战。
斗至酣处,只听当啷一声,杜迎风手中长剑应声折断。少年撇了撇嘴,暗道这武器没开刃也便罢了,还这般不经用。
长剑落到地上,被慕容天沁一脚踢开。不给对方更换兵器的机会,又是一轮连招挺进。
拆得七八招,杜迎风右臂被弯刀削去一截袖子,连着皮肉也受了伤,鲜血横流。
这哪里是要比武,根本就是要取他性命!
杜迎风凤目微微眯起,道:“姑娘,贫道不想与女子计较,但若是你再咄咄相逼,别怪贫道不客气。”
慕容天沁娇叱一声,举刀又劈。
杜迎风回身躲过,顺势就地一滚,从架上抽了一样兵器。
握到手里一看,是一柄长枪。
他将长枪圈转,挽了串好看的花样。凤目一斜,看了一眼慕容天沁身上穿的一件金丝褛成的背心。
便就是这件薄如蝉翼的背心,保了她刀枪不入。而她正是凭仗这一点,毫无顾忌的发起进攻,招招狠辣,式式无情。
饶是他一向不喜与女子计较,心头也渐渐升起一丝愠怒。
长枪疾如旋风,横扫而出,瞬间便将慕容天沁逼至退无可退。
慕容天沁也发起狠来,将一柄弯刀舞得越来越快。
两人本是旗鼓相当,可杜迎风被她激起怒意,想给她一些教训,且适才又突破了第二层心法,内力更为精进,往往一招才发,二招又到,一
刻也不迟缓。
十几招下来,慕容天沁节节败退!
长枪擦过女子鬓边,唰一声插进慕容天沁身后的柱子。
慕容天沁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适才这一下,如果他的手再偏上一分,长枪扎的可不是柱子,而是她的脑颅!
显然,这软甲并不能将她护得周全。
杜迎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慕容小姐,承让了。”
‘啪啪啪’几声击掌之声,钱柊信步走来,在杜迎风身边绕了一圈,笑道:“精彩,精彩。”
杜迎风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
钱柊道:“如此看来,秦洛天败在你手,也不是他故意放水。”
杜迎风并不与他废话,将长枪拔出柱子,道:“请钱统领赐教。”
钱柊却笑着摇了摇头。“同一个人,每日只能与一个教头比武,这是这里的规矩。”
杜迎风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贫道是否可以离开了?”
钱柊道:“一个时辰已过,狱卒稍后就会过来。”
杜迎风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钱柊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倏地,一道青光直直向杜迎风削去。
杜迎风身影一晃,朝旁掠开。
弯刀跌落地下。
杜迎风身影又是一晃,五指成爪,一把扣住慕容天沁的喉咙。
慕容天沁双眼瞪圆,一脸不可置信。“你……你竟然……竟然没中软筋散!”
杜迎风捏着她的喉咙,懒洋洋一笑。“想趁贫道虚弱之时取我性命,姑娘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好。”
原来慕容天沁早就有打算,无论成败,都会在解药的效果消失之后将他格杀!
杜迎风道:“黄蜂尾后针,青蛇口中信,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手指一紧。
慕容天沁脸色由青转紫。
钱柊忽然喝道:“住手!”伸手将少年拦下。
杜迎风的目光移向他。“钱统领,比武有比武的规矩,你若出手,便是坏了规矩,就不怕处罚么?”
钱柊眼神一紧。“你杀了她,也必活不了!”
杜迎风理也不理,五指一错,便要下杀手。
钱柊眼神一厉。“你还想不想救杜若织?”
杜迎风手上力道一松,慕容天沁滑坐到地上,不住的呛咳。
少年的目光一下变得又深又冷。“你是甚么人?”
钱柊道:“帮你的人。”
杜迎风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似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钱柊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日若取了她的性命,接下来马上就会被处决,也许你的功夫不错,也许你没有中软筋散,可双
拳难敌四手,你绝不会是三十六教统的对手。”
杜迎风垂下头,思索了片刻。
待他再抬起头,脸色已经恢复如初。“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钱柊道:“你信我,便能见到杜若织,你不信我,呵呵……”
杜迎风狭目一眯。“你威胁我?”
钱柊咧嘴一笑。“信不信由你。”
两人故意压低声音说话,是以周围众人也听不清楚,两名将士过来扶起慕容天沁,钱柊将人叱退,盯了她道:“我早便提醒过你,你却偏要
一意孤行。”
慕容天沁喘着气,道:“我不需你可怜!”
钱柊见她这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天沁盯着他们,喊道。“你们滚!”
杜迎风凤目瞥向她。“贫道倒是想滚,偏生这狱卒还不来,要贫道对着你这恶女人。”
慕容天沁又气又恨,偏生奈何不得,只能狠狠瞪着少年。
杜迎风抓了抓头,背过身去。
此时,喀的一声,大门被人打开了。
进来两个狱卒,将杜迎风上了铁枷,带了出去。
回到牢里,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发现魏无涯还未回来,不由生出一丝疑惑。
又过半个时辰,魏无涯才终于被人送回来,却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虚弱的少年,遍体鳞伤。
杜迎风翻看他的伤口,发现除了两处刀伤,其余皆是施虐之下的痕迹。他不由面色一沉,魏无涯当时的苦笑,就是这个意思么?
其余三人虽是一脸气愤,却没有露出一丝讶异。
杜迎风暗叹,看来这并非是第一次了。
见这群人粗手粗脚,将少年褪尽衣物,料理他的伤口,杜迎风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让贫道来罢。”
他从罗姓汉子手中接过少年,为他清理身体,可能扯疼了伤口,魏无涯口中发出一阵呻吟。杜迎风见他面色泛白,摇了摇头,暗中输了一道
真气过去。
夜晚,鼾声此起彼伏,杜迎风确定众人已经入睡,悄悄为魏无涯运功疗伤。
半途中魏无涯醒来,朝他央求道:“不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杜迎风本来还想劝慰,闻言神色一冷,道:“大丈夫如何能轻言生死!”
魏无涯浑身一颤,抿了抿唇,再不提寻死之事。
杜迎风一边为他输送内力,一边道:“就当是被野狗咬了一口,回头找他们算账便是。”
魏无涯面有焉色,悄然道:“我的伤……”
杜迎风稍一颔首,道:“是贫道替你料理的。”
第二日,魏无涯靠在墙角一语不发,牢中一片沉默。
午时过后,狱卒过来拿人,将其余三人提走。
杜迎风凑近魏三,附耳低言了几句,半晌,魏无涯点了点头。
片晌之后,魏无涯突然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杜迎风惊慌失措的大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引来狱卒。
狱卒正在小间里与旁人喝酒划拳,听到吵闹,走过来呵斥道:“吵甚么吵,扫兴!”
“这位大哥,我这兄弟腹痛难忍,能否给他请个大夫?”杜迎风扶住魏三,向那狱卒恳求道。
狱卒呸了一声,骂道:“放屁,你当这是甚么地方,还给你请大夫!”
杜迎风道:“即使没有大夫,也找人看一看,万一要是死了,你们也不好交代罢?”
狱卒伸过头来瞅了一眼,见魏无涯双目紧闭起,一头冷汗。暗想若是真死了,上头责怪下来确实不好办,他又骂了一声,掏了钥匙开锁,进
来查看。
杜迎风站在一旁,唇角一弯。
第二十六章:极刑之下道真由,群情激奋闹三相
武林大会选址相州,却又延期举行。
数月前,各门派为大会选址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最终由杜千葛一锤定音,说离相州不远便是韩信战龙且时囊沙壅水的古县坝,是个有血性的
地头,于是将大会地址定在此处。
于是乎,南来北往的江湖人纷纷汇集于此地,将原本宁静的小镇充塞的热闹不凡。人一多,事便多,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是大打出手,没过多
久,小小的相州便是鸡犬不宁。
而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有几大门派的弟子失去踪迹。
为此事,相州百姓更是水深火热,而原定举行的武林大会,也因此而延期。
颜少青坐在椅上,听望玉溪在一旁滔滔不绝。
望玉溪向他禀了武林大会一事,颜少青听了只是稍稍一点头,并未多说甚么。
望玉溪遂又向他禀了琼花楼一事。“阁主,往后相州地头,再不会出现‘琼花楼’三个字。”
颜少青‘嗯’了一声,便就缄口不言。
望玉溪将所有教务呈报完毕,小心翼翼道:“阁主,我们现下是动身回去,还是在相州再呆上一阵子?”
颜少青继续沉默着,连带脸上也看不出情绪。
望玉溪试探道:“阁主?”
颜少青垂下眼睑,道:“十二身子虚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再等两日。”
望玉溪想到这一节,愣了一愣,轻轻叹了一声。
颜少青望向他,道:“你先退下罢。”
望玉溪苦着一张脸,拱手退下。
他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站在门外瞧着侍女将汤药热好了端进去,凉透了再端出来,周而复始几次之后,他断然拦下跟随侍女一同出来的男
人。“小十二还是不肯吃东西?”
悠子期摇了摇头,将药碗塞给他。
望玉溪见他转身进屋,忙拽住他,急切道:“两天了,不吃不喝的,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你劝过他没有,要不让我试试?”
悠子期冷冷盯了他一眼。“你别来打搅他。”砰一声合上门。
望玉溪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摸了摸鼻子走开。
他回去自己屋里,见有一个人在他房门前焦急踱步。
此人正是相州分舵的掌堂邬一舟。
望玉溪正要找他,于是快步走过去,从背后一拍他肩膀。“邬掌堂,前日抓到的人呢?”
邬一舟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不谙武艺,只负责为岚山阁打理相州一代的生意。
他被来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望玉溪,拍了怕胸口,道:“九爷可吓到小人了。”再便拱了拱手道:“那两个恶贼一直关押在地窖里,九爷
可是要审?”
望玉溪点了点头,道:“带我过去。”
邬一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谄笑道:“九爷,要属下说,这也没甚么好审,一刀宰了了事。”
望玉溪冷哼一声,睨了他道:“阁主还未发话,你敢擅作主张?”
邬一舟连连摆手,道:“九爷言重了,属下哪敢替阁主拿主意,只是属下已经审了两日,确实也审不出甚么,只问出两人姓名,一个叫佟铁
仇,一个叫鲁大力,均非本地人士。”
望玉溪不以为然道:“你审不出来,不代表我也审不出来。”他招来一个喽啰,道:“叫蔡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