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一舟听他谈及此人,脸上现出一副不自然的神色来。
蔡匀此人,他也略有耳闻,年轻时为开封府衙门的一名通判,因刑囚的手段太过令人发指,遂被调令到相州知府,作了一名捕头,其倒也为
相州知府破获了几宗大案,致仕之后,闲赋在家,后被招揽进了岚山阁。
此人最擅刑求逼供,据他自己说,只要是活人,便就没有问不出来的消息。
岚山阁在相州的联络点,名为三相庄,名义上做的是点心生意,在相州地界颇有些名气,庄里最出名的点心是芸豆卷和枣泥酥。因为有些食
材经长途跋涉送来之后,需要放置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为了保持食材新鲜而特建了一间地窖,专做储存之用。地窖一共分为两层,上层储放
一些时蔬酒酿,下层储藏冰块。
邬一舟在前领路,与望玉溪、蔡匀二人一同进了地窖。
下到二层,一阵寒气扑面而来,邬一舟向前方一指,道:“此处一直作冰窖使用,所以比上头冷了些。”
望玉溪环顾一周,见周围整整齐齐垒了一摞一摞的块状物,盖以麦草,草上又铺一层泥土,压的极其严实。
行至深处,邬一舟点亮油灯,又搬来一把椅子,请九当家坐下。
灯光下,两个血肉模糊的人被吊在天花板。
望玉溪甫见二人,胃部一阵不适,皱眉道:“邬掌堂,你对他们动此大刑,万一人要是死了,你拿甚么向阁主交代!”
邬一舟无奈道:“九爷,属下哪敢擅自做主,这二人被十一当家带回来时便已经是这幅摸样。”
望玉溪心中一凛,再就苦涩一笑,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他侧目向蔡匀吩咐道:“蔡老,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蔡匀一张僵尸脸抽了一抽,算是摆了个笑。“九爷放心。”
他朝身后一招手,两个喽啰上前,将一只箱子放在地下。
箱子落地之后,吭哧一声闷响,打开之后,众人朝里头瞄了一眼,见俱是些零碎花样,看不出用途。
犯人被冷水浇醒。
佟铁仇一醒来,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大叫。
蔡匀拿一支长针,在他面前一晃,阴测测道:“如果你不想被这根针缝住嘴,那便等我问话的时候,你再开口。”
佟铁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闭了嘴。
蔡匀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我发现你有所隐瞒,或者胡说八道,嘿嘿。”他用小指指甲在佟铁仇断腕之处搔了一记,便见佟铁仇
整张脸皱了起来。
蔡匀道:“你是何人?”
这第一个问题,便就叫佟铁仇愣了一愣。
蔡匀见他迟疑,吩咐人剥了他的裤子,将一只长颈瓶慢慢从后面塞进去,直至没顶。
佟铁仇疼得直吸气,嚷道:“你要干甚么!”
蔡匀道:“当日你欺辱十二当家,他一定也问了你这句话,你想想,当日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佟铁仇两眼一直,半晌说不出话。
蔡匀朝他一翻眼,继续问道:“你是何人?”
佟铁仇紧紧闭着嘴。
蔡匀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小锤,斜斜看了他一眼。
蔡匀使小锤,重重往佟铁仇小腹上敲去。
“呜啊!!!”佟铁仇凄厉的叫起来。
蔡匀睑裂细长,眼眼仁白多黑少,睇着人的时候,总能令人心里突突的跳,更何况他手里还摆弄一只八角小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佟铁仇
有些隆起的小腹上。
“我说,我说,我说!!”片晌的功夫,佟铁仇额头和鼻尖上全是汗,他嘴唇哆嗦着,道:“我只是七星派的一名弟子。”
望玉溪从椅子上腾的站起来,盯着他道:“你是七星派的?”
佟铁仇忍着剧痛点了点头。
望玉溪复坐下来,眉头紧锁。
蔡匀继续拷问。
佟铁仇尖叫道:“我已经说了,为甚么还要打我!?”
蔡匀怪戾的咧了咧嘴,道:“七星派在信阳,你跑到相州来做甚么,分明是诓骗于我,对于不老实的,蔡某人通常都会叫他们看些拿手好戏
,比如这肚中碎瓶。”使小锤重重一敲。
“啊啊啊——”陶瓷碎片扎进肝脏,绞碎肚肠,佟铁仇脸上的肌肉完全扭曲,惨叫起来。“我说,我继续说,我是被派出来办事的!”见蔡
匀又举起小锤,佟铁仇惊恐到极点,忙继续叫道:“我只是奉命来抓人!”
蔡匀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抓甚么人?”
佟铁仇见他终于放下小锤,略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武林大会在相州举行……届时定有大批江湖人物聚集,我们专挑一些江湖阅历浅的
后辈下手,将人抓回……抓回……”
望玉溪没想到,这一审竟然审出这么个结果,他忍了满腹疑问,朝蔡匀递了个眼色。
蔡匀继续审问。
蔡匀突然将僵尸脸凑到佟铁仇面前,阴森一笑。“抓回哪里?”
佟铁仇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自然是抓回七星派。”
蔡匀使小锤,往他腹上敲打,咚咚咚,连着三下。
佟铁仇陡然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叫。
蔡匀道:“七星派那么一丁点地方,能藏得住那么多人?你不老实。”
佟铁仇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滴落下来,将地下淋湿了一小滩。
他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蔡匀又朝鲁大力看去。
鲁大力全身的骨骼,俱在咯咯作响,颤声道:“广陵府……抓回广陵府……别打我……”
突然间一股腥臊味弥漫在空气里。
几人一看,这鲁大力竟然吓得尿湿了裤子。
望玉溪捂了口鼻,喃喃道:“广陵府……”
蔡匀收了小锤,朝望玉溪拱手道:“九爷是否还有话要问?”
望玉溪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幅画像,竖在那佟铁仇面前。“这位公子,你见过没有。”
佟铁仇勉力睁开被汗水模糊的双眼。
望玉溪见他神情一僵,扯了他的头发,狠声道:“你见过?他在哪里?”
佟铁仇却突然双眼一翻。
望玉溪一探他呼吸,脸色一沉。
竟然断气了。
蔡匀疑惑道:“这瓶子碎了以后,并不能直接要人命,怎么会死得这么快。”他走上前,掰开佟铁仇的嘴一看,了然道:“他咬舌自尽了。
”
望玉溪将画像举到鲁大力面前。
鲁大力拼命摇头。
蔡匀盯了他一眼,道:“你也想尝尝这腹中碎瓶的滋味?”
鲁大力声泪俱下,哭号道:“我真的不知道……别杀我……”
望玉溪颓然坐回椅上,疲倦的一挥手。“他似乎真的没见过杜公子。”
蔡匀点点头,叫人收拾了尸体,朝望玉溪拱手道:“九爷,若还有需要属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属下先告退了。”
望玉溪应许。
众人出了地窖,望玉溪正待去向主子禀告结果,却突然一个喽啰惊慌失措跑来,口中喊道:“九爷,不好了!门外一大群人,喊咱们交人!
”
“交甚么人?”望玉溪脑中正是乱糟糟的一团,听这喽啰一讲,更是一头雾水。
喽啰忙躬身道:“小的也不清楚,全是江湖人打扮,领头的姓季,叫……什么云什么海。”
琼海派的季云海!
望玉溪心中咯噔一下。
琼海派为当今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门下弟子众多,掌门季云海更是侠名在外,但岚山阁与其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找上门来却是为
何?
望玉溪朝那喽啰吩咐道:“你去禀告阁主,我先带人出去看看。”点了几个人,往门外走去。
方走到前院,便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呼叱声。
“岚山余孽!赶紧将人交出来。”
“把我师兄放了!”
“妖孽!赶紧出来!”
“放人!”
望玉溪着人打开大门。
门外安静了一瞬,顿时又炸开了锅。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此人中等身材,鬓角斑白,一脸昂然之色,正是琼海派掌门人季云海。便见他朝望玉溪一拱手,道
:“琼海派季云海,求见岚山阁阁主!”
“季掌门,何必与他们多啰嗦?”
“季大侠,这些妖孽不必同他们讲理!”
“是啊,季掌门,我们直接冲进去找人!”
季云海一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望玉溪暗道:这季云海倒也算是个人物。他环视一周,朝对方回了一礼,道:“季掌门,这其中必定有一些误会,这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如随我进去详谈。”
季云海略一颔首,道:“也好。”携了几个人,进到屋里。
望玉溪将人迎到客厅,吩咐人上茶,对方却毫不领情,一掌拍在桌案上。“你是谁,岚山阁当家主事的人呢?”
望玉溪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朝他拱手道:“怠慢了,在下正是岚山阁九当家,望玉溪。”
众人听了一愣。
江湖上,望玉溪的侠名并不在季云海之下,却未料他竟是岚山阁的九当家!
季云海适才还有几分客气,此时却将茶盏重重置在案上。“玉溪公子大名,如雷贯耳,却不想竟与岚山阁同流合污,可惜,可惜啊!”
望玉溪面上毫无变化,口气却冷了下来。“季掌门今日带人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数落敝派罢。”
“废话少说,赶快将人交出来!”季云海还未发话,便被另一个黑脸大汉抢去话头。
望玉溪心道:到底是谁在讲废话。拱手向几人道:“各位大侠,我岚山阁现只做正当营生,门人也甚少在江湖中走动,并未做什么掳人之事
,无凭无据请各位切莫血口喷人。”
那黑脸大汉朝他呸了一声。“笑死人,岚山阁能改邪归正,这天下怕再无恶人了。”
望玉溪冷冷打量众人。“各位没有真凭实据就前来造势,也未免太不将我岚山阁放在眼里!”
那黑脸大汉嗤笑道:“真凭实据?季掌门的千金,便就是在你们店里头走丢的,季姑娘去买点心,只有人看见她进去,却无人看见她出来,
不是你们掳了去,还能是谁!”
“请问这位大侠如何称呼?”望玉溪向那黑脸大汉拱了拱手。
黑脸大汉道:“大侠两字不敢当,敝人厉人荃,江湖朋友给面子,送了个外号‘罩天牛’。”趾高气昂的往前走了一步。
望玉溪道:“原来是神武门厉门主,失敬失敬。敢问厉门主,季小姐失踪,是否有人亲眼所见是我岚山阁的人掳去?”他索性耐着性子坐下
来,端起茶呷了一口。
“这倒是没有,可人是在你店里丢的,肯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笑话,照厉门主这话的意思,我在你神武门里丢了银子,你还能赔给我?”
“你……!”这厉人荃一介武夫,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哪里有望玉溪这么多的绕弯子,才两句话的功夫便脸红脖子粗。
季云海摇了摇头,道:“玉溪公子,虽然没人亲眼见到小女被你们掳去,但至少有十几双眼睛,瞧见小女进了‘三相庄’的点心铺子。”
望玉溪听出症结,心中一凛。
三相庄是岚山阁的生意不假,却从未对外界提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朝季云海望去。“季掌门,是谁告诉你,三相庄是我岚山阁的生意。”
季云海顿了一顿,反问道:“奇了,这是点心铺的小二自己说的,难道季某还要去怀疑此话有假?”
望玉溪闻言,向身边一个喽啰使了个眼色。那喽啰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
“即使如此,也没有道理说是我岚山阁所为,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挑起事端。”望玉溪瞧见季云海眼神闪烁,便知此事另有文章,继续
道:“季掌门,可别令小人钻了空子。”
不待季云海发言,厉人荃便嗤笑道:“岚山阁若是没有鬼,大可以让我们搜上一搜!”
季云海盯着望玉溪,问道:“不知玉溪公子,敢不敢让我们搜宅?”
望玉溪闻言,重重将茶盏摔在石案上,正欲发作,便见空中几点寒光一闪。
“小心!!”
第二十七章: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几点寒光当空飞来,望玉溪大声提醒道:“小心!”同时偏身躲开,他身边的季云海就没这般好运,一枚梅花镖不偏不倚打在他印堂正中。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窗外有人’,望玉溪抬眼看去,便见窗外一袭黑影掠过,正待起身去追,身边又咚咚咚倒下数人。
此时大门不知被谁打开,门外众人闻见动静,一窝蜂涌了进来,一看季云海同其余几人倒在地上,纷纷拔出刀剑,将望玉溪围了起来。
望玉溪的目光扫过地上气绝生亡的八个人,心中蓦地一沉。
悠子期听见远处的动静,将手里的粥碗搁在床头小案上,轻声道:“你在屋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沐亭之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听到这话没有半分反应。
悠子期为其捻好被角,起身离去。
听见关门声,沐亭之纤长的睫毛一颤,随之掀开被褥跳下床,从窗口翻了出去,也不管外头冰天雪地,仅着一身薄衣,赤足飞奔。
连日来的大雪为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白毯,沐亭之没跑几步便滑倒在雪地里,正值重伤初愈,身虚体弱之际,这一倒地,他便再也爬不起来。
他伏在雪地上大口喘息,忽见身后飞来一片黑影,接着一袭大氅将他卷起。
被圈在男人怀中的沐亭之一边剧烈挣脱,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放开我!”
两人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头。
悠子期眼中骤雨欲来,盯着怀中脸色煞白的少年,咆哮道:“为什么!?”
为何要逃?
为何如此折磨自己?
为何我的甘心首疾,一往情深,你却置若罔闻。
沐亭之双手被制,美目气得泛红,一张口便咬在男人的手背上。这一下咬得极狠,他都能尝到嘴里的血沫子,可眼前这男人一点不为所动。
挫败的松开口,他哑着嗓子哀求道:“十一……放我走吧,我真的没脸见义父……求你。”
悠子期被这一声十一叫的心如刀绞,他将人紧紧搂着,似要将少年织细的身体揉进骨血里。“难道我就不行么,十二……难道我就不行么!
?”
沐亭之的身体僵了一僵,不待他将话说完,便抵死挣扎起来,奈何身下的男人如一张铁网,将他缚得严严实实。
沐亭之捂住耳朵。“你别说了!我不想听!……唔!”
滚烫的舌撬开嫣唇贝齿,滑入口腔,贪婪的摄取属于少年的津甜。
沐亭之呼吸骤停,死死瞪着男人骤然放大的脸庞,暂时忘记挣扎。
雪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依相偎,伏贴拥吻,直到一双靛青的靴子落在两人耳畔。
两人骤然清醒,齐声叫道:“义父!”“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