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阿曦不说话,大家才欺负你!」
25
原来如此。
所以你帮我许了愿,希望我不要再被人「欺负」。
所以你爸爸听到后,决定要替宝贝儿子实现心愿。
写便利条是因为觉得跟我一步一步熟悉了后,我自然会开口。
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呢。
嗯,有点好笑。高兴。生气。
又觉得自己没用。
用力揉揉小孩的头:
「别哭了。」
替怔怔的小孩揩掉温热的泪水:
「我没有被欺负啊。」
想起来,说是不习惯开口说话……
大慨只是自己在欺负自己。
「但我也要跟你说谢谢。」
「为什么,阿曦不是在生气吗?」
不是啊。
因为你察觉到我自己也没发觉的事。
然后帮我许下一个了不起的愿望。
26
翌日深夜。
「小子,睡了?」
「……」
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死死闭着双眼。
感觉到细微的呼吸喷在面孔,温热的。
有点不自在。
太近了。
咚。
嘶! 我捂着额头,掀开被子直起上身。
被子滑落,好冷。
抖了抖。快冬天了啊。
向一脸坏笑的男人怒目而视。
弹额头什么的,小学生吗。
孩子爸爸一脸无奈:
「谁叫你装睡。」
忍着胸口的郁闷,小声开口:
「……要你管。」
说罢,自己呆了呆。
有点奇怪的腔调,暗哑的声线,不似自己的声音。
「发什么愣。」
孩子的爸爸单手把我摁回被窝,又掖好被子:
「睡吧。我走了。」
……喂都说了不要把我当孩子。
嗯,还是被窝温暖。
迷迷糊糊,说:
「……晚安。」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翻过身面向墙壁。
过了一会儿,听见他的稳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心入睡。
27
孩子要放圣诞假期,两个星期。
因为我要上班,孩子爸爸说他会接回儿子回家照顾。到开学时再麻烦我。
放寒假前的一个晚上,小孩在床上翻来滚去,就是不肯睡。
「阿曦,我明天晚上来和你睡,好不好?」
小孩闷闷的说。
没好气的敲敲他的头:
「怎么了。」
皱着一张小脸的小孩道:
「……爸爸睡觉会打呼。」
噗。
傻瓜,你睡觉也会打呼啊。
真不愧是两父子。
小孩没头没脑又来了一句:
「如果阿曦是我哥哥就好啦。」
喂。又不是临别依依,别说这种话。
他往我怀里钻,糯糯的喊了声:
「哥哥。」
28
犹豫一下,我还是笑着摇摇头。
他又用力的蹭了蹭:
「为什么?我和爸爸都会对阿曦很好。」
「我可以帮阿曦许好多愿,爸爸……总之会对阿曦好!」
唔。可是浩光和浩光爸爸的好,不一样。
也不是可以天真的年纪了,我多少也懂了点人情世故。
想了想,我选择了一个比较简单的说法:
「爸爸不是也对陈婶婶很好吗。」
小孩兴奋的道:
「嗯,常常送一大堆礼物给陈婶婶。」
他附在我耳边,故作神秘的说:
「爸爸对陈婶婶说是别人送的,可是好多都是他掏出来买的。」
说罢,他「咭咭」的笑了起来。
当然啦,傻孩子。
你爸爸觉得对别人好,别人才会把他的宝贝儿子照顾好吧。
理所当然的事。
谁会无缘无故的把自己的温柔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
「你看。但陈婶也不会成为你的家人啊。」
孩子停下动作傻愣着。
「发什么呆。」我笑着拍拍他的圆脑瓜:
「这么小的脑袋,哪来那么多东西要想。」
29
这天深夜。
「……那工作?」
我后知后觉,讷讷地问。
「啊,那个。」郭天宇一拍脑袋:
「工作拍档从国外回来了,我就当作放长假。」
哦,这样。
说罢,男人又似笑非笑的揉揉我的头:
「小鬼。浩光不在,会寂寞?」
我一把摔开他的手:
「才不。」
漆黑中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还有出乎意料、满是笑意的眼晴:
「晚上我们会来蹭饭的。」
「……」
他挑眉:
「出了工资,想不干活。嗯?」
言毕,他抱起小鬼从床上站起,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
下意识盯着他们的背影。
喂,小孩。
我说,你爸啊……
也许动机不纯,但如果过程中或多或少渗进了几分真心,还是会觉得高兴。
……啊不对,我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唔。听起来,陈婶应该也有高兴的接受他的好意?
哈哈。
两家后来的关系还是很好嘛。
……不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30
圣诞假时间,餐厅的工作量反而减少了。
可能我是早班的缘故,替更时听晚班的阿健抱怨,说十只手都忙不过来。
还有一个振奋的消息:
加工资了。
年轻的经理递过通知书,我把油渍揩擦在抹布上,接过来细看。
不由自主瞪大双眼:
「……那么多?」
餐厅到底是赚了多少钱。
经理笑脸一刹那变得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古怪的说:
「阿曦,你会说话?」
不到一天,餐厅各职位的人都悄悄在我背面或旁边啐啐念:
「加薪幅度太大,连哑巴都开口了。」
大厨二厨凑过来恶趣味的问:
「哑巴,这是给几号桌的客人啊?」
「……」
「哑巴,你刚才放的是糖还是盐?」
「……」
「哎,还没有问过,哑巴你多大了啊? 18了没?」
「……你们够了。」
然后他们就一脸碰到鬼的表情死死盯着我,
「X! 哑巴真的会说话!」
……好想爆粗口。
31
心情颇为复杂的下了班,回到家洗个澡。
在白色长袖上衣外套上深灰毛冷背心。
整理晾乾、散发着阳光和洗衣粉香味的衣服。
小孩的深蓝色超人衣服还在这儿呢。
望着街景发了一会儿呆。
树桠光秃秃的,定格在橘色天空中的伸展舞姿显露几分寂寥孤高。
「砰、砰砰、砰砰砰。」
这敲门的节奏……
赤脚走到客厅拉门一看,果然是穿着家居服的两父子。
还吸拉着拖鞋呢。
也对,就几步路的距离。
「干什么。还没到晚饭。」
孩子爸爸摆摆手示意我开门,小孩已经在门口外兴奋嚷着:
「阿曦,我们上午去了买乌龟!」
……
「吱呀」一声拉开铁闸。
小孩手中拎着一个透明长胶袋,巴掌大的小龟在里面悠闲的游来游去。
孩子爸爸早已熟门熟路的脱鞋,双手插袋迈步踏进来:
「小子,你这里有胶盘或大盒子吗?」
小孩欢呼一声,屁颠屁颠的跑了进门:
「爸爸,厨房没有的。在浴室啦!」
我呆了呆,维持着开门这个姿势:
「喂,你们……」
小孩从浴室探出头来,笑得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白牙:
「阿曦你也快来看!」
32
盛了三分一的清水,把小乌龟放进去。
两父子蹲在地上好奇盯着小乌龟悠哉的游泳。
我探头过去。
微微荡漾开的波纹,映着三个人弯弯曲曲的倒影。
「阿曦。老板说这叫地图龟,不会长得很大一只!」
孩子爸爸小心翼翼的捧起乌龟置在浴室地上,龟龟把手脚都缩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它慢慢探出头来。
黑芝麻般的双眼,两颊红色的纹路。
与以前家里养的巴西龟有几分相似呢。
慢吞吞走了两步,又缩回壳里。
小孩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硬壳,一脸神奇。
它又伸头出来,许是看着没有危险,又慢腾腾的向前爬了两步。
复又停下。
小孩爸爸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我,痞笑着调侃:
「小鬼,这乌龟很像你呢。」
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说:
「物似主人形。」
33
……
啊。
脑海一刹那空白。
小孩急急说了句什么,我听不见。
「咚」。
反射性捂着额头,茫然看着一脸无奈的罪魁祸首:
「回神啦,发什么呆。」
若所其事的站起身来,躲避小孩疑惑的目光:
「我、做饭。」
寒气袭人,决定煮个热腾腾的什锦海鲜煲。
从柜里取出沉甸甸的砂锅,拿出冰箱中的材料。
唔。用温水泡粉丝,去掉虾壳……
撕去鱿鱼薄薄的透明外衣,把姜及葱切片……
然后是什么来着……
停下动作。
(叶曦!)
朗朗的嗓音。
红肿的指头,气急败坏的表情。
(看,你养的龟咬了我一口!)
(果然物似主人形啊。)
34
开饭。
热气袅袅飘散空中,小孩吸了吸鼻子:
「好香啊。」
电视节目中人物争吵的嗓音,筷子触碰的叮咛声。
跟平常不同,有点微妙的气氛。
小孩爸爸大口嚼着白饭,挟了箸大白菜过来:
「别拘谨,当自己家里就行。」
……
「这是我家。」
他状似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点头:
「对哦?」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吧?!
瞧,分明在忍笑。
小孩看看爸爸,又盯着我,依样画葫芦挟了一只虾在我碗里:
「阿曦吃。」
朝他笑笑,我挟回一块鱿鱼给他。
孩子爸爸揉揉小孩的头,感噗:
「你吃那里多都跑到哪儿去了?」
我一瞄小孩,真的一如当初的瘦瘦巴巴。
小孩郁闷的拍拍扁平的肚子:
「都上厕所拉光光啦。」
噗嗤。
孩子爸爸睁圆狭长的双眼,拿筷子敲一下小孩的圆脑瓜:
「郭浩光!吃饭时不要说这些。」
小孩委屈的捂着额头,转向我:
「阿曦,爸爸打我……」
郭天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
「臭小子,还懂得找帮手了是不是?」
我无奈地插口:
「……别吵,菜都凉了。」
「哦……」
郭天宇拉长尾音。
一瞥他,根本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看上去还挺……
高兴?
静默片刻。
「阿曦。我挟不到鱿鱼啦,滑啾啾的。」
「长这么大还要别人帮你挟菜,自己挟。」
「……」
35
一个星期平静的过去了。
两父子天天来蹭饭,这几天回家时他们已经在我这边。
郭天宇说孩子的东西、玩具什么都在我家,所以常常来打扰。
说着「打扰」,但男人没有丝毫客气,还笑得一脸欠揍。
下班后,多少有点疲惫。
有时候看见小孩盘脚坐在地下砌积木,而郭天宇则拎了手提电脑过来,在饭桌那工作。
偶尔煮好饭把菜捧出来时,瞥见两父子毫无形象躺坐在沙发看电视。
这个时候,总觉得不可思议。
……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大厨开始让我接触一些炒菜、煎排的工序。
有两个新学徒早前嫌工作辛苦,辞职了。
前几天二厨教了我他独创秘制的腌牛排秘方,然后说:
「小子。捱个两三年,很快就能出头啦。」
独自生活快半年了。
有了新家,加工资,能重新和人对话。
一切都很好。
36
这天下班时查看手机,发觉有一封未阅短信。
(浩光撞到头,在XXX医院)
突如其来的消息。
37
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过去医院。
喉咙干涸得很。
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吵。
大厨曾说过,孩子很容易受伤。为人父母总有一两次心急火燎抱着小孩子到医院的经验。
又想起二厨的女儿有次被剪刀割到大腿,接到电话时工作服也来不及脱下就奔回家。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明明昨天晚饭时还精神奕奕的跟我说着话。
没事的,没事的。
小孩子爱玩爱闹,稍微碰到什么枱角之类的……
可是,那是浩光。
从计程车下来,匆匆跑到急症室。
迷糊间,一眼就看见了。
我抓着医生的白袍,问:
「这孩子、怎么了?」
嗓音变了调。
年轻的医生安抚性地说:
「别担心。碰到后脑勺流了不少血,缝了六针。」
「没什么大碍,只是要留院观察一晚。」
呼。
愣愣看着小孩比平常苍白不少的小脸,彷佛不理世事的安心睡容。
幸好……
臭小孩,你吓死我了。
白色的墙,刺鼻的消毒药水气味。
沿着长走廊走出去。
还是有几分心悸。
瞄到高大的男人坐在医院长椅上,低垂着头,怔怔盯着双手。
踌躇了会,我还是走到他面前,蹲下。
那双手,沾满干涸了的血。
38
呆了呆。
从背色中取出消毒湿纸巾,捧着他的手仔细把血迹擦干净。
「砰一声,我过去察看时。浩光已整个人栽在地上。」
郭天宇淡淡说,眼底一片茫然灰暗。
「抱起他时,双手湿漉漉的全是血。」
男人的手很暖,掌心怖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微微颤抖着。
「没事了。」
跪坐在冰凉的地上,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我的声音有点生硬:
「已经没事了。」
抬起头,就看见他愣愣的凝视我。
又似在凝望着虚空。
39
医院的探病时间完结了。
回到家中,随便下了个方便面两个人吃。
孩子爸爸道了谢,说想回家收拾一下浩光的东西。
看着男人布满血丝的眼晴。我强拉着他到床上,摁下他。
替他掖好被子。
「好好睡,起来才说。」
他看了我半响,还是闭上了眼帘。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其实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脑海还是一片混乱。
小孩青白的脸和孩子爸爸的神情一直在脑袋中挥之不去。
谁规定男人不可以有脆弱的时候。
多么强悍的人也会啊。
又不是神。
不过总觉得现在他在我眼皮下,自己比较安心。
放着他回自己家,感觉会很糟。
40
半夜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时,下意识一骨碌从沙发直起身。
漆黑中孩子爸爸的轮廓很模糊。
两指间夹着烟呢。
「吵醒你了?」
我摇头。本来也睡得不太好。
「那么,有兴趣当树洞吗?」
他轻声问。
我揉揉双眼,直起身来。
没有开灯,摸索着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双双陷坐沙发上,我攥着被子盖在身上。
快过年了吧,真冷。
男人低垂头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个女人把襁褓中的婴儿交给我,说是我儿子。」
他自顾自「哈」了一声。
「我那时是个小混混,仗着几分聪明把高中念完就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我瞧瞧他额上的疤痕。
「孩子小时多事儿,觉得他麻烦。还试过把他扔在孤儿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