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般刻薄冷漠的声音。
“还有你们两个,若让本天君再看到你们一眼,本天君直接把你们拍进地府给未央河的鬼魂当开胃菜!”
一席话唬得黄衣和蓝衣的神仙连忙下跪磕头如捣蒜:“天君饶命,天君饶命,小神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怒气未消的天君手中青光大盛:“难道你们也要本天君送你们一程吗?!”
话音才落,面前跪地求饶的两个神仙立时没了身影。
收起手中的青芒,一连拍飞了三人的天君转身看向目光怔愣的司茗。目光柔和,语气也是柔和。
“我来迟了,你可有受伤?”
第十三章
司茗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味地看着青炀不说话。
青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里面没意思我就出来了……本打算回去却看到这里设了一道奇怪的屏障,然后又听到你的名字……没有受伤就好了。”
司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毕恭毕敬地回道:“奴才多谢天君相救。劳天君挂念,奴才并未受伤。”
青炀凝视着司茗,眸光深沉如寒潭深渊:“不必客气,上回我错怪了你还没有向你道歉。”
道歉?一向孤傲高高在上的天君竟然要向区区一个普通的凡人道歉?
司茗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天,天君不必如此,是奴才没有说明白。”
簌簌落下的花瓣轻轻撒了两人一身,青炀看着面前低眉敛目却蕴满宁和的小奴才,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司茗,你相信命运吗?”
司茗一怔,还没想怎么回答突然平地刮起一道旋风将他身上的桃花瓣尽数吹落。转头看去,桃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个人。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通体带着温润柔和的气息,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茗儿,你让我好找。”
温阮走到司茗身前,仍是笑着,转身看向青炀,明亮的眼里不着痕迹地覆上一层寒气。司茗不看不到,青炀却看得清楚。
“本仙竟不知青炀天君喜欢跟别人探讨命运,不过他相不相信命运又与你何干?”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不像在质问更像是简单的询问。
青炀也回答的平和:“只是随口问问。”
“哦,天君若是真喜欢探讨这些,不妨隔日到本仙的凌虚殿来。对自身命运与他人行为是否有关,又有何关,本仙倒是想跟天君好好切磋切磋。”
“不必”青炀淡淡回绝:“东海之事未了,本天君即日要前往下界,恕不能奉陪。”
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温阮回过头,司茗的脸上写满犹豫:“我,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茗儿,你的下巴怎么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的一道疤,却仍被他看的清楚:“才分开了这一会怎么就受伤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
司茗连忙摇头:“方才觉得气闷就出来透气,不想误入桃林迷了路。下巴是不小心被刮伤的,不碍事,已经不疼了。”
“好吧,我家茗儿既然累了,那咱们就不在这儿呆着了。”一手揽上那瘦弱无骨的腰身,得意满满的上仙睬都不睬天君一眼,带着怀里的人转身就走:“我们先回了,天君请继续赏桃花思命运吧。”
“温阮”身后的青炀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你若真心喜欢他就尽快给他一个名分,不要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空气像突然被抽净,憋闷到难以呼吸。漫天的桃花被无形地撕成碎片,懒懒散散地落到地上。远处原本喧嚣的丝竹声谈笑声也骤然消失,好似一张看不见的手轻轻在这点了一下,让一切归于终止。
放在腰上的手陡然一紧,连带着些许皮肉一起被攥紧。司茗的身体微微发抖,却紧张地不敢说话。
“呵呵,”腰上的手一松,怀里那人差点滑到地上。温阮回头看向青炀,眉目含笑,看起来温润清雅:“多谢天君提醒,连本仙自己几乎都快忘了本仙最痛恨的是什么了。”
青炀眼神一冷,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敢!”
“那要看你敢不敢了。”温阮淡淡地笑着,缓缓回头,手又重新覆上司茗的腰,带着他飘然离去。
远处的蟠桃盛会上丝竹声欢笑声又起,众仙喝酒吃肉、划拳猜令,一派喜气盈盈。
回去的路上温阮一言不发,司茗也不敢说话,两人始终沉默着。偶尔司茗会偷偷抬头看一眼温阮,一向温柔的恋人面目表情的注视着前方,眸中无欲无波。
刚落到七星殿,司茗转身去拉温阮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闪开,上好的绸缎从他的胳膊上、手上轻轻滑过,留下一片冰冷。
然后温阮就走了,这一走连着好几天都没再来。
再就听说镇守南天门的大将军被莫名其妙地除去仙班、散去修为,贬到弼马温那儿打扫马棚。曲台殿的一名文史和武台殿的一名武将也受了牵连,一个贬到下界沦为散仙永世不得再回天宫,一个被远远调到天河边驻守边界,没有允许不得回来。
七星殿的炼丹房里,帮着司茗一起和药的林师兄说到这连连叹气:“听闻那个大将军驻守南天门一千多年啦,虽然没立过大功但也没出过大错。也不知这次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千年的修为说废就废了。哎,神仙也不好当呀。”
司茗静静地听着,想起那日青炀天君说的话,可是又觉得不会是他。
那个冷傲的天君虽然下手不容商量,但当时也已经出手教训了没必要回头再找他们算账。而且他现下应该已经在东海了,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猛地想到温阮,司茗手里的药筛子突然掉倒在地上,把一旁的林师兄吓了一跳。
“小师弟,小师弟,你怎么了?”林师兄连忙去晃司茗的胳膊,焦急又紧张。
“啊,没,没怎么。”对上对方的眼睛,司茗努力地找回一点焦距:“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没说来,眼泪却瞬间流满了一脸,止都止不住。
心性善良的林师兄从没见过司茗哭,当下吓的自己也快哭了。抓着司茗的手一直在发抖,生怕放开眼前痛哭不止的小师弟就会突然消失。
司茗抬手擦去眼角的眼泪,又有新的涌出来。再擦去,再涌出来,源源不断的似乎要把他身体里所有的眼泪流干。
林师兄见状彻底慌了,他虽然是七星殿的大师兄,但年纪也比司茗大不了多少。想出去叫老君却被司茗反手紧紧拉住,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小师弟带着恳求的目光冲他摇摇头,那边大师兄的心立刻就软了。
“小师弟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跟师兄说,师兄解决不了的咱们一起去跟师父去说,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林师兄温声温气地劝着。
司茗留着眼泪摇摇头,勉强开口却连声音也是嘶哑:“我,我没事。师兄,送我回房吧。”
林师兄急的满头大汗:“小师弟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呀,一个人是会憋坏的!”
司茗仍是摇头,拽着林师兄的手紧紧不放。
林师兄沉沉一叹:“罢了,师父早说过你就最倔的。你这样也不能出去,我施法术带你回去吧。”
夜已深,窗外月影朦朦。
司茗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床边。下午林师兄带他回来后又劝了好久才离开,然后他就这么一动未动地坐到现在。
脑里明明想了很多,但身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那么多想说的话就在眼前,就在脑子里,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他几天没来了。
他还会不会来了。
反反复复地念叨,不停地去想。想他面无表情的脸,决绝离开的身影。
心里隐约有一些害怕,若是他不再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若不来了,那我去找他好不好?
这么一想,司茗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开朗了。
“对,我可以去找他,兴许他也在等着我去找他呢!”
司茗欣喜的几乎是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也没提灯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路线是再熟悉不过的,闭上眼都能摸着过去。天灯已经升起,一片一片暖暖的红色。就像他总是取笑自己会脸红,明明是他戏弄的,却丝毫不觉得是他的错。
跑了很久,累的气喘吁吁。路上也会撞见巡查的天兵,冷言冷语地问一声去哪里做什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奴才笑的一脸明朗:“我去凌虚殿,找温阮上仙。”
天兵们面面相觑简直不可思议,大晚上的从西南跑到东北,这个小奴才不会是在梦游吧。但见他身薄体弱也不像是会惹事的,何况若真有什么事儿那暴脾气上仙怪罪下来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于是就勉强点点头,才一放行眼前那白衣小奴才就没了身影,让天兵们觉得刚才那几句好像只是个幻觉。
然后就一路努力地跑着,又不知跑了多久,凌虚殿飞起的檐角终于出现在天灯的映照下。司茗觉得整个人快乐地要飞起来了。
阿阮在里面呢,他已经睡下了吗?
这么多天没见,他有想念我吗?
直到跑到了凌虚殿的大殿门前,气喘吁吁地司茗累得浑身散架。汗水将新换下的衣服全部湿透,只好简单地规整一下,然后一步步踩着心跳过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凌虚殿的下人在见到司茗的那一瞬面色闪过一丝难堪。但她也知眼前这人与里面主家的关系得罪不起,只好硬着头皮悄声说道:“主家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
司茗笑的很不好意思,恭恭敬敬地回道:“麻烦前辈代为通知上仙一声,我有话要对上仙说。”
那下人面上又带了一分尴尬,犹豫着劝道:“你也知道上仙的起床气很厉害的,就不要难为我了。快点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也不迟的。”
司茗面上闪过一丝失望,汗水从脸颊上滑下来,“啪嗒”一声滴在门槛上。
正待开口说话,内殿里缓缓走出一个美人。妖娆的身子套着单薄的衣衫,墨黑的长发是一张雪白精致的脸,脸上一双媚眼带着微醺的醉意,正轻飘飘地往这里看来。
“你这奴才去哪里偷懒了,上仙口渴唤了这么多声你都没听见吗?”
主人家的语气。
那下人连忙跪地俯首:“奴才有罪。方才有人敲门奴才过来开门,没有听到上仙使唤,奴才,奴才这就去端茶。”
说罢就要起身。
“不必了,我已经喂过水了。”那美人轻轻打个呵欠,看都不看司茗一眼:“以后三更半夜来敲门的都不要开,谁知道是哪里喝多了来耍酒疯。真是不要命了。”
司茗站在大殿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美人。从见他第一眼他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没有呼吸没有言语,甚至连睫毛都不眨一下。
然后内殿又走出来一个人,凌乱地穿着衣衫,头发散下柔顺地披在肩上。一张俊美的脸上神采奕奕,似乎也刚喝过酒。
“怎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让本仙在里面等得好着急。”
轻浮的语气,浪[]荡的话语。
司茗的心突然一跳,立刻活过来一样,脱口喊道:“阿阮!”
听到他声音的那人终于将目光投过来。四目一对,他却没有多么意外,平静的语气问了声简单的话:“你来做什么?”
司茗一下就笑了。
是啊,来做什么?三更半夜跑过来打扰别人的好梦,疯子一般。
其实真正喝醉的那个人是自己吧?
呆呆的立在门口笑了一会,司茗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跑。跑出去的时候突然就没了方向,眼里全是路,但分不清哪个才是回去的路。
来不及多想跑了哪个就是哪个吧,就算触到什么禁制也是自己活该。这么想着跑起来反而无畏,只是身体忽然被什么拉住,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栽进后面那人的怀抱。
清新湿润的气息,带着几分温情、几分熟悉。
“别动。”他紧紧地拥着他,语气急促又深沉:“让我抱一会儿。”
司茗使劲挣扎着,箍着自己的胳膊蓦然一松,也不看他掉头再跑却又被拉回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他明显生气了。
“你放心我!我不要你管!”司茗大声地喊着,眼泪突然就迸了出来:“你回去啊,里面还有人等着你呢!你管我干什么?!我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笨蛋!我就不该来!我就不该喜欢——”
嘴巴被他欺上来的唇堵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脸上淌满的泪水一半沾到他的脸上,一半顺着两人的唇缝流进嘴里。
苦涩的咸,但他却不介意,将口水泪水一并吞入肚中,温柔似往昔。
第十四章
人还被他紧紧箍着,胳膊也勒的生疼,想要挣脱却又被他抱的更紧,贴着的唇含含糊糊地说着:“别动,后面是诛仙台。”
诛仙台,诛灭神仙的地方,凡人掉下去尸骨无存。
先前没发觉,经他这么一说司茗才觉出身后有道道凌厉的劲风吹来,带着抽筋剥骨的寒意一层层侵入他的后背。
于是他立刻停止挣扎,乖顺地靠在温阮的胳膊里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自己肆意亲吻。
温阮的舌灵动轻盈,渐渐从初时的蛮横转为温柔,一点一点细细地轻柔地吮[]吸着司茗的舌,宝贝一样。
亲了好久,再分开时两人的唇都些微的轻肿。温阮再度将司茗拥进怀里,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唇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
“茗儿,别走。”
司茗个子长了一点,靠在温阮的怀里已经能稍稍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的夜色。天灯一盏盏地亮着,火红的绸缎披下来裹住里面的琉璃罩,像极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我什么都没说。”
浓重的鼻音带着浓厚的委屈,才刚开口鼻子就已泛酸。
“我知道。”
他回答的极其认真。
有泪水溢到眼角,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我也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
他重复的极其恳切。
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流过脸颊和唇角,安静地滴在他的肩膀上。
“那你为何这样对我。”
“我混账。”
他骂得极其真诚。
司茗一下哭出声,似要把这几天的憋屈和委屈一并哭个干净。温阮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抚:“茗儿乖,不要哭了。是我的错,是我小心眼……”
这么一说,怀里的人哭得更重。温阮连连摇头,将人从怀里放出来双手捧上他的脸,一双兔子似得眼睛噙着泪正巴巴地看着他。
凑过去将他眼角那几滴晃悠着想要掉下的眼泪吸去,又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再向下滑过小巧的鼻梁到了他的唇边,他的鼻尖点着他的鼻,眼睛对上他的眼,眸中一片真诚:“都是我的错,茗儿原谅我吧。”
司茗轻轻喘气,一吸鼻子:“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温阮点点头:“我正打算明日一早去找你。”
司茗一撇头:“你骗人!”
温阮掰回他的脸:“为仙者不打诳语,骗你就是小白!”
司茗“扑哧”笑出声,抬手点上温阮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戳着:“别拿小白挡事。它比你好多了,至少有什么说什么。”
“算了吧,”温阮拿下司茗的手放到嘴边细细吮[]吸:“它哪里有说话,整天就知道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