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扬意有所指的说:“那你可要多多提点众多太医的医术啊!”
墨浅口里说着:“不敢。”心里却是有些急着离开这个三朝老臣徐意扬了,直觉告诉墨浅,这个人很危险。
“这宫里不如外边好,我劝你办完了事情还是早日离京的好。”徐意扬老眼浑浊,表情平静的看不出他的思绪。这句话的突兀也弄得墨浅跟不上思路,虽不懂丞相让他离京的原因,可是墨浅还是很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紧紧进宫一天,便是让他心累不已。
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看见红色的巨大宫门,两个人在门前站定,各自告别,分走两个方向。墨浅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人离开的背影,徐意扬的双手向后一背,步履蹒跚,却偏偏又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稳妥踏实。只是那背影显得孤独而苍老,竟是无尽的落寞之意。墨浅看着这个背影心中竟然觉得酸涩苦涨,他摇摇头,似乎想把头脑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便放开步伐,向城郭以北走去,直到站在自己宅子门前,停下脚步。
门匾,黑底金字抒写着龙飞凤舞的‘墨宅’二字。
七 又见尉澜
夜,月明。
根根细竹独立窗外,竹叶参差错落,相互交叠,无风不动,被月光投在窗上,落在地上,床榻边上。斑斑驳驳的阴影奇形怪状,像是疯长的野草,又似乎是孤独的野兽露出尖利的牙齿,警觉的立起的双耳,陪伴守卫着静坐桌边,伏案细读医书的男子。
男子发髻束着一枝常年不变的青玉簪,身边桌前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手捧着书卷似乎是在看着,却半天不曾翻过一页,嘴里噙着笑意,眼底却荡着柔和的目光。
窗外传过来一阵‘沙沙’的响动,地上竹影晃动,与此同时自半合着的窗外闪进一个人影。墨浅没有动,没有回头,只是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用他那顺滑如绸缎的嗓音低语道:“你可算是知道回来了!”
一身黑衣的尉澜刚要上前拥住墨浅,却突然地感到一丝戾气,猛地后退险险的躲过擦肩而过的银针,十分随意又夹杂着不满委屈似得道:“喂,我才刚进京,马不停蹄第一个来见的就是你。可你怎么一见面就用银针招待我。枉我那么心急着见你,可真是伤了我这小心脏啊。”
墨浅站起身收了钉在窗框上的银针道:“这都是轻的,谁让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大半年,积了那么多的事务,飞霞谷上下全靠着李叔了,回去过了没?”
“没回去,”尉澜拾起桌子上的茶杯,也不管是不是墨浅用过的,举起就往嘴里倒。墨浅一听,心里有些小气,随手拿起鸡毛掸子,不管不顾的往尉澜身上打,尉澜一口水正在嘴里,没喷出来,却也没咽下去,冷不防的被墨浅打,脚下下意识的绕着桌子躲,心里暗道,我这话还没说完,后面还有两个字‘才怪’,墨浅却早已经绕着桌子追。尉澜被一口水呛得够呛,刚刚顺下了气,忙到:“别打啊!怎么可能没回去,我回过飞霞谷了。”墨浅一听这话才停下。
“李叔传消息说你被召入京的时候,我正在赶回飞霞谷的路上,我到飞霞谷了,你却已经在去京里的路上了。我辞别了李叔就马不停蹄的往这敢,可你这又是银针又是鸡毛掸子的。”蔚蓝哑巴吃黄连,平白被打,谁让他没事招惹墨浅的。
墨浅看蔚蓝的确是一身的风尘,有些疲态,一时心下恻然,口里却依旧强撑着埋怨道:“谁让你是飞霞谷的谷主。”随即改了话题:“你住在那家客栈,那天我去找你,这么晚了,得快些回去。”
尉澜手拄着下巴,煞有其事的点头:“恩,这么晚了是该休息了。”说着直接就厚着脸皮的往墨浅的床上躺,床上铺的很厚实,很柔软。墨浅一见,赶忙上前拉住尉澜:“尉澜,你疯了。你是躲过外面的监视进来的。我若是留你,给你安排客房,皇家必然知道你的到来,你生性自然,自是不喜与他们接触,我也不想让你卷进来。”
尉澜躺在床上不动,却是一把拉下墨浅,墨浅脚下失了平衡整个人半趴在尉澜的身上,有些暧昧的气息衍生,尉澜悄悄在墨浅的耳边说:“谁说是安排客房给我住,我就住在你屋里。”墨浅脸色微红,尴尬的撑起自己的身体,薄怒道:“不行,你回客栈。”尉澜坐起身:“我快马加鞭的来,就压根没找客栈,现在这么晚了”说着看了看窗外,“好,既然是你要我走,我走就是。大不了去破庙和乞丐挤一晚,要么就露宿街头好了。哎,可怜可叹堂堂的飞霞谷谷主竟然沦落到无处安身,真是情何以堪啊!”说罢,作势要越窗而出,墨浅闷闷的道:“站住。”尉澜转身喜上眉梢:“这么说你同意了。太好了。”
墨浅知道他是故意的,可就是没忍心。尉澜吹熄了油灯,拉着墨浅上了床,墨浅在床的里侧,尉澜在床的外侧,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两人和衣,同盖一床被子,尉澜行了一日的路虽然有些累,心中却是充满了再见墨浅的喜悦,一时睡意全无,睁着闪亮的眼看着床板,问出心中的困惑:“叫你入宫究竟是什么事情,有没有危险。”
“我是医者叫我入宫自然是医人了。”
“医谁?”
墨浅想想刚想要叫他别管,却听尉澜道:“喂,墨浅别瞒我。”墨浅扭头看着尉澜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庄太皇太后,可惜我医不好了。”
尉澜一听,便急了,忙握住墨浅的手,触感微凉。“那有没有危险?放心,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出事。也许是飞霞谷连累了你。”
墨浅主动回握住相交的手:“怎么这么说,没有飞霞谷就没有我,没有师娘就没有我。是我做事情不够低调,才惹了这个麻烦。”墨浅只以为尉澜埋怨的是因为师娘千叶教他医术,才招致如今的祸事,当下也没有多想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发现伊太后也中了毒,慢性毒药,时间不久,我还可以医。”
尉澜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中毒?”墨浅点点头:“是的,中毒。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请太医而是千里迢迢的请我来的缘故。是二十四瞧明月夜。”尉澜黑如星夜般的眼眸闪动了几下,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睡觉吧!”
夜突然变得如此的宁静,耳边只有枕边人清晰而沉稳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的安定了墨浅的心。墨浅心里有个疑问很想问,却又不敢问,直到许久,他才尝试着开口:“你睡了吗?”墨浅凭着对方的呼吸声知道尉澜没有睡着,可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己心里的无措,给自己状了胆子,心里的话就脱口而出了:“当初为了什么突然走了?现在又突然回来了?”那天晚上的疯言疯语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没有问出。
尉澜猛地一听这话,黑如点漆的眼顿时大放异彩,像要放出彩虹一般的色彩,他改平身为侧身躺着,看着墨浅的侧脸,很突然的一下子用力拥住了他。墨浅骇了一跳,颤抖的挪动着嘴唇想要问,却被尉澜有一根手指堵住了嘴唇。尉澜道:“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走过了大街小巷,看人世间喜怒忧惧爱憎欲。我上见过侠客也识得王爷将军,下至贩夫走卒。我问过鳏寡孤独也去过青楼女支院,和采花贼结过朋友,无论是山野村妇还是豪门千金,我只为了弄清一个问题。”
“那你弄清了吗?”
“恩,想的很清楚,也会一直照着心中的想法做下去。”尉澜的语气无比的坚定。而墨浅却是隐约中察觉了什么,那是一种他不敢碰触却又无比期待的地域,他没有再敢问下去,他唯一知道的是师傅尉绒只有一个独子就是尉澜。
尉澜心中欣喜带着苦涩,墨浅是他认定的人,就绝不会容许自己再有半丝的不坚定。他本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本来心意徘徊在嘴边,很多次都要冲口说出,可是硬生生的被他憋了回去,因为墨浅,这样急的性子多少也被磨平了几分。现在两个人身处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可是背地里却是惊涛骇浪,暗藏汹涌。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能力护着心里的人儿,就算是说出去,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一个担心的人罢了。他能够明显感觉的到,墨浅心里的退宿,不敢面对,也清楚退缩的原因,想到这里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的苦涩。却也欣喜墨浅没有拒绝他的拥抱。
八 白帆悲歌
丧钟响起,绕梁三日而不绝。上至高官大臣,下至贫民百姓,皆披麻戴孝,三日不得食烟火,举国同悲。
祥元年,六月七日,亥时,历经三朝三代,前后辅佐三朝青岩国皇帝的庄太皇太后,崩了。
顿时朝堂上下,议论声一片。那日午夜时分,自宫里而来的张德张公公,敲开了墨宅的大门,彪子睡眼惺忪的开门,敞开了嗓门喝道:“干什么?”待擦了眼睛方才看清墨宅门前火光明亮,门口的张公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急道:“快叫你家墨公子跟咱家走,耽误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彪子平时哪里被人这么吆喝过,却也知道事态严重,当下粗声粗气的大喝道:“等着。”便去叫自家的公子去了。
墨浅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当下和尉澜对视一眼,猜疑道:“莫不是宫里的那位贵人出了事?”还不忘嘱咐尉澜快些避开张公公。尉澜在张公公进来之前躲进了屏风后面。
张公公绕过大厅,直接进了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又是跺脚的,最后真的如墨浅猜到的那样,庄太皇太后情况很糟,张公公拉着墨浅不敢有片刻的停留,直皇宫内廷。
墨浅到凤翔宫时,庄太皇太后精神很好,从不曾见到的好,随侍的宫女说刚刚还喝了两小碗的玉米莲子粥。墨浅只看了庄太皇太后一眼,心里便一沉,莫不是回光返照罢。庄太皇太后看见了墨浅,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亲切的说再没有遗憾了。
皇上龙启平和伊太后还有祥然公主龙莘在边上一直陪着,祥然公主早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伊太后默默无言,双目红肿。后来庄太皇太后就是静静的凝视着年轻的皇上,眼中光芒褪去,慢慢的合上了眼睛,手中却拉住墨浅的手,致死未能松开。皇上俯下身去,贴在庄太皇太后的耳边轻声承诺着什么,庄太皇太后方才没了气息。
庄太皇太后自来最宠的就是祥然公主龙莘,祖孙俩的关系很是亲近,庄太皇太后没了气息后,龙莘哭闹不止,甚至冲了上来,捶打着跪坐在庄太皇太后榻前的墨浅,痛斥他:“为什么不救皇祖母?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墨浅任凭祥然公主的捶打,一语不发。
那个时候唯一清醒着的皇上,慢条斯理的发布命令,草拟懿旨,召见大臣,安慰伊太后,劝走了伤心欲绝的皇妹。
直到晨曦寅时,方才敲响了丧钟。丧钟响起,家家灯火亮起,无不望向皇宫的方向。与此同时,尉澜站在远处的山上,就着晨曦微亮的曙光,看向丧钟响起的方向。
墨浅是庄太皇太后离世前最后见过的医者,不幸的成为了众大臣指责的对象,龙启平淡淡的扫了一眼墨浅,便让他在凤翔宫的宫门口跪着。
从头至尾庄太皇太后在墨浅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极其和蔼的老者,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产生了些细微的感情,见到她离世,墨浅有些不忍心,就像是一个重要的亲人离开了一样。墨浅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有些心甘的为她守灵,虽然不是在她的灵柩前,虽然不是以一个他认同的方式为她跪着。
天还没亮,他便一直跪着,直到午时,阳光正烈,他又半天水米未进一口,人便有些蔫蔫的脱水。又过了一些时辰,祥然公主最先看不过,便求皇兄说:“他虽无功,却也不算有过,却是劳苦,不如算了。”
祥然公主,久居深宫,虽身边宫女无数,能和她玩敢和她玩的却自小便不多,这些时日过来,祥然公主和墨浅亲近些,很多话可以说到一处,将他视为干哥哥,私下里没人时,叫他浅哥哥。
伊太后念着墨浅为自己熬制汤药,解毒之功,也就顺着龙莘的话,为墨浅开罪。皇上龙启平并非出于真心罚他,而是为了平百官的口舌,只是做做样子,待看到连母后都为其开脱,便顺着台阶下了,下旨给墨浅送去一身白布衣,麻绳,命他沐浴更衣,直接去和那些得道高僧一起为庄太皇太后念经礼佛超度。
墨浅有些艰难的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头有些晕,身形有些不稳,他却皱着眉头坚持着,膝盖处的布料紧紧的粘连在腿上,并隐隐有血迹渗出,他所跪的地方,已然出现两个大大的血印。那里明显有几许坚硬的碎石,不知是哪个落井下石的或是听人命做事的奴才做的。墨浅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扎在腿上几处穴位,慢慢的缓解僵硬麻掉的双腿,促进血液的流动。
张德张公公半搀着墨浅进入一处隐蔽的屋子,屋里温度很高,木桶里的水冒着丝丝的热气,墨浅久久未动。张德张公公略微急促的问:“墨公子,请吧。快些沐浴更衣,一会还得按时去和高僧念经诵佛呐!”墨浅向来不喜有人近身,就连平时不论是沐浴还是更衣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不曾有外人在旁,他见张公公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提醒道:“公公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可以的。”张公公是奉了皇命的,见墨浅开口,略一犹豫,也不强求,便道:“那行,你洗着。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便一扬手里的浮尘,头也不回的走了。
墨浅脱了衣服,露出了胸前身后的众多伤口,腿上的是新伤口,不能见水,他一一都小心的避过。墨浅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自己,他猛地回头,上下左右的四处打量,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以为是精神太过敏感,便不再在意。可是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依旧存在,他确定的确有人在旁窥伺,墨浅猛然抬头双目紧盯着墙上的壁画,墙上的壁画连成圆,将墨浅仅仅的圈在圆心,壁画上人物鸟兽应有尽有,可是墨浅就是觉得这壁画不和常理,被窥伺的感觉很强烈,当下大喝一声:“谁?”
门外的张公公听见了却道:“什么谁啊谁的?这还能有谁?你抓紧些吧!”墨浅再次狐疑的看了一眼四周的壁画,有些匆忙的收拾妥当,便随着公公离开了那里。
九 秘密身份
白烛闪亮,照亮了御书房的一方天地,案头的奏折落得老高,真正有用的没有几本,大部分都是上书以表达对庄太皇太后逝世的哀痛。皇上龙启平揉着额头十分无奈的用朱红笔批下一本。一阵风声响起,外面树影晃动,也吹开了御书房的窗子。皇上起身本欲关窗,却陡然警惕了起来,竖起了双耳,他侧头细听,掩上窗,快速后退几步。这样敏捷的速度,显出皇上龙启平分明是身怀绝技的人。
一个黑影从半掩着的窗,闯入御书房,龙启平早有准备,化右手为爪,狠狠地扣向对方咽喉,本想一举束手擒拿了那个刺客,谁想那个黑衣人竟也险险的躲过这致命的一击。黑衣人一个滑步错开了两个人的距离,龙启平本是一击不中,刚想叫来侍卫,却看这滑步与自己的武功路数到时同出一辙,当下心中惊疑了一声,生生压下到嘴边的呼救声,心念一动道:“阁下好功夫,竟可以夜闯皇宫重地而不引起一兵一卒的注意。不知阁下师承何人?”
来人也不做作,像是自来熟一样,随随便便就坐在了刚刚皇上做过的椅子上,也不废话,往桌子上拍下了一张玉牌。龙启平拿起玉牌细看,遂眼露精光,抬头问道:“你可姓尉?”
尉澜拿下蒙面的布巾,随意到:“恩,我正是姓尉,来时唐突,也没给师弟你带些礼物,想你这家大业大的也不会和师兄我计较这些吧!”龙启平也笑了,并没有在意他的无理,随意的拉了另外的椅子坐下,问道:“父皇和朕提过。不知师叔现下可好?”尉澜点头:“好这那,爹娘不知道又去什么地方云游了。恩,可以啊,我爹是你父皇的师兄,以你这样尊贵的身份竟然肯认我爹这个师叔,好胆识。你不骄不躁的,还挺有计谋。”这话说的不知道是夸还是贬,龙启平不怒反笑,笑的还很有内涵反问道:“父皇生前嘱咐过,江湖上的师兄弟与身份无关。若是有人持玉牌前来,定当以礼相待。只是不知道师兄这句计谋,从何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