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前在天界的时候,唯有和存曦独处的时候他才找回属于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心,在存曦的眼中能够看清楚自己。
基于这些感触,沐隐虹对待存曦的态度是平等而尊重,因为他明白存曦不是弱者,只是太多时候遇上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魔界踏上找寻雪花的旅程,找水源给存曦沐浴时,一开始沐隐虹并没有多想,只是存曦的样子有点别扭害羞,结果他也跟着有点在意。搂着黑黑的男体,沐隐虹觉得存曦慌张的模样很可爱,为了缓解存曦的心情,他哼着自己妖族语言的歌谣。
存曦还不晓得他就是霞藏,他没有刻意隐瞒,也不想主动交代。毕竟霞藏在天界的形象不是很好,说不定存曦对霞藏没什么好感。
以前他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观感好坏,但存曦是不同的,他不想被存曦讨厌。假使以自己原本的面貌和存曦相识,也许以后存曦发现他是霞藏也不至于生气吧?
那一路上存曦给了沐隐虹许多东西,不单单是实体的,像是从月白那里传承的莲花玉饰,还有存曦的信赖和关注。
沐隐虹其实根本不想到魔界,风险太大,存曦和金风遇过的黑龙也很可疑,但他还是想赌一把,他愿意用性命去换存曦完好无缺。然而在阎迦山找寻雪花治伤毕竟功亏一篑,沐隐虹着了魔尊的道。
他无力牵制魔尊,金风被打伤,存曦被逮住,而他后悔莫及。
后来魔尊把沐隐虹封在左眼,却不晓得自己的封印术有个漏洞,能封锁一切声音外传,却封不住他对存曦的注视和思慕。
因此沐隐虹看得到存曦为了救自己所受的遭遇,魔尊在吃存曦的血肉,折腾其心志,存曦活在恐惧之中,日渐憔悴。唯一的一次交流也是魔尊想戏弄他们,他希望存曦放弃自己,但存曦想救他的意志太强烈,继而改变他的想法。
透过魔尊左眼,沐隐虹感觉得出存曦的双眼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信念。假使放弃自己无法有所帮助,那么他愿意做任何尝试。他每天都在试着解除封印,释出了毒蕈后,每天以自身的血为媒介维持毒蕈的生存,等它茁壮到足以承受魔尊的力量时开始反噬。
如果有一个心里在乎的人对自己投注信赖和希望,沐隐虹了解到能回应这份心意的方式,就是继续坚持下去。放弃并不是最好的做法,在他有所体悟的那一刻,彷佛和存曦心意相通。
他在无光的地方不断尝试解咒,存曦所经历的事情,每一幕他都看在眼底,他绝不挪开视线逃避。那是存曦真正强悍的一面,或许无法打倒敌人,无法扭转乾坤,哪怕无时无刻都害怕得想逃跑,可是这个男人不曾真正逃离过,而是面对恐惧。
「存曦,你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么。若没有你,我早就放弃了。」放弃一切,纵使苟活也无异于死。幸存不见得就等同于活着,在天界执着复仇时,他像个行尸走肉,是那个人让他察觉自己的灵魂未被仇恨占据,他还能笑、能苦恼、能为一个人担忧。
「如果能成功离开,再说吧。」他想再跟存曦说说话,如果只能说一句话,那一定是他不曾认真思考过的情感。爱。
说来很笼统的字眼,却包含了他对存曦的所有感觉。当魔尊意图侵犯存曦的时候,他紧张、担心、愤怒,却有一丝丝兴奋,他知道魔尊不仅仅是封住他,也想与他同化。有时他常能感受到魔尊的感觉,甚至偶尔混淆、错乱。
若非当初存曦将毒蕈交付给他照顾,他恐怕找不到适合消化魔尊恶意、执念与庞大咒力的家伙帮忙。尽管有毒蕈帮忙,他还是必须靠自己稳住心神。
感受存曦的时候,沐隐虹就像魔尊一样是愉快的,同时矛盾、揪结、压抑,是种吊诡的状态。很快的另一个伤害过存曦的家伙出现,魔尊与天帝相斗,让存曦和他有机会逃脱。
重获自由与光明的刹那,沐隐虹迫不及待来到存曦身边,藏起他的身影,并且掩蔽其视线。因为沐隐虹再也不希望让存曦看到任何令人难受的事物,从此在这双清澈的眼中,只需要映着世间的美好。
他问过存曦想不想复仇,如果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他会努力挽回那颗因仇恨入魔的心,就像存曦当初无意间给他看到的美好一样。
「摆脱魔的俘虏,跟我一起到没有他们的地方吧。」那一刻沐隐虹是这么想的,所谓的他们不光是那两人,还有恩怨纠葛,因果报应。什么都不要再计较了,全都让它们留在那时。
这一刻的他与存曦一同寻找新的去处,握在手中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
他们逃往妖界,治好了存曦最后的伤处。而存曦果然早已识破他的身份,很自然就接受他。他们在新的落脚处休息,带着那朵茁壮强悍的毒蕈,认识了以前他曾和族人住过的地方。
沐隐虹找来妖界的朋友搭盖屋楼,顺便叙旧,有存曦在,他已经不想再做刀口舔血的杀生勾当。在没有特定主宰的妖界,他们可以相依为命,哪里都可以是家。
虽然存曦没有特别说出口,可是沐隐虹感受得到存曦对自己态度有微妙的变化,或许在他们被困于魔界时就萌生不一样的感觉了吧。
逃到妖界的相处跟以前没有太大改变,他对存曦还是一样轻松时戏谑说笑,必要时正经八百的,可是看似平常的互动里有一点点暧昧。
他想……他对存曦不光是从前那些认知,他不再将存曦当作孩子一样看待,心情越来越复杂,情感却反而更加纯粹。同时他感觉得出存曦对自身的好感,可以说存曦用怎样的目光和态度面对他,他就是以相同的样子回应着。
之前看到存曦搭的遮蔽处很简陋,沐隐虹失笑,他看出对方想有个家,他找来以前合作过的妖族盖房子,因为存曦所想也是他所求。只是有些话他实在不晓得该怎么传递给对方知道,思索良久,最后才终于下了决心。
虽然某两个碍事的家伙来闹场,沐隐虹还是决定在月下,池水中央的桥上,慎重追求存曦,他想和这男人结为伴侣。
他预想过万一存曦不答应,那么他还是会守在这人身边。因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他知道相爱自然相属,但绝对不会是占有。
「黄存曦。」他认真呼唤,这名字大概是存曦原本的姓名,他心里有数。
存曦立刻收歛神色应他一声。
「我想让族人与月神见证这一刻。我沐隐虹想与你永结同心,成为伴侣,生死不离。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看到存曦的眼眶泛起水光,而他心里更为激动,听到存曦不停说着愿意、愿意,他很想立刻抱着存曦到无人的地方互诉衷情。
不过存曦大概会吓坏吧。一个老是戏弄自己,要不就是正经得好像不容亵渎的男人,一下子也成了凡夫俗子那般沉溺情爱,多大的落差?
再说他察觉到那些爱凑热闹的家伙划船过来,于是压下因感动而想落泪的情绪,庄严的完成结侣仪式。
他以为自己还能保有一点理智,一点矜持,和存曦细水长流的交往也是不错吧。然而那个傻金风竟顾着自己玩乐,让存曦又一次被顾云柢掳走。
存曦不见的那天他们几乎把那座城镇都要掀过来找一遍,金风强撑着那张威武雄纠纠的表相回报:「妖君,方圆百里所有精怪、大小仙都揪出来问过了。没有他的踪影,据收到的消息推测,他可能、可能又让天界那位带走了。」
天界,哼,是顾云柢吧。对于顾云柢的作风,沐隐虹素来不齿,听到这结果并不意外,但他还是愤怒难当。他对金风用格外轻柔的语调说:「金风,若此次存曦回不来了,那么你以后受罚就不用扮鸡了。」
金风那傻鹰还真的面露一丝喜色,当然很快就收歛了。沐隐虹又跟他说:「以后你就当只鸡吧。保证在鸡界你也是卓尔不群的那只。」
金风已经能想见妖君会如何恶整自己,眼泪几乎要喷洒出来,惨戾一声就去召集妖界所有帮手。沐隐虹与越篁联络上,从前在他还是霞藏的身份时,与那人虽无表面上的往来,但私底下却有好几次的交集和生意往来。
越篁处事八面玲珑,不必要是不会与人交恶的,这次与沐隐虹同一阵线,难得不怕开罪顾云柢,因为他们都想动摇顾云柢的势力。当然这又是另一桩事,沐隐虹对于救出存曦一事势在必得,只担心存曦面对旧情的阴影更深。
天界设下比从前更严密的禁制,像沐隐虹这样修为不凡的妖族已经无法轻松出入,他只能带着能感应存曦的那块玉饰等待时机,做出暗号等存曦逃出来再接应。
在迈向未来之前有太多阻碍,然而就像当初存曦救他时用了那支针,给予他一个出口,这回由他给存曦搭一座七彩桥梁。
一切都只为了迎回他生命里的曙光。
那个有双异色双眸的男子以龙的姿态冲出海洋,再化回人形从天而落,紫色长发摆脱束缚飞散开来,衣带翩然飘飞,好像一朵盛放的花火。
沐隐虹高举双手迎接,尽管是背光凝望着,他也能看得见存曦迎向自己的模样。
「我以为……」存曦把他抱得死紧,只出了三个音就说不下去。但他知道存曦想说什么,以为差点就无法再见面了。
他牢牢回拥,告诉存曦说:「有光的地方就有我。」存曦幻化成凤凰带他飞行,往妖界的方向。其实到哪里都好,只要他们在一起,怎样都好。
诸相无常,但他们一直都会是照映彼此的光亮。
番外:招蜂引蝶
妖界某一座山谷里住着一群擅长酿酒的女妖。她们酿的妖酒有许多神奇功效,每逢望月她们就会举行宴会,亦不吝惜以妖酒款待外来客。
沐隐虹和存曦他们此时就在这样的聚落附近落脚,于是山谷中凭空多了一栋木造建筑。来的时候月还未圆,存曦好奇她们的酒宴,因此沐隐虹提议在这里住几天,等月圆夜之后再离开。
黄存曦很喜欢这个地方,之前去过的一些地方的妖女都跟大婶、阿姨没两样,脾气好是好,但是男人嘛,还是喜欢看养眼一点的。这座谷里的妖女每个都美得很有特色,个性很有趣,而且不讨厌外来者。
沐隐虹早看穿他这点肤浅的毛病,也不拦着他去招蜂引蝶,反而带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只是每天都跟他叮咛一句:「喝酒可以,别喝醉。醉了就别回来。」
存曦虽然贪玩,不过骨子里还是有那份对情人的忠诚及依顺,玩得再疯他也不逾越规矩,所以要是被妖女们劝酒他都会先把酒的来历问个清楚,最多只喝一杯。
这样扫兴是挺扫兴,可是妖女们从没跟他计较,因为他生得很好看。这点也让存曦再次体会到近乎真理的事:「人帅真好。」
这期间沐隐虹用先前在外地收集来的各种材料和她们交换妖酒,一部分收为己用,一部分或许会再往下个旅行地点转卖,顺利的话能赶上某个妖界的大市集。
交际应酬的事很自然落到存曦身上,派他去打好关系,沐隐虹则低调做各种调查,把旅途见闻纪录成册,整理到一定的量就转卖给越篁去印制发售。之前先行印售的小刊物意外好评,把这管道攒来的玉石财宝当成零用也不错。
正因为沐隐虹如此可靠,持家有道,存曦才能过得这样迷糊快乐。
这天存曦穿着妖女们给他缝制的衣衫,跑到沐隐虹的书房跟他说:「她们给我做了衣服,非常花俏,不过挺好看的。还给你也缝了一件,你快穿来看看。」
沐隐虹把最后一笔画提起,无奈瞅他一眼,搁下手边的事接过妖女们的礼物。存曦把包裹拆了,摊开衣衫给沐隐虹更衣。沐隐虹平展双臂,原本的青衫被剥得剩一件单衣,存曦将新衣给他层层套上。
存曦身上穿的那套衣裳以蓝绸有压水波暗纹的料子为底,翻领宽袖,袖摆晕染上渐层的白,好像披了一袭浪花,外头罩上近荷绿色的背心,上头绣上斑斓彩蝶,以金、红色调绣花,连鞋子都特别绣了蝶型的兰。
真的是有多花俏就多花俏,沐隐虹一面佩服存曦穿着这么花的衣裳一路跑回来,一面担心自己的衣服该不会也这般抢眼,还好他多虑了。
她们作给沐隐虹的衣裳很低调素雅,用得料子很好,不过颜色是偏竹绿色,系带及配色也是黑色、藏青色,同样是翻领的衣袍,只在领子一角或腰带上小小的绣了流水纹,衣摆则有头威武的老虎。
好吧,也没有想像中低调。沐隐虹选择无视老虎,望着存曦有点欠揍的笑脸,他问:「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竹林里的老虎,我是花间飞的蝴蝶。明明你生得也不错啦,但是风头全被我抢走了,她们可能把漂亮的布都拿给我做衣服,轮到你就只剩暗色的布了。你要多笑啊,这样才讨人喜欢啦。」
沐隐虹斜睐他一眼,别过头冷哼道:「才不要,像你那种笑法多蠢。好像成天宣告自己是个好骗的傻子,快来骗我一样。」
「我笑起来很傻?哈哈哈,你那是妒嫉吧。你妒嫉我比较英俊。」存曦穿着新衣新鞋在沐隐虹的书房里吵嚷,沐隐虹早就习惯这家伙得意忘形,迳自回案前写字。
没多久存曦凑过来,眉眼俱笑的跟他讲:「今晚月圆,我们一起去她们的酒宴吧。我第一次参加这种酒宴,好兴奋。」
「你哪一次不是说自己是第一次。上回你不也说第一次帮人家村子筹办射箭比赛,然后还多事的提议村长来玩铁人三项。」
村长还纳闷:「可我们是妖啊。」
「那就叫铁妖三项吧。」随便又贪玩的存曦表示。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存曦问他话,顺便伸手摸沐隐虹的脸。这摆明是吃豆腐,沐隐虹不冷不热抬眸觑他一眼,回应道:「看情况吧。我还得确认一下储备的东西够不够,最晚也得在两、三天后离开。」
「为什么要赶着离开,这里多好。多住一阵子吧。」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儿的妖女,有不少都是虫妖吧。」
存曦点头道:「是啊。所以?」
「所以她们会吃男人的。」
存曦瞪大眼压低嗓门惊呼:「那你还带我来?」
「我是为了妖酒,可不是为了女人。哪像你……」
「我、我也不是为了女人啊。」存曦结结巴巴,忽然又歪头想了下,拍桌道:「你吓唬我的吧。你看你看,你嘴角都翘起来了,偷笑!」
「我天生长这样……」
「好啦,不来就算了。我去找她们聊天,她们还在准备宴会的东西,听说还有平常都不会拿出来喝的酒。」
沐隐虹闻言扬声喊道:「你可别再喝了。」
傍晚沐隐虹施法术运酒坛回虹曦楼,身后跟着藏藏及其子孙,蕈伞上稳稳顶着大小不一的酒坛尾随在妖君身后。他们经过村子广场,看到存曦在跟妖女们讨论舞蹈,当时无人演奏,存曦自个儿哼着古怪的曲子转圈圈、跳跃。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嗳,沐妖君哟,快来同乐啊。那个什么酒的,晚点再一起搬啦。」
沐隐虹无视存曦,向妖女们点头致意,默默离开。存曦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童话故事里贪玩不做过冬准备的蚱蜢,妖君和藏藏他们则是勤劳的蚂蚁。
他耸肩一笑继续玩,反正他要是出事,蚂蚁虹一定会收留他的啦。
妖女们讨论起神秘又冷峻的妖君,她们问存曦说:「沐隐虹以前就是这样冷冷的像冰块儿么?」
存曦答道:「才没有,他以前很爱跟我说笑,超喜欢跟我抬杠啊。」
「抬杠是什么?」
「抬杠就是……」他心不在焉跟妖女解释语意,忍不住分神。之前沐隐虹遇到热情友善的妖怪,态度都一样随和亲切,甚至偶尔还比他轻浮爱玩,怎么这次摆着张酷脸。
啊,他明白了。沐隐虹要不是在记仇风头被抢的事,就是在吃醋吧。
「嗤嘻嘻嘻。」存曦忽地怪笑,旁妖不明所以。到了晚上,他和妖女们围着篝火绕圈起舞,玩得很疯,跳起舞来摇头晃脑的,自转也公转,不必喝酒都转得有点头晕。
曲子变换的空白时间里,存曦就会唱奇怪的曲子娱乐妖女们,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位外来客,他们都是陆续来这山谷的外地客,多数都是男性,存曦也察觉到微妙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