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大哥不是故意的,只是要轻易的说不在意他跟凋叶有过关系又不可能,现在他只感觉到矛盾两难。
看到他的表情,蓝眠玉笑的更深,“泓泉,既然你这么喜欢凋叶,我有些话劝你,凋叶是艺伎,不免有过许多男人,如果你在意他这一层过去,将他当作红粉知己也不会长久。”
“我知道,我不想追究他那些过往……”蓝泓泉不耐烦的说。即使今天早上他过于冲动,但也知道自己必须接纳凋叶的过去。
“这就对了,”他笑的回答,“你就把我跟凋叶的那一晚,当作他众多过去的夜晚就好了,我也只是他的恩客之一而已。”
蓝泓泉怔了一下。
然后蓝眠玉换个话题,“雪星也大了,还是老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想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如果碰见了你也替我问问他吧。”
“由着他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蓝泓泉不太在意的说。
“不是养不养的起的问题,”蓝眠玉说,啧了两声,“我会由着他继续画画的,只是希望他不是闭门造车,人作什么事情,都要看看别人怎么作,才能知道自己的斤两,家里是能养他一辈子,让他画画一辈子,但光是这样没办法让他在画图上有什么过人的成就。我希望他有用,不是说赚很多钱,或者念很多书,但是希望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斤两。”
或者是代替父亲的时候久了,有时候他对弟弟讲话会带点说教意味,但蓝泓泉并没有不耐烦,“嗯,我会问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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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凋叶在咏梅居弹着琴。
咏梅居是三间式、二层楼的院落,有寝间、书房、大厅,二楼空下的房间,凋叶将之作为练琴的地方和喝茶休息的地方。
虽然十年前他靠“蝶恋花”跃升成名伎,但要维持“京城第一”的名声,需要的是毫不懈怠的练习、学习。
今日他的下人曲空来蓝府,将信件托给了蓝府门房。信件内容除了仰慕他的恩客,还有来自宫廷中的新乐曲、辞赋。
从指间流泄而出的音乐,时而高昂,时而轻捷。他有些入神了。
如果不喜欢音乐,或许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被称为“京城第一的乐伎”吧。
蓝泓泉悄悄推门而入,望着凋叶入神的弹奏着曲调。
明明在演奏来自宫廷的新颖曲目,结尾却落入了蝶恋花的旋律。
比起那日为他歌唱,今日的蝶恋花,悲伤又激昂。
最后,余音缭绕着整个厅堂。
“芬芳散失白发黄,年华渐老红褪青。”凋叶轻轻的低喃,“这就是我们艺伎最害怕的事情,一旦衰老,我们就什么也不剩了,因为没有人会为了我们烧尽自己般的付出。所以我们总是在积攒银钱,物色可以照顾我们一生的『良人』。”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蓝泓泉,笑的灿烂,“蓝府的少爷们在我们艺伎眼中,可是良人中的良人啊。”
蓝泓泉眉毛一扬,走到他身边就这么坐下,伸出手抬起他下颚,“你这是要劝我买你?”
对着他嘲讽的笑,凋叶眼中狡骄流转,“我不卖。”
蓝泓泉一愣。
凋叶转头,随意的弹奏着片段的旋律。“所以,您想要亲近我,恐怕只有花钱一途。”
蓝泓泉眯起眼睛。
“少爷看上凋叶哪里?凋叶至今,不过陪您睡觉,出门表演而已。”
蓝泓泉叹口气,“如果原因可以说个明白,那可就不叫爱慕了,”他伸出手,抓住凋叶放在琴上的手,他的手指上有弹琴用的金属指套。“嗯……也许是你的美丽,也许是你的才华,也许是你对人生那种绝望的态度吧。”
最后一句话,让凋叶一怔。
“你冷眼看着他人,或许还顺便嘲笑他们愚蠢,但其实,你对自己的人生也毫不在意,这种几乎绝望的态度,”他望着手中的柔荑,“你受过伤。”
凋叶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冷漠的答:“您可误会的深了。”
“看来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你了,”他浅笑道,“凋叶,我的确愿意付出金钱买你的身体,但你的心是自由的,”他靠近他的脸,“而我所希望的不是只有身体。”
凋叶不看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腕。
蓝泓泉抬起他的下颚,迫使他看着自己,“凋叶……”他轻唤,低头吻住他的唇。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吻,蓝泓泉又热情,又迫切的吮吻着他的舌尖和嘴唇,刚开始凋叶怕嘴唇上的胭脂会脱落,最后却根本无心想这些。
的确有许多恩客对凋叶十分温柔。由于除了才艺和情欲,也有客人就是喜欢和艺伎维系暧昧的情感,因此凋叶并不会特别拒绝他们。可当对方的热情超出了凋叶所能忍受的地步,对他作出非分的请求之时,凋叶自然也知道必须果断的拒绝对方。他惯常的拒绝,就是告诉对方,如果想要得到自己,只要付出金钱就可以了——在他关于金钱就可以买得自己的一番言论后,几乎所有人都会动摇。
爱慕仍然存在,但却动摇;有动摇,就会有怀疑;有怀疑,就会有裂痕。
但是为什么他看不见蓝泓泉是否动摇呢?
凋叶闭上眼睛,回应着蓝泓泉的吻。好吧,如果他并不死心,自己也不用特别避着他,横竖自己在蓝府,不会只赚大少爷的赏。
感觉到他的改变,蓝泓泉愉快的伸出手将他拥进怀中,舌尖与他交缠难舍。
深吻结束之时,蓝泓泉张开眼睛,看见凋叶湿润的双眼,爱怜的低头亲吻他的眼角,“你受过伤,但是,好像没有人帮你好好的清洗伤口、敷上膏药,看顾着你痊愈。”他停了一停,凋叶没有抬头看他,“我想为早上的事情致歉,我真是气疯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喜欢你,并且自私的认为你也喜欢我,”他自言自语似的叹息,“没错,我幼稚的像个孩子。不过,那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缘故。”这么说完以后,他站起来。
凋叶随着他起身抬头。
“我想,你应该心有所属了,但是我还是想得到你。我要拔除那个人在你心中的感情和印象。”他坚定的说,坚定的几乎冷酷。
凋叶发出一声冷笑,“原本听到您道歉,我以为您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但是您此番发言,不过证实您也不过是个骄傲狂妄的富家子弟罢了。”
蓝泓泉俯视着凋叶。“我的确只是个骄傲狂妄的富家子弟,”
凋叶抬起眼,仰望着他的脸。
“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想你也不至于眼光那么高吧。”
凋叶没有回答,自顾自的低头整理仪容、衣物,说:“少爷如果没有要事,小的想要继续练琴了。”
蓝泓泉也没有理会他的逐客令,看着他优雅的拨弄着琴弦,弹出几个单音显示他正在等自己离开,然后他笑了,“嗯,我觉得我的眼光倒是挺高的。”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所以他没有看见凋叶突然脸红了。明明听过比这更肉麻数十倍的情话,可是,没有一句话让他这样害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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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芳兰斋。
朱名正在背颂歌词。
由于他看不见的缘故,歌词和歌谱都必须由他的侍童宛荷念给他听,他再反覆的背颂熟记。
门边响起敲门声,宛荷前去应门。
是大少爷的侍童竹亭,“大少爷唤朱名公子过去,在聆雨楼。”
朱名在里面听见了,一怔。
“知道了,”宛荷点点头,“等一等我就送公子过去。”
送走竹亭后,宛荷回到房中,“大少爷唤公子过去,”宛荷笑着说。
“我想要换件衣服……”他垂下头。
宛荷走到衣柜旁边,“那就穿这件浅红色的衣服好吗?大少爷给您量了之后,还没有看过。”
朱名点头,“就那一件吧。”
让宛荷侍候他更衣、梳整头发之后,主仆两人便前往聆雨楼。
在宛荷的引导下稳定的前进,心中,却十分不安。
在蓝眠玉唤凋叶服侍他过夜之后,蓝眠玉似乎忙于店铺事务,没有召唤朱名,所以,朱名也没有机会告诉蓝眠玉他的心情,这是在那之后的初次见面。
五天以来,痛苦和嫉妒反覆煎熬着朱名,他在夜中难眠,日里不思茶饭,每天早晨的练习,他都必须万分努力的镇定自己才能和凋叶相处。
凋叶陪大少爷过夜,虽然知道不是凋叶的意思,自己也不应该嫉妒凋叶,然而他仍然难以忍耐的因为这个事实而痛苦着。
但是朱名更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身为家伎,告诉蓝眠玉他这样的心情,是否恰当。
忐忑不安的,他走入了聆雨楼的大厅。
第5章
自蓝眠玉唤朱名后,又四五日。
早晨,朱名在宛荷的服侍下走入琴房时,凋叶正拨弄着琴弦,零星的弹奏一些片段。看见朱名进门,他停下了演奏。
“今天不练歌。”
朱名坐下,问:“不练歌……?”
“因为你已经好些天都没有专心练习了,”凋叶不悦的说,“让我来听听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朱名像是微微一愣,然后,张开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几日来,他确实是生活的心不在焉。
“是大少爷吗?”
朱名垂下头。
“说吧,你惹少爷生气了?”
沉默一会,朱名才开口:“或许是吧。”
“或许?”凋叶从琴塌俯视着他,不悦的重复。
“先生,”朱名抬头说,“为什么您认为,告诉大少爷我会感觉嫉妒,大少爷会高兴呢?”
“因为这至少会满足他身为男人的虚荣心。”凋叶回答,“怎么了?他不高兴吗?”
朱名低声道:“少爷虽然没有对我发脾气,但是,我想,他并不高兴吧。”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不高兴?”凋叶扬起眉毛。
“……我踰矩了,试图干涉主人的自由。”
“他这么说?”
朱名摇摇头,“不是的。”
“那他说什么?”
朱名又垂下头,“大少爷……说『你似乎在做非分之想』。”
凋叶眯起眼睛。“朱名,你是怎么跟少爷说的?”
“昨天……我……”他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却仍然强忍着。“我问少爷……是否等我长大,他就不会再找别人……然后……”
“然后?”
“大少爷……考虑似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我,那个意思像是……『我听见了』,不是『我知道了』,更不是『我很高兴』。”他终于哭泣起来,“先生,您真的认为少爷喜欢我吗?我婉转的告诉他我的感觉,他却一点也不高兴。”
“我好像没有说过少爷喜欢你吧,”凋叶用一种无奈又伤脑筋的语气说。
朱名一怔,眼泪掉落在衣襟上。
“我从来都是说,『让少爷喜欢你』吧?”他抬起下颚,轻轻的问:“朱名,少爷并不爱你,你是他豢养的,歌声嘹喨的可爱小鸟,谁会爱上小鸟呢?”
朱名惊愕的朱唇微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这傻孩子,要告诉少爷你嫉妒,有更好的方式,可以让他觉得心疼又爱怜。”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但也不用难过成这个样子吧,你这么喜欢少爷吗?”
“我当然喜欢少爷。”
凋叶轻笑了一声。
这是讥笑。
对声音十分敏感的朱名察觉了他的笑声和平时的不同,这令他感到冰冷又痛苦。
“你还真是个孩子,朱名。他不过买下你半年,你就说你喜欢他,究竟是要笑你这么轻易就对人死心塌地,是个笨蛋呢;还是要说你势利到谁出钱买你就可以得到你的心?你就自己选一个吧。”他讥讽。
朱名觉得自己冷的背都在发抖。
“真是可笑的烦恼,”凋叶起身,“不过,也不能怪你,他是你的第一个客人,也是唯一个客人,或许是你目前遇见的,关心你的人之中,条件最好的,所以你就一头栽下去了。
但这还是很傻,有机会你应该多认识几个男人,也许也可以认识女人,不要把大少爷当作你人生的一切,那只会让你感到悲惨而已。大少爷是长子,总会有娶亲的一天,到时候你说你该怎么看?”说完,他抱起琴,转身走出了琴房,全然不管朱名已经泣不成声。
“凋叶公子,您太过分了!”宛荷忍不住追了出去,气愤的说。
凋叶回头看他,“你也一样,别把朱名当作你唯一的主子,”他轻笑一声,“你还会有几个主子,最后是谁的奴才,还不知道呢,何必现在就献出忠诚。”
年少的宛荷,唇齿上岂能斗的过凋叶?即使气的七窍生烟,还是只能目送着凋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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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蓝眠玉又唤了凋叶过去。
不过,并不是要他陪寝。
“你到底跟朱名说了什么,让宛荷来跟我告状了?”蓝眠玉坐在厅中,不耐烦的说。
凋叶微微笑了一笑,“我跟朱名说,他是您养的可爱小鸟,没有人会爱上小鸟。”
蓝眠玉眉尖一动,从竹亭手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话真恶毒,他还只是个孩子,你
何必欺负他呢。”
“少爷没有反驳,表示凋叶说的是事实,”他歪着头笑道,“是吗?”
“宠物一旦知道主人不爱他,会有两种结果,”他抬起下颚,“但两种我都讨厌,最好还是让他认为我爱他。”
“可是您又希望他不会踰矩。”他淡淡的说。
“会不会踰矩,有时候差别不过是表达方式的不同。以你的经验,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蓝眠玉放下茶杯。
“那小的就将这一手教给他好了。”凋叶也拿起茶杯。“不过,这种因表达方式而让您感到被冒犯的踰矩,不也正是他可爱的地方?三年之后,这种可爱就不复见了。”
蓝眠玉露出了微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帮他求情。”
凋叶露出他惯用的表情,也就是合宜的优雅微笑,“朱名因为眼睛看不见,对您的冷淡可是相当敏感。三天没有召唤还可以说您忙,第四天开始就会胡思乱想了,这一点您也很明白吧。”
“冤枉,是真的很忙啊,我弟也好几天没唤你了吧?你有胡思乱想吗?”他揶揄。
凋叶察觉了他话语中的不经意透露,心忖蓝大少爷已经知道他二弟对自己有感情。“少爷,”
他轻轻的说,“我不是朱名,我主要的工作是指导朱名唱歌,陪少爷们过夜或是演奏,那是次要的。”他迂回又直接的回答了问题。
蓝眠玉慢慢的喝着茶。“凋叶……”
“是?”
“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不过我不希望你刻意用那条尖锐的舌头刺伤我的弟弟。”
凋叶眯起眼睛,“小的无意刺伤二少爷。”